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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见月寒日暖
云兰发现,那日小姐回来后,再也没有出过将军府。
“这是今天的药,小姐。”云兰正守着药罐子,沈如雁推门进来。
“这是三顿的量?”
云兰称是。
沈如雁问:“多久能煎好?”
云兰看了一眼滴漏:“快好了,约莫还有半刻钟吧。”
沈如雁便不走了,也不嫌地上脏,抱腿坐在药罐旁边,撑起脸望着药罐下明亮的火。
云兰知道,小姐这是又在发呆了。
这几日,小姐经常发呆,有时是在花园里看着那些大石头,有时是在看冰下的鱼,有时,也会舞枪,然后在某一个动作之后突然顿住,陷入长久的沉默。
一开始,云兰会问小姐在想什么,
沈如雁只说,"有些无聊",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目光放空。
后来,云兰也不问了。
现在,小姐又盯着那团火走神,云兰就放轻了动作,让这里更安静些。
她私下里问过郎中小姐的情况,郎中一时也不好判断,因为除开这些发呆的时刻,小姐还是头脑清晰,行动干脆。
于是只好给了建议,发呆时最好不要被打扰,不然容易惊神。
半刻钟很快过去,云兰开始盛药。
这是今天夫人早膳后要用的第一碗药。
沈如雁起身:“我来吧。”
“您要给夫人送去吗?”
“嗯,”沈如雁接过云兰手里的药碗:“你都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后面就由我来吧。”
“你不能也把身体累垮了。”
顾夫人这边,早有两个婆子伺候着用完了清淡的膳食,她最近起得晚,现在已经是巳初的时间了。
“如雁来啦。”
“嗯,”沈如雁将药碗端过去放到桌上,蹲下身牵起娘亲的手:“我来给你送药,昨晚睡得好不好?”
顾夫人的眼睛依旧温和乌亮,蕴着一汪清澈的笑意:“特别好,你呢,还有没有在做噩梦啊?”
这是在调侃呢。
沈如雁刚上战场那会儿,屡屡做噩梦,还不让自己父兄知道。
结果还是被沈将军知道了。
隔了不到半个月,顾夫人就收到了信件,说自己女儿一直噩梦,关键是还嘴硬不肯承认,不要人陪。顾夫人拿着信件动脑筋,然后又是半个多月接近一个月过去,塞北军营里正在训练的沈如雁就收到了娘亲给的东西。
三只针法及其粗糙的小老虎。
内里缝了棉花和安神香包。
信上说,"你阿兄写信回来,说自己老是噩梦,这不,为娘给他缝了安神的小老虎。你知道的,娘亲我向来一视同仁,你、你阿兄、还有沈戎,你们仨都有。"
“那就拜托如雁给他们分一分吧。”
于是,沈如雁把三只老虎都摆在床前,先挨个抱了一下又蹭了一下,然后把一只五官周正的小老虎留给了自己。
她爹那只掉了鼻子。
阿兄那只漏了棉花。
沈将军挑着眉接过那只小老虎,把玩偶举起来面朝沈如雁:“我的鼻子呢?”
他用小老虎的口吻逗小孩儿。
沈如雁绷着脸,眼神却心虚地往一边瞟:“娘亲说你的鼻子被咬掉了。”
然后她就瞟见,阿兄用手戳戳怀里小老虎漏棉花的地方,一脸了然又不戳破的样子。
这丫头,肯定把最好那只留给自己了。
……
自从父兄逝世,娘亲已经很久没提过往事了。
今日突然提起,沈如雁还不太习惯。
但这是好事,说明娘亲已经渐渐地从过于深重的悲伤和怀念之中走出来了。
沈如雁心中也松快几分:“没做过噩梦了,我有娘亲给的小老虎呢。”
顾夫人就笑。
“不是说给我端药来?再不喝就要凉了。”
沈如雁便守着娘亲喝完,再端了药碗出去:“娘,我去放药碗,一会儿就来陪你!”
顾夫人扬扬下巴:“去吧去吧,我这么大一个人,还要黏着你不成?”
沈如雁就端着碗出门。
今日是难得的晴天,连风也小了很多,冬日的太阳从云层里露面,是一个让人能仰脸感受的舒适温度。
娘亲一直很积极地吃药疗养,现在又能慢慢解开心结,这对现在的沈如雁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起码,病情还有一线转机不是吗?
步履轻快,沈如雁放完药碗,刚回来要推开门,就听见门内,娘亲正说着话。
沈如雁停下脚步。
两个婆子都暂时出去了,现在房间里就娘亲一个人,她在跟谁说话?
沈如雁凝神细听。
“……诶,我刚刚逗她来着,你看见了没?”
“你别说我!当初是谁一直喜欢逗小孩儿来着?把人逗生气了哄不过来,只会给我写信。”
“唉,现在的膳食吃得我没滋味儿,又不能反抗郎中的意见,不然那丫头又要来念叨我。”
“叨叨叨的,肯定跟你学的!”
沈如雁越听越不对劲,眉毛越蹙越紧,这话音中说的"你",怎么……
"沈戎——好想吃你做的菜啊……还有,知墨你也是,怎么年纪轻轻跟老妈子一样,只会念叨我,你阿妹都学了你去!"
