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忱

　　“还没回去吗？”一声轻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像是怕吓着她不敢大声，有人俯身探过来看她是不是困到正在打盹。

　　Gyo深吸一口气将堵在胸口的情绪压下去，抬头回眸看去，Aron就在她身侧靠得很近，背包斜跨在肩膀上，显然是收拾好要走的样子，手上还拿着刚刚的那杯咖啡。

　　手机安安静静的没有再响，Gyo还是拿起确认，Naow没有再发消息。猜她大概是装好软件正在试，自己没有理由在多留下去，对Aron说：

　　“我这就走了。”

　　Aron点点头，没有要走，却是靠在桌子上，双手环胸一副要等她收拾完的样子。

　　"这个街区晚上没那么安全，我送你回去。"

　　"不麻烦你了，这个时间不算很晚，地铁上人还是很多的。"

　　“就当是这杯咖啡的谢礼？”

　　“你还是谢别人吧。”Gyo可不想用奇怪的事来被别人当做搭讪的理由。

　　"那不如就顺路走一走？我们在换乘站告别。"

　　Aron看起来没有死缠烂打的意思，已经说道这个地步，Gyo不好再拒绝，只能拿了背包由了他跟在自己身侧。

　　气氛有些许的尴尬，Gyo脚步有点乱，正如此刻她的心思，Aron却不紧不慢，长腿悠闲地迈着，却总能跟上她，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反而让Gyo更加介意。

　　地铁上空座位很多，Gyo站了没有动，一旦坐下，可能就会被他堵在座位上更加尴尬，靠在进门的角落，Gyo指了指不远处的空座位。

　　"你去坐吧，我在实验室坐了一天想站一站。"

　　"我也坐了一天很难受，也想站会儿。"

　　真诚的眼睛里看不出欺骗，他好像真的也这么觉得，轻叹口气，Gyo没有管他，偏了头看向窗外。

　　Naow的电话打来，Gyo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大概是Naow要睡了。怕她着急，Gyo戴上耳机接通了电话。

　　"回去了吗？"

　　看起来Gyo还在在外面，晃动的画面里看得出她应该是在地铁上。

　　"在路上了，你呢？怎么还在实验室？"

　　“刚装好的软件我还新鲜着呢，想多留一会看看什么样。”

　　“也不看看几点了，怎么这么有精神？”

　　“可能过两天就不这样了，我看了一眼，这破玩意之后肯定会折磨我。”

　　Naow摇着头咬牙说道。这种模拟软件本来就都复杂，听她的形容，刚刚还宝贝着，转眼就开始嫌弃上，一秒间爱恨的反差将Gyo逗笑。

　　Aron本来在Gyo边上靠着车厢刷着手机，看她心情很好地在打电话，好奇地凑过来，两人的距离因为他俯身的动作缩得很近，从Naow的角度看，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Gyo很不喜欢这种突然又陌生的靠近，侧身错开了些距离。Aron的脸只在屏幕上出现了一瞬便被Gyo躲开，但Naow还是看见了他，心里有些怀疑，嘴已经快过脑子。

　　"有朋友和你一起吗？"

　　朋友？Gyo可不想承认，她哪儿里来的这样烦人的朋友，没来得及否认，偏偏此刻地铁到站，Gyo一个不稳向后靠去，本来是可以靠在车厢上稳住身体的，Aron却主动贴过来，害得她正好撞进身边人的怀里。

　　Naow吓了一跳，刚想问她有没有撞到，一个清晰的男声顺着耳机传进耳朵。

　　"小心点，你没事吧。"

　　嘴张了张，关心的话堵在Naow的喉咙里，被人抢了先。

　　Gyo没想到会这样，慌忙地挣开Aron扶她的手，怕Naow误会，Gyo对Naow说了一句回去再打给你，便挂断了视频电话。

　　甚至没来得及和她说声再见。

　　手机通话的界面随Gyo的挂断自动消失在屏幕上，残影印在眼睛里只一秒便不见，却是深刻得烙印进了心里，Naow的心突然慌了慌，像是此刻她抓不住的，不只是被Gyo挂掉的电话。

