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载

　　9月30号，星期三。
　　放学铃声一响，大家就甩着书包跑出了教室。
　　我跑到学校门口时，姐姐正扶着自行车冲我招手。
　　“知味——这里——”
　　“花知味，是你妈妈！”
　　庞宽心神情激动，拼命摇晃着我的手臂，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喊的是她。
　　“放手。”我对她道。
　　“不放。”
　　庞宽心眨眨眼，不仅没放开我的胳膊，还故意将整个身子都贴了过来。
　　“松开。”我再次道。
　　她环抱着我的肩膀，冲我甜甜一笑道：“哎呀，我们不是好朋友嘛，抱一下怎么了？”
　　“谁说我们是朋友？”
　　我才不要和她做朋友。
　　每次她一出现，姐姐的关注就会分去一大半给她。
　　而且……
　　“还有，你太重了。”
　　她整个人都扒在我身上，再加上书包的重量，我还要背着自己的书包，根本拖不动她。
　　我费力往前走了好半天，都没能把她拖到姐姐面前，当然，更甩不掉她。
　　还是姐姐迎过来，庞宽心才吐着舌头松开我。
　　“花阿姨，我说我们是好朋友，知味却说我们不是好朋友，你说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我还没来得及和姐姐说话，庞宽心就抢先一步跟姐姐告了我的状。
　　姐姐一手抚着一个脑袋，笑着说：“你们是不是好朋友，别人说了可不算，你们说了才算。”
　　“那我们就是好朋友，我说了算！”庞宽心拍了拍挺起的胸膛。
　　“不算。”我反驳道。
　　“算！”
　　“不算。”
　　“算！”
　　“不算。”
　　“哎呀，好了好了——”姐姐拽着我们的书包，将我们拉远了些，“这个问题等放假回来你们再争论吧。”
　　说完，姐姐搂过我们，跟我们头对着头，刻意压低声音道：“跟你们说啊——下次你们做这种幼稚的事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你们都不知道，刚刚有多少人在看你们——”
　　说到最后，姐姐的声音里已经满是促狭。她冲旁边挑挑眉，示意我们看过去。
　　我和庞宽心对视一眼，一回头就看见几个学生正盯着我们看。
　　见我们看过去，他们也不回不避，只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们，似乎在想我们怎么不吵了。
　　“哎呀，好丢人。”
　　庞宽心说出了我的心声。
　　“你们现在知道丢人啦？行了，画画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我和知味就先走了。”
　　姐姐接过我的书包，将它挂到自行车把上。然后拍了拍后座道：“知味，上车。”
　　自行车的后座已经被姐姐绑好了柔软的海绵垫，这也是那天在集市上姐姐专门为我买的。
　　我爬到后座坐好，侧头看向一旁还没离开的庞宽心。
　　庞宽一脸期待地地看着我：“花知味，你哪天回来啊？”
　　“开学。”我简短回复她。
　　“好吧。”她叹了口气，“那只能开学才能见到你了。”
　　“再见。”庞宽心冲我们挥手，“再见花阿姨，再见花知味，我回家啦！”
　　“再见。”姐姐也冲她挥了挥手。
　　“再见。”我也在姐姐的注视下回应。
　　庞宽心一蹦一跳地跑走了，我和姐姐也顺着学校门口的水泥路向西而去。
　　车子拐弯时，姐姐突然问我：“你不喜欢和庞宽心做朋友吗？”
　　“不喜欢。”
　　“为什么？是庞宽心不好吗？”
　　“不是。”
　　不是庞宽心不好。
　　她很好。她阳光开朗有活力，爱笑嘴甜会说话，是大人们都喜欢的样子。
　　可我不想和她做朋友。
　　我怕自己和她做了朋友，她出现在姐姐面前的次数，姐姐会将我们作比较，从而想换掉我，再去找一个像庞宽心这样讨大人喜欢的孩子。
　　那样，我就又没有家了。
　　姐姐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却还是很温柔的宽慰我。
　　她说：“没事。你想和谁做朋友是你的自由，不交朋友也没关系，只要你自己开心就行。”
　　“嗯。”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
　　这样好的姐姐，这样好的姐姐，她真的会永远属于我吗？
　　她真的不会因为我的木讷不讨喜，而不要我吗？
　　我紧紧攥着姐姐的衣摆，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想要抱住她的腰身，迫切地想要从她身上汲取温暖，以安定我此刻的心。
　　似是感我所想，姐姐突然开口说：“知味，你别拽我的衣服了，有点勒脖子，你抱着我吧，或者……”
　　“好。”
　　不等她提出其他建议，我便紧紧抱住了她。
　　秋日的凉风被两具紧贴的身躯逼迫离去，浓浓的暖意隔着衣服布料慢慢浸入我的躯壳，最后深入灵魂。
　　暖意在我全身蔓延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姐姐清亮的声音。
　　她说：“抱紧了——”
　　“嗯。”
　　会的。
　　我会的。
　　我会努力抱紧姐姐的。
　　姐姐拼尽浑身力气载着我向前，我也拼尽全力紧紧抱着姐姐，跟着她一路前进，直到我们来到家门口。
　　姐姐的家门口。
　　天色已经擦黑，姐姐家的门口却一片热闹。
　　追逐的小孩，聊天的大人，还有翘首以盼的老人，见到我和姐姐，大家一拥而上——
　　“哎呦，终于到了——”
　　“快，把孩子抱下来，把车推屋去。”
　　“小姑，小姑，先抱我！”
　　“小姨，先抱我！”
　　“一起抱，一起抱——”
　　我被一双大手从自行车上抱了下来，自行车被一个背影接过推向院内，姐姐弯腰拥住了两个吵闹的孩子。
　　“知味是吧，冷不冷，我去给你拿件厚衣服披上吧？”
　　“这孩子在自行车上颠那么久，肯定累了，赶紧进屋歇歇——”
　　“也不知道你喜欢吃啥，就先随便买了点，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说，我明天再去买。”
　　耳边的话语太多，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还是姐姐将我揽入怀中，缓解了我的尴尬。
　　“行了，别吓着她。”说完，姐姐一个个指过去，告诉我，“那是奶奶，那是爷爷，那是舅妈，那是大姨，那是舅舅，那是大姨父。”
　　我根据姐姐的介绍，一个个念过去：“奶奶，爷爷，舅妈，大姨，舅舅，大姨父。”
　　“还有这两个——你们两个小萝卜头，过来。”
　　姐姐招招手，那两个孩子笑吟吟跑了过来。
　　“这是你舅舅舅妈家的哥哥，小名叫亮亮，这是你大姨大姨父家的妹妹，小名叫画画。”
　　说完，她又指向我：“这是知味，你们两个可不能欺负她。”
　　叫画画的小女孩上前抓住我的手，向姐姐保证道：“放心吧小姨，我们不会欺负姐姐的。”
　　亮亮也站到我另一边保证：“对，你就放心吧小姑。”
　　“姐姐，我们一起去玩吧。”
　　画画拉着我就要出门，被大姨制止了。
　　“先别玩了，该吃饭了，吃完饭再玩。”
　　“行吧……”
　　“吃饭吃饭——”
　　“亮亮画画，带知味去洗手。”
　　“暖暖，知味平时吃多少饭？你看这些够不够？”
　　又是乱糟糟一阵，我被拥到了饭桌前……

　　【篇后语】
　　“这是我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家的热闹与和善。
　　我想，我更要抱紧些了，将姐姐抱得更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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