沈戎,沈知墨。
沈如雁如遭雷击。
娘亲,在和她已死的父兄说话。
人死不能复生,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沈如雁的手一时僵住,不知道该不该推门进去。
房间里,顾夫人的声音弱了下来:“好啦,你们别来烦我,我困了,要睡觉了。”
一会儿过后,彻底安静下来。
沈如雁立刻推门进去:“娘?”
顾夫人趴在桌边,闭着眼睡着了。
不是才睡醒么?
沈如雁想到刚才的情形,慌了,忙把手指伸到娘亲鼻子前——还有平缓的呼吸。
“娘,娘?”
“起来陪我走一会儿吧,刚吃过饭不能睡,我们午膳过后再休息,好不好?”
沈如雁轻轻拍着娘亲的肩膀,没反应。
她又提高了音量:“娘!?”
还是没反应。
顾夫人叫不醒了。
沈如雁当机立断,把娘亲横抱起来放回床上,然后推开门跑出去。
路上遇到云兰。
“小姐,怎么了,您跑什么?”
沈如雁声音急促:“娘叫不醒,还似乎出了幻觉,我现在去找郎中,你去照看着。”
“什么!?”云兰脸色一变:"我这就去。"
将军里这边拐过一条路,就是郎中的住处。
自从上回安然替沈如雁求药求到了宫里,皇后就秘密安排了一个信得过的御医,一直在将军府里住下,随时照看顾夫人的病情。
医书看了一半,郎中就被沈小姐拽着去了夫人屋里。
床上的人依旧睡着,嘴角勾起,看起来是好梦。
郎中一边把脉,一边听沈如雁描述了全过程。
手指下的脉象隔着薄薄一层皮肉,更微弱、更浮了。
云兰在一旁听得心惊又疑惑:“可是我们日日夜夜服侍着夫人,没发现夫人会和将……咳,会自言自语啊。”
郎中道:“如果是幻觉,那就说得通了。”
“幻觉是夫人思念过度的产物,不是现实,夫人其实能意识到这不是真的,但又不愿意相信,所以这幻觉从来不会在有旁人的时候出现。”
“夜深人静、或着你们恰好不在的时候,幻觉才会出来。”
沈如雁艰难道:“……可是,我爹和阿兄已经死了,娘之前是清楚的。”
郎中叹气:“小姐也说了,这是之前。”
“夫人内心深处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一点,加之现在病情的影响,所以她选择了遗忘。”
“从出现幻觉的那一刻开始,夫人就忘了,并且这幻觉应该还填补了不合理的地方。比如,现在夫人能看见死去的将军和儿子,是因为大战结束,他们已然平安凯旋。”
“这是夫人当初最期待的事,也是她唯一能接受的结果。”
沈如雁重重地闭上了眼。
“那,”云兰问:“我们要不要告诉夫人……”
郎中放下夫人的手腕,放回被子里。
“如果是以前,可以,现在……唉,现在就不必了。”
沈如雁颤抖着手,牙齿也在细细密密地上下磕碰,发出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什么叫,现在不必了?”
云兰不敢问下去,甚至不敢听下去,只能缩着身体,快要融进房间的沉默里。
郎中实在挑不到委婉的话来说,只能就事论事。
“夫人会产生幻觉,本来就跟病情恶化有关。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了日日夜夜的思念,才会选择用遗忘来保护自己。”
“夫人现在是不是睡眠时间变长了?现在还出现了叫不醒的情况。”
“往后,夫人昏睡的时间会越来越长。”
郎中摸着胡子,根本不敢抬头去看沈小姐的脸色,心一横把话说完:“不到半个月吧,最多半个月,夫人就长睡不醒了。”
“家属,家属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当然是料理后事。
因为是皇后送进来的人,郎中是清楚将军府的状况的。
唉,沈小姐不知能不能度过这样的生死难关?
云兰踉跄了一步,险些站不住。
“夫人……”
“小姐……”
沈如雁背对着身后的人:“云兰,送郎中出去吧。”
云兰现在几乎是茫然的,小姐说什么她做什么:"那您?"
"我在这里,陪娘亲睡一会儿。"
“……好。”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沈如雁靠着娘亲的床榻,坐下来,听着另一道呼吸。
她突然笑了。
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半个时辰以前,她还抱着病情能有好转的希望。
却原来是已经恶化到一定地步了。
沈如雁把娘亲的一只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放在手里,眼眶里涌出热意,但没有眼泪掉下来。
她早就哭不出来了。
“……也好。”沈如雁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床榻上娘亲的睡梦。
“也好。”
“您要去找爹和阿兄了,是不是?您等不及了吗?正好,我也想他们了。”
“您比我先见到他们,就可以给他们补两只小老虎了。”
“阿兄还惦记着这件事呢,您去把小老虎补好,他就不会老是调侃我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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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章写得我好难过……生死是最大的鸿沟啊。
不过放心,番外里面我一定会安排一个杀青梗!!!我都已经想好番外要写哪些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