　　Naow一般是不会在夜晚主动给Gyo打电话的，最多只是发个消息，然后乖乖等她回家主动打过来。想着刚刚还在聊天，她应该没事了才对，却没有想到……

　　Naow被R的八卦影响到，第一个反应便是担心Gyo是不是遇到了变态，正想着赶紧拨回电话去确认她有没有事，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刚刚电话挂断前的画面，那个男生手上的咖啡杯看起来好眼熟，分明……分明就是Gyo发来照片里的那个，她说给实验室同组同学带的来着，原来是给这人带的吗？她们是什么关系？好到Gyo会给他带咖啡并且晚上同乘一辆地铁回家吗？一连串的疑问和坏想法像是止不住的喷泉，怎么堵都堵不住，Naow忍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不在跟自己聊天的时候，Gyo在干什么？是否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圈子，新的，能让她熟悉着依靠的人？Gyo从来没跟她提起过新生活中的朋友，刚才一闪而过的那张脸看起来很清秀，干净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关心，任Naow再怎么忽略都无法骗自己否认从他的表现中看出的他对Gyo的感情。

　　那Gyo呢？

　　……

　　地铁上，Gyo稳了稳身形后退一步，Aron看她满脸防备的样子，双手插进口袋靠上车厢，眼神里满是调笑。

　　"我这么见不得人？"

　　Gyo眉头微蹙地收了手机，微愠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烦躁，但她还是保持着一贯的礼貌。

　　"你别这样。"

　　"别哪样？“Aron明知故问，看她皱眉更深，摊手耸肩道：“我只不过扶了你一下，反而是你，你若是问心无愧的话，为什么会介意？"

　　Gyo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这人哪儿来的这些歪道理。

　　看她不说话，Aron知道自己赌对了，站直身体贴近她，在Gyo后退的脚步中将她逼到角落，

　　“我打听过了，你没有男朋友。”Aron一脸自信又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有女朋友。”Gyo直白地给出能断绝任何可能的答案。

　　“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想当你的女朋友。”

　　Aron没有给出丝毫期待中的反应，调侃一句后反而一改轻浮的语气，让Gyo怀疑他是不是认真的：

　　"你知道，人在不同的环境中会有不同的选择，现在她不在，我想这是上天给你我的机会。"

　　"万一我比她更适合你呢？我喜欢你，如果到时候你决定回去，我会把你还给她的，我尊重你的意见，只是眼下的这段期间，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或者说，为什么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呢？"

　　-
　　Gyo回到家，呆坐在沙发上平复着心情，新环境，新生活，新节奏，一切都是对于她来说，都是新的。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不在她能提前控制的范围内，她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时刻以备战的状态来迎接随时到来的各种突发情况。各种不熟悉的事情已经让她应接不暇心力交猝，如今这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虽然心里已经乱成了麻，但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了，担心Naow还在等她的消息，将电话给Naow拨回去，几乎是在一瞬间被接通。

　　"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吧？"

　　Naow恨死了这种不能陪在她身边的情况，她的所有感受都只能靠语言来传递，安慰的话会隔了手机会变得苍白，有些情绪和误会，明明可以轻易地靠一个拥抱便能解决。

　　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Gyo连自己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地发生了这么一出，不想让她担心，Gyo随口遮掩着。

　　"没事。"

　　但Naow只觉得她的回避像是坐实了自己纠结着的猜测，她就这样遮遮掩掩什么都不想告诉她吗？

　　"你要睡觉吗？"Gyo明明是询问的语气，Naow却听出结束聊天的意味。

　　Naow不知道怎么继续聊下去，只是执拗地不想挂断电话，开口拒绝。

　　"我还不困，你忙你的，我陪你一会儿。"说着拿起手上的资料，避开Gyo的视线。

　　"好。"Gyo没想到她会这样，咬了咬唇，看Naow没有再看自己，她也拿过桌旁的笔，沉默着低头看实验数据，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地铁上那个电话时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开着玩笑，一切都跟平常没什么区别，怎么突然之间，两人之间的氛围尴尬了起来。

