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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洲(11)
亥时。
三楼一片安宁。
最边上的房间门“吱呀”一声,从内向外被推开,一个人影从门后半躲半闪地走出。
那人所行蹑手蹑脚,还记得把自己的房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举着手上一盏绿色纹的烛灯,慢慢挪到目的地。
正当人影终于挪到那扇门前,抬手欲敲,还在犹豫怎么个敲法,是否三长一短时,门又是从里到外地开了,那老旧刺耳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慕枝砚飞速窜进门内,手一握,立刻带上房门。
“你不睡觉?”
沈厌看着来人。她对着手上的烛灯一吹,微弱的烛火瞬间灭掉,那灯托也随即恢复镜子原形,飘荡到慕枝砚肩头。
似乎对房间感兴趣,乾坤镜如同三岁小孩子,在她肩上刚待一会儿,便往深处飘去。
慕枝砚不拦它,只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会选择敲门,而是翻你房间内的窗户。”
他问的貌似不是这个。
但沈厌顺着她,问道:“为什么?”
“话本子里都这么写的。”慕枝砚主人一样丝毫不见外,往梨木椅上一坐,随手翻弄他案前的书本,“你没见过?”
沈厌摇头。
他案上那书都是从客栈内取来的,慕枝砚翻了几页,无非是和谢临之供着的书一样无用,索性丢了去,半天才回想起他问什么。
“不睡。”
她的表情像是在琢磨,可能是待久了其实有困意,眼睛眨着,手指在纸张上点两下,脑子运转好一会儿,又问:“你也不睡?”
沈厌说:“还没有。”
“喔。”慕枝砚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方才回到房间后,一直在研究怎么样再进入那个梦。”
“还记得我梦见过前世和辛允的初遇吗?我在想,如果能再次进入梦境,是不是能看见前世,桃花洲发生过的事?”
人是跳下来了,一只脚还在椅上搭着。沈厌静静地看着慕枝砚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像是思索无果,最后停在他前面,说:“你倒是想想怎么入梦呀。说话!”
沈厌只好说:“入不入梦都不大要紧,毕竟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
他看到慕枝砚不满意这个回答,立即改了口风道:“不过我曾经派遣时学会一招,能自发生成梦境,窥探过往......如果你需要的话。”
那招是沈厌在面对伤感之人,为找寻过往经历才研究出来的。悲祸加深,多数人会选择躲避过去,而他作为神君,作为主管世间悲离的神君,为解决派遣任务,每每探寻时,都会不得不面对一双双饱含风霜的眼睛。
那一道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是无声的质问:我已沦落至此,为何还要让我主动开口,去揭露不堪的过去。
于是他探寻出这一招——入梦。
世间万事都不过一场梦,人们在梦中而活,有的梦长达千年,有的转瞬云烟。
在梦境里,他来去自如。世人伤悲,大多数在他法力催眠下迷糊着入梦,待从梦中苏醒过来,已是神君为其安抚后的明日。
**
慕枝砚进入梦境。
桃花洲入口不变,反倒是景色相反。这似乎是一个春天,桃花开着,花瓣经风飘摆,一直落到衣角边。
慕枝砚在梦境里借鸟雀生灵,寄托在鸟的身上,只能观看,不能改动说话。她正好奇为何前世是繁华似锦的春季,便见有人轻拂衣角,抖掉上面的落花。
“这有何难,渡水而已。”
她听见有声音响起,便依照自己生灵的鸟雀形态,扇动翅膀,飞到树枝上。
“你说的好听。”
鸟雀探头,慕枝砚看见树枝下站着一行人,有的穿着眼熟的门服。
反驳的那人嚷道:“你是有能力游过去,还是能凭空造只船?”
面庞生,慕枝砚不认识。但她往那人对侧一看,却是见到一张青涩的脸。
白色的三生宗门服,手上一抖扇子,扇面的桃花齐齐掉下,语气一如既往地嚣张:“你不用在意我如何渡水,我想,当务之急是关心你自己。”
年少的谢临之转身,面对正前方的涛涛江水。浪花翻涌,哪怕是在已经转暖的春日里,靠近江水的人仍能感到水花扬在脸上,泛出的丝丝凉意。
这是……客栈?
慕枝砚诧异。
景象除去季节差异,几乎一模一样,不过方才他们踏入客栈时,面前拦路的是一座长链桥,而梦境里,横在谢临之众人面前的,是一条江。
她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谢临之他们当时进入桃花洲的景象。
梦境没有让她看见前世,但让她看见了师兄师姐们的桃花洲“考题”——慕枝砚将桃花洲看作考试,考赢了能提升修为。
他们是桥,谢临之是水。
慕枝砚点头。这么一瞧,水也好,桥也好,或许都不是真实存在,只是桃花洲里的题目之一。
不过,桥至少能踩过去,水……她望向滚滚江水,这般气势磅礴,他们如何渡过呢?
“你仗着有骨扇就为所欲为了?”
谢临之合拢扇子一笑:“呦,我至少有扇子,你有什么?”
