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良缘[GB]

　　人未到，声先至。
　　殿内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身影疾步而来。贺遥颤抖着转身，却见那人穿过层层侍卫，脚步带起衣摆猎猎，直朝他的方向走来。
　　他在狱中虽未遭苛待，衣裳尚算齐整，可鬓发散乱，面色苍白。
　　卫星朗见状，心口猛地一疼。然而当她对上贺遥的目光，到嘴边的安慰却僵在喉间。
　　那双眼中虽有见到她的欣喜，但更多的是透着难以掩饰的慌乱。
　　刹那间，卫星朗如坠冰窟。
　　她陡然明白了这场闹剧背后是谁的手笔。
　　她深深看了贺遥一眼，终究压下情绪，扬手甩下披风，单膝重重跪地：“陛下明鉴！祝大人与臣素有嫌隙，今日兴师动众惊动圣驾，不过是挟私报复罢了！”
　　祝中修冷笑：“卫大人为了保住夫人，可真是避重就轻。”他转向皇帝，拱手作揖：“陛下，臣恳请传召证人。”
　　贺执御心头猛地一跳。当年知晓贺迎逃婚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沾手此事的奴仆，几乎早被他斩草除根。
　　祝中修从何处寻来证人？
　　皇帝微微颔首，示意带证人上殿。
　　“草民叩见陛下。”
　　殿门开启，两名女子被押解而入，竟是刚离京不久的贺憬，以及远在锦阳老家的秋意。
　　“秋意，你曾贴身照料贺家五少爷，”祝燕青步步紧逼，“说说看，他身上有何特别之处？”
　　秋意浑身颤抖，额头几乎贴地。这个平日只负责洒扫的丫鬟，此刻却被官兵突然掳来。
　　她声音破碎：“奴……奴婢记得，五少爷锁骨上有……有颗红痣。”
　　祝燕青立刻上前：“陛下，只需查验便知真假。”说罢就要上前扯开贺遥衣领，却被卫星朗猛然扣住手腕。她指尖用力，语气冷如冰霜：“祝燕青！皇宫验身自有公公负责，你这是要在圣驾前放肆？”
　　“我……”祝燕青一时语塞。
　　卫星朗按着腰间佩剑，眼皮都没抬一下：“本将军的人，是真是假，不是你们说了算。”
　　祝燕青用手指着卫星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一味：“你……”
　　卫星朗乘势而起：“陛下明察！祝燕青觊觎臣夫已久，觊觎不成，便百般刁难，此事众多学子均可作证！臣府中还存着证词文书。如今他诬告陷害，分明是怀恨在心！方才更是在大殿上放肆！”
　　“你血口喷人！”祝燕青面色涨红，指着卫星朗的手都在发抖。
　　卫星朗与应灼迅速交换了个眼神，随即叩首：“恳请陛下派人验身，还贺遥一个公道！”
　　贺遥下意识捂住领口，困惑地望向卫星朗。自她入殿起，始终未看他一眼，清冷的背影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皇帝微微颔首，立即有太监将贺遥带往后殿。
　　“你又作何解释？”皇帝目光转向贺憬。
　　祝中修抢答道：“此乃贺家三小姐。她曾向同僚提起过，五弟与卫星朗成婚，而陛下钦定的明明是四子！相关证词已呈交京兆府。”
　　贺憬从容行礼，脊背挺得笔直：“陛下容禀。四弟五弟出生时日相近，相貌相似，草民平日口误将二人混淆也是常事，实在算不得证据。便是双亲，也时有叫错名字的时候。”
　　皇帝眯了眯眼，祝中修心中暗凛，他知道此次状告不会简单达成目标，余光瞥向龙椅旁的应煜。
　　“陛下，臣还有物证！”祝中修再次出列，声音中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呈上来。”
　　祝中修展开两份泛黄的族谱：“陛下明鉴，此乃贺家存于锦阳祖祠的族谱。三年前圣谕赐婚后，贺执御突然修缮族谱。旧谱上分明记载四子贺迎、五子贺遥，可新谱中两人名字却颠倒过来！”
　　贺执御伏地叩首，额头青筋暴起：“陛下恕罪！此乃下人疏忽。贺家族谱向来与宗族合修，臣接到圣旨后，欲将卫大人名讳记入，派人取回时才发现错漏。臣立即更正，并严惩了涉事奴仆。”
　　豆大的汗珠砸落在地，洇出深色痕迹。
　　殿内陷入死寂，皇帝神色莫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龙椅扶手。
　　祝中修握着族谱的手微微发颤，皇帝并不怎么相信贺执御的说辞。
　　僵持之中，贺遥随太监返回大殿。
　　“启禀陛下，”太监垂首禀报，耳尖泛红，“公婿锁骨并无红痣，只是……只是留有多处未消的红痕。”
　　卫星朗轻咳一声：“公公不必细说。”
　　祝燕青双目圆睁，声音几近失控：“不可能！绝不可能！”
　　卫星朗眼神如霜，字字如刀：“这有什么不可能，贺遥是我的枕边人，你难道还能比我清楚？”
　　卫星朗再次向前：“陛下容禀。三年前，司天台为臣寻良配，反复推演星象。正监断言，贺家四子命格与臣相辅相成，可助收复失地。如今臣战功赫赫，若贺遥并非天命之人，仅凭臣初出茅庐，又如何成就收复大业？”
　　这番话如重锤击心，皇帝瞳孔微缩，捏紧龙椅的指节泛白。司天台曾预言真龙天子将重定山河，若贺遥并非测算中的良配，岂非暗示着……
　　“够了！”皇帝猛地起身，龙袍扫过案几，“既无实证，便是私怨作祟。祝中修你身为太子太傅，诬告朝臣，贬为学宫司业，罚俸两年，京兆府即刻放人，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议！”
　　皇帝失望地看着昔日寄予厚望的祝中修。
　　太子太傅本是他千挑万选辅佐储君的肱骨之臣，如今却将心思用在党同伐异之上。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朝堂，随着皇帝一声令下，骤然陷入死寂。
　　祝燕青寸步不让，趁大殿内众人静默之际再度出声：“陛下明鉴！卫星朗奉旨去前往浦州巡视河道，此刻理应驻守当地，却擅离职守返京，依律当如何论处？”
　　皇帝闻言眉峰微蹙，锐利的目光投向阶下。
　　卫星朗却神色自若，躬身行礼，声线沉稳：“臣原定明日返京述职。此次河道巡查诸事顺遂，堤岸修缮、水患排查皆提前完成，故而将归期提前一日也无大碍。沿途巡查记录、工匠验收文书，皆有专人整理归档。臣唯有确认公务完备无缺，方敢启程返京，所有事宜均可查阅卷宗核实。”
　　祝燕青面色涨红，额角青筋隐现，死死盯着卫星朗，喉间翻涌着质问却终究被堵在胸口，只能攥紧袖中拳头泄愤。
　　皇帝见状微微抬手，袖间明黄锦缎扫过龙纹案几，声线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既无疏漏，便不必再议。”
　　贺执御僵跪在地上，紧绷的脊背突然泄了气，整个人瘫软下来，额头重重磕在地面。
　　冷汗浸透的囚服黏在背上，方才强撑的镇定轰然崩塌，唯有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狼狈。
　　应煜双目微阖，交叠的双手间，右手食指正有节奏地叩击着手腕。
　　卫星朗可真是一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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