故林隔川

　　林知还睡醒的时候，栾思申的车子早已经等在楼底下。
　　她趴在窗户上看了一会，男人靠在车上抽着烟，曲着一条腿，半干的头发散着，看起来刚洗完澡。
　　上身披了件花衬衫，领口大敞，林知还皱了皱眉，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穿的这么花里胡哨了，而且这人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穿衣服呢。
　　她敲了敲窗户，栾思申循声抬头。
　　“上来。”她对他喊。
　　手里的烟掐灭后扔进垃圾桶，栾思申弯腰钻进车子里提出路上买的早餐，长腿迈进楼洞。
　　米粥还是温热的，林知还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喝。
　　栾思申给她收拾行李，阳台上晾了几件衣服，他把裙子收起来，看着挂在架子上那块小小的布料愣了愣。
　　“把我新买的被子拿过去。”林知还背对着他，没看到他面上不自然的表情。
　　栾思申去卧室把被子床单枕头仔细叠好，装进收纳袋往楼下搬。
　　喝完粥，吃了几口馄饨，林知还漱了漱口，去卫生间收拾自己的化妆品，瓶瓶罐罐装进收纳袋，抬头望了眼阳台。
　　连衣裙已经收好了，两套黑色蕾丝内衣还挂在上面。
　　这内衣是陈雯雯跟自己一起去买的，穿在模特的身上，半杯的样式，犹抱琵琶半遮面，聚拢性很强，林知还a罩杯都能穿出好看的胸型，配套的是半透明蕾丝内裤，陈雯雯极力撺掇她买。
　　“你跟褚屹多久没见了？偶尔也要玩点情趣啊你懂不懂？”
　　林知还甩给她一个白眼，口嫌体正直，买了两套。
　　只是再见面，已经是一场分手的邀约。
　　这两套内衣一直放在宿舍衣柜里，一直到毕业了林知还才想起它们。
　　她伸手从夹子上拿下来，手指一伸穿透过去，她一愣，就着阳光仔细扯开看了看，竟然是开裆的，林知还不动声色塞进敞开的行李箱。
　　“好了吗？”栾思申站在门口问。
　　“差不多。”林知还把箱子合上。
　　栾思申收拾好茶几上吃剩的早餐，连同垃圾桶里的垃圾一起提在手里，另一只手拎起行李箱跟在她身后下楼。
　　车子开出小区，朝着环安小区的方向驶过去。
　　路过商场，路过栾思申中学时期曾经摆过摊卖画的广场，路过肯德基、必胜客、最后路过曼德芙，拐进一条小路，理发店的阿姨站在门口跟人聊天。
　　副驾驶靠背上的小枕头已经被拆掉了。
　　“靠背那个枕头谁装的？”她歪头问。
　　“我自己。”
　　“给谁装的？”
　　“洗车的时候，办卡送的。”
　　林知还拎着包站在门口看着他搬东西，来回几趟上下五层楼气都没喘一下。
　　“我要去上班，你自己收拾，中午可能回不来，给你点外卖可以吗？”栾思申去卫生间洗干净手，站在客厅抽了几张纸巾慢条斯理擦拭手指。
　　“去哪上班？能不能带我一起。”林知还凑过去问。
　　“不能。”栾思申把纸巾扔进垃圾桶，推开林知还凑近的脸。
　　“好吧，那晚上回来吃饭吗？”林知还撇撇嘴。
　　“不一定。”
　　“那我去找你吃饭。”
　　“林知还，你老实在家呆着吧。”
　　“那你不回来，我吃什么啊？你上班的地方总得跟我说一声吧？”
　　“重阳金玉，在枫叶路。晚上会回来陪你吃饭的，我还能饿死你不成？”
　　“把我微信加上。”
　　栾思申拿出手机扫码，“走了。”
　　林知还站在门口目送他下楼。
　　栾思申的微信名字就是‘栾思申’三个字，头像是一只猫的简笔画，朋友圈只有几张单色手稿。
　　栾思申坐在车里，翻看她的朋友圈，大多数都是她跟褚屹的合照，或笑或闹。
　　时间最新的一条是六月二十九号，林知还穿着蓝色学士服，对着镜头笑，背景里西装笔挺的男人手捧一束白玫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表情是望向情人独有的炽热。