　　Naow隔了几秒钟才敢偷偷地撇了一眼屏幕，Gyo认真的样子像极了大学图书馆里坐在她对面的时候，只是记忆中对面的Gyo似乎越来越远，如今屏幕后的她也是在几千公里外，自己仿佛融不进她的世界。

　　那，会不会放手对她比较好……

　　"你想分开一段时间吗？"Naow脑子一热，想也没想地说出这句话。

　　表达很委婉，处于敏感状态下的人却一下听出退缩的意思，这无异于给Gyo脆弱的神经压上最后一丝重量，她皱起眉头，难以置信地看她。

　　"你说什么？

　　意识到Gyo情绪不对，Naow也知道自己的话有问题，连忙解释。

　　"我只是觉得如果……"

　　本来骗自己是不是听错才再次反问回去确认，没想到这人居然没有否认，未等她解释的话说完，Gyo已经痛快地回复。

　　"好啊，我们分手吧。"重的话先行说出口，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Gyo，我不是那个意思……"Naow想说着什么，可是脑子乱乱的，

　　"不用再说了，就这样吧。"

　　Gyo心情糟糕地挂掉电话，将笔扔在桌上，深吸一口气靠在椅子上发呆。

　　终于，所有的事都被自己搞砸了……

　　Gyo能在新环境中坚持下来，全靠知道有Naow做自己的底气，抱着巨大的期待想要跑向Naow，想要和她说最近过得有多难过，想被她想往常那样温柔地轻声细哄，却在靠近时看见她在退缩，突然的抽离，让Gyo好不容易在新环境中建立起来的秩序失去了支撑，和此刻的心一样，瞬间悬空了。

　　失去支点的人摇摇欲坠，就快要崩塌破碎。

　　Gyo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莫名来的火气让她控制不住情绪。自己没有一刻不怀念过去的日子，新的环境里全靠对Naow的想念艰难地撑着，可Naow怎么偏偏，偏偏想要抽走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如果她对两人的感情这样没信心的话，自己何来的安全感能坚持下去呢？

　　慢慢对人敞开的心扉被刺痛一下便轰然紧闭，又舍不得地再次推开，想要将柔软再次献给她。

　　心中的酸涩不知从何而来，想怪Naow不懂得自己的心思，想来想去其实是自己也没有明确说过什么，可要说的话，该怎么说出口呢？

　　见不到面的客观因素阻碍了太多情绪的有效表达，对着手机屏幕说喜欢你，想你，想见你，应该有个拥抱的吧，不然感动到热泪盈眶时还要说什么呢？对话框里干巴巴的字完全丢掉了该有的氛围，Gyo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氛围说出想要说给Naow的话。冰冷的文字中，连Naow说分开都给Gyo一种不相信是事实的错觉，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都和记忆里那个温暖又温柔的人对应在一起，自己又怎么能隔着虚无的信号求她不要分开呢？

　　每次手机响起Gyo都紧张又激动地以为是Naow发来改变主意的消息，可是除了无用的应用通知就是学校的群消息，或是Prim和View在闺蜜群中的闲聊，Gyo看到提及自己时偶尔回两句，到最后按耐不住希望与失望对心情的反复冲击，第一次，将手机调了静音来短暂逃避开现实。

　　没有期待她会发来消息的话，就不会再失望的落差中一次次跌落了吧。

　　——
　　Naow失眠了一晚上，安静的夜晚漫长又短暂，一分一秒都如此难熬，可为什么又到了天亮要去实验室的时候呢？今天还有些事要找老师谈，她不得不起床。

　　顶着大大的黑眼圈，Naow却仍然很清醒，脑袋里的问题时刻占据着她的思绪。老师的话她听得断断续续，大概就只是他要出差，近期让她自己安排，有问题等他回来再说。

　　浑浑噩噩地从办公室出来，Naow没有心情再去做些什么，只想回宿舍慢慢消化情绪。Ray大老远看见她，一个箭步冲过来用身体撞她一下，习以为常地等着她开口骂人，过了两秒，Naow没有出声，又过了两秒，还是没有声音。Ray是知道的，Naow骂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不说话的时候。