桃花洲开在重形宫后,这个线路来看,正是谢临之获得玉骨扇之后。
慕枝砚在树枝上看不清,尝试飞起来,在空中窥探那把玉骨扇。
没有现在那么通亮。玉骨扇面依旧晶莹剔透,不过交接处的扇面总看着像蒙了层灰色,想来,是谢临之利用骨扇还没有如今的趁手。
他话毕,居然就这么将骨扇往空中一掷,扇面凭空自发展开,方才还蒙灰的那些接口瞬间亮起来,锋利如同生铁,将飘着的桃花瓣斩碎。
在队伍里,一直未说话的一位同门也大打出手。
慕枝砚看到那时年少的苏时。这时候的苏时比起如今更是不近人,一张脸生冷得比冰还冰,一掌生了禁声符,往反驳不止的那人身边丢去。
她无视那人唔唔的挣扎声,一把将剑拔出,眼睛和谢临之对视,下一瞬两人同时对准江水,剑意和骨扇神力齐驱。
长链桥所连接的山谷不再是山谷。
桃花洲内,谢临之面前,是一条从高处蜿蜒而来,几经转折的江水。
浩渺的江面漩涡重重,从高处坠下,宛如一条长龙,转折时因为过急,一拍在岩石上,激起半人高的浪花。
离得近,江水多多少少扫过谢临之的脸颊。
他不怒反笑,加深手上力气,和苏时协助的剑意,一并向江水最高处飞去。
两人生出的力量并做一道长波,从岸上一直飞至江水高处源头。只听“轰隆”一声,像是万千岩石滚落,又或是天边卷来雷鸣,接近着眼前的江水慢慢止住倾泻。
被下禁声符的那个眼珠一转。
谢临之他俩把水路劈开了?
身前江水逐渐减少水量,从急躁而下的瀑布转化成叮咚水帘。密密的水珠如同无端降落的一场雨,谢临之收了扇子,头也不回地迈入水帘之下。
慕枝砚看得心急,也顾不上根本不会起飞,拍了两下就想紧随其后。
她感觉哗哗水声愈来愈远,翅膀也越来越重,待再一阵风吹过,她在现实里醒来。
景象好像还没有消失,水帘历历在目。慕枝砚坐在梨木椅上,双手托着脸,捏了捏自己的肉才反应过来。
“我醒了?”
烛火点着,房内窗纸外可见是黑夜。
沈厌坐在她的对面,两人各居长桌一角,他问道:“看见什么了。”
“嗯……水。”慕枝砚回想,“我看见的不是前世,而是上一次桃花洲开的题目。我们度过的是桥,但那次,是水。”
她把所看见的一五一十讲给沈厌听,讲到累了,把手臂前的水喝干净,又说出心中所想:“既然所遇见的不同,我猜桥是入桃花洲的第一个虚假之物。”
“再往下走,虚拟物会变多。”
沈厌刚顺着她捋完,就听她身后珠帘一阵响。慕枝砚的乾坤镜从帘后飘出来,经过时拨动玉珠。
镜子左右下方的石骨像托手,带着流苏往两侧一动,然后直直越过慕枝砚,往沈厌肩上一落。
不是飘着,就是完完全全落在沈厌肩膀上,慕枝砚瞬间忘记什么桥不桥水不水的,指着乾坤镜道:“你给我回来。”
沈厌也不明白乾坤镜怎么突然凑近。
乾坤镜毕竟是神器,身上无声无息地散发出神力,落在肩头,他呼吸时一点一滴汇入心肺中,竟感觉自身轻松不少。
也因此,他形成梦境带来的疲倦一扫而空。
慕枝砚纳闷:“你听不见我说话是不是!”
乾坤镜当然听得懂。它两侧下落的流苏往最外圈石骨上一挥,像极了人的手掌在捂住耳朵。
“我不把你化形成蜡烛还不行么……”
她连哄带骗地往沈厌那里凑,乾坤镜很快就看出她的意图,从沈厌肩上挣脱下来,直接往最上方飞。
两人顾着抓乾坤镜,踩得房间内脚步声哒哒直响。
它飞得高,慕枝砚够不着,也不指望它飞过肩上的沈厌帮着她抓,就一甩红丝,绑住了乾坤镜的石骨,往手边拖。
“我看你还往哪跑?下次我要把你化形成门板,来回开关。”
慕枝砚抓着乾坤镜,那圈石骨冰凉,流苏往她手面上一扫,倒是有点痒。
她停下追逐,面向沈厌:“你又趁我不在的时候对它干了什么?”
无辜的沈厌摇头。
慕枝砚不信,刚要继续追问,突然听到楼下有人踏过楼梯,声音由远及近。
两人一镜停止玩闹,都趴着门板子竖起耳朵在听。
慕枝砚来的时候已经亥时了,这会儿得什么时辰了?客栈内居然有人这个时候上三楼来?
乾坤镜还在往头顶乱窜,慕枝砚按它,把它拽到怀里,想起那条江水来。
既然上一次桃花洲开时没有桥,这一次没有江水,那就说明江是假的,桥也是假的。
那么,客栈会不会也是虚幻的?
她想到这处,想告诉沈厌,在准备开口时被沈厌一扯衣袖。沈厌手指对准外面,慕枝砚留神去听。
上三楼的人并没有找到正确的房门,而是在楼上来回徘徊踱步。
他走了几步,终于停下,对着一扇扇相似的门看了半天,才定在一扇的背后。
四下里都是黑的,他举着灯,灯芯发出一点火光,那人借着火光,叫名字如叫幽魂,声声尾音颤抖拉长。
“慕枝砚?”
“慕枝砚?”
“慕枝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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