　　他慢慢往下翻，点进其中一条动态里，时间是2015年2月19日，凌晨1:28，文案是‘在新家的第一个新年。’配图是一张年夜饭的照片，和一张大平层落地窗内拍的室外烟花照。
　　一直翻下去，翻到两张电影票根；翻到褚屹单膝跪地帮她穿鞋，背景看起来是在酒店；翻到两只交织的手指上同样款式的铂金对戒，上面有某个牌子的log。
　　和她发在人人网上的内容别无二致。
　　一路翻到底，最后一条的时间是2012年6月，“是一张电影的截图，漂亮的女演员站在镜子前，底下是一句台词‘过去唯一的用处，是让我不想再回到过去。’”
　　过去唯一的用处，是让我不想再回到过去。
　　他习惯性摸向中央储物箱，没摸到烟盒，想起下楼时林知还脸上皎洁的笑，骂了声“操。”
　　身体重重靠在椅背上，手覆上额头深呼吸几下，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然后发动车子离开小区。
　　林知还把自己的衣服挂进衣柜，行李箱的夹层凸起一个方方正正的框。
　　是速写本。

　　2010年的夏天。
　　她已经数不清第几次去到警局，找到程警官。
　　“我真的不能见见他吗？”
　　程警官摇摇头，“对方不会再收你任何物品，也不会见你。”
　　口袋里是刚取的火车票，距离上面的发车日期还有三天。
　　林知还慢慢走回家，夏末时节，中午的太阳仍旧毒旺，晒的她头脑发昏。
　　房间里的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
　　抽屉拉开，装着银行卡的信封跟合照放进去。
　　“林知还，不要再回来了。”她告诉自己。
　　“这里的一切从此以后跟你没关系了。”
　　她登上那截木梯，把栾思申的卧室的被褥叠好收进柜子里。
　　床头柜上摆了半盒没抽完的烟，淡绿的烟盒，旁边是一只塑料打火机，她抽出来一支放进嘴里，试着点燃往胸腔里吸，瞬间被呛地疯狂咳嗽，眼泪都被呛出来。缓过来以后，她又吸了一口，小小的一口，慢慢的开始不再那么难受。
　　最后她把烟掐灭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连同打火机一起扔进垃圾桶。
　　她扫视了一圈这间屋子，又看到当年那只脑袋破掉的石膏像，她朝架子走过去，石膏像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手伸进破洞，摸到一个速写本。
　　她以为是从上一层掉落的，准备摆回架子上。
　　她没有见过栾思申的画，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翻开了封面，却在下一秒愣住了。
　　里面是自己的各种样子，埋头吃饭的，刷牙的，放烟花的，仰头大笑的，更多的是背影，穿着不同季节的衣服，走在同样一条街道上。
　　落款的时间从2006到2009。
　　人有时候总会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
　　讲不清缘由。
　　比如明明把合照留下了，却又拿走速写本。
　　明明做好了准备割舍掉过去，却又给自己留了个念想以供日后睹物思人。
　　路过蒋爱文的卧室，她轻轻推开门。
　　栾思申在这里放了蒋爱文一半的骨灰。
　　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其实她一直知道。
　　香已经燃尽了。
　　林知还点燃了三支插进小小的香炉里。
　　红棕色的柜子，绕着香炉落了一圈薄薄的香灰，林知还找来抹布一点一点慢慢擦干净。
　　最后她小声说“阿姨，我走了。”
　　她没有讲‘再见’，也的确做好了准备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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