　　快走一步到她前面，探身看她的反应，却见这人一脸出神地样子，Ray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你？"

　　Naow慢悠悠的目光转过来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动了动，多的却是一丝不耐烦。

　　"别烦我。"

　　刚见面就被她嫌弃，Ray很是不服，看她从机械楼出来，以为她是去找老师聊的心情不好，顺势把气撒到自己身上。

　　"你就这副狗德行吧你，也就学姐能忍得了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Naow冷气一张脸迈腿就走，想脱离可能延续的话题。偏偏Ray没有眼力见地快步跟上，嘴里念念叨叨个没完。

　　“你快知足吧你，你看你不开心至少还有我陪着你，嘘寒问暖地，你有麻烦我也可以及时赶到。那学姐呢？她自己在异国他乡，有个着急的事都没有朋友能陪她，再万一出点什么事就更没有亲近的人了，你还不珍惜珍惜我。”

　　未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Ray嘀嘀咕咕的抱怨飞进她的耳朵，从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又飞出。Naow听前半段的时候像在听和尚念经，安慰人的话总是很容易被走神中的耳朵忽略，导致发呆时后面几句也只有几个重点的词掠过耳蜗，脑袋接收到的词汇，隐约间拼凑出的意思戳中Naow的神经，她突然就意识到被自己忽略的事实，下意识抬头盯着人反问一句。

　　"你说什么？"

　　顿住脚步，Naow终于肯正眼看他，这反应让Ray也愣了愣，眼睛转了转回想自己刚刚的话。

　　"我说你珍惜我？"

　　"不是。"Naow白他一眼，"是前面那句。"

　　"我说……学姐一个人在国外，出点事……哎不是，我可没咒学姐啊，呸呸呸，不过你应该是最了解学姐的，我瞎猜的啊。”Ray看Naow的反应很大，以为她挑出自己话里的漏洞要兴师问罪，赶紧解释。

　　没用Ray重复到重点，Naow完全想通了他刚才的话，自己和Gyo分别后一直站在自己的角度对两人之间的相处做出反应，

　　一个人在国外……

　　Gyo很少跟她抱怨，只在疲惫时偶尔隐约向她透露新环境中的不适，不在她身边，是自己忽略了Gyo的处境，她一向是一个容易认生的人，刚刚去了没几个月，也不知道她完全熟悉了没有，会不会又回到之前那样容易焦虑的状态？会不会经常因为担心什么而睡不好？

　　想到这里，Naow越发后悔昨晚的口不择言，自己也是一时情绪上头，听到些碎语便引出压抑的情绪，对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之前因为交换生的事，自己已经让Gyo受伤一次，那时的情绪如今想起仍让人心有余悸，越想越懊恼，Naow的心脏不安地狂跳起来。

　　原来，是这样吗？Ray的话如同炸弹投到了Naow心里，怦然炸开的事实震得Naow脑袋轰鸣作响，像信号干扰闪着雪花的电视屏滋啦滋啦，有什么自己不敢确定的结论在逐步清晰。

　　Naow这才意识到一个事实，Gyo能间隔着回自己的消息已是她将自己的重要性提到了最前面，在百忙之中惦记着和自己的聊天，也许是在匆忙到连吃饭都要快嚼两口的情况，也许是在困到睁不开眼也撑着眼皮的时候……

　　想着Ray那句"你应该最了解她的啊"，Naow懊恼地攥紧了拳头，心疼于Gyo忙碌的同时，暗骂自己怎么这样不懂事，没有成为能为Gyo分忧解难的后盾就算了，居然还在怪她，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故意不理自己。

　　"你怎么了？"Ray看Naow在发呆，在她眼前挥挥手。

　　Naow回过神后拔腿便往宿舍跑去，留?独自在原地看着她喊："哎，你干嘛去？"

　　"有空再跟你说。"Naow头也不回地跑出去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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