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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史
谨思宫中,刚刚成为影王的沈由柯在桂树下呆呆地站着。一阵风吹过,沈由柯木然地伸出手,接住了几朵吹落的桂花。
“她是八月十六的生辰,桂树也是秋日开花,所以祖父亲手栽下了这棵树,希望她能和树一起长大。”
楚赤枫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站在沈由柯身后。
“只能同生,不能同死,有什么意思。”沈由柯攥紧了拳头,又张开手,将被碾碎的花朵撒回空中。
楚赤枫也抬手,拢起一捧桂花,小心地收进香囊中。“很多事强求不得的。在你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做过很多次尝试了。”正常途径的、有违人伦的,都有人努力过了。但不是努力就有结果,也不是努力就能让楚云若接受。
沈由柯不想在楚赤枫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她眨着眼,强忍着眼泪。
“你也尝试了吗?你明明跟她串通一气,合起伙来耍我。”
就凭沈由柯那可怜的进宫次数,见过的屈指可数的宫人,她闯进谨政殿这一路,根本没觉出有人在认真拦她。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楚云若的原因。就楚云若这样的影响力,她能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地位吗?就影军和楚云若的关联,调兵哪用得到兵符?楚云若脸一露,自有大把的人跟着她起义。
返回月阳、进宫、争执、自请领兵,封王,沈由柯这一路,实在是太水到渠成了。等尘埃落定,当局者再以旁观者的身份回顾这一切时,沈由柯才察觉到,眼下的局面,全是楚云若一手谋划的。
“她舍身犯险,把自己扔进龙潭虎穴里,就为了让我拿这个兵符,做这个影王吗?这东西有那么重要吗?”沈由柯捏紧虎符,声音颤抖,“还有你,你也知道她的计划吧?你就由着她去做这些?是不是你也期待着她早早去死,换一个蠢一点的上来,保你坐稳皇位呢?”
与楚云若有关的事总是格外能影响到沈由柯的情绪。气急之下,充满恶意的揣测脱口而出。沈由柯忽然有一点后怕,她不是楚云若,楚云若也不在这里,假如楚赤枫因此恼怒,将虎符和王位收回,楚云若的筹谋就全打了水漂。
楚赤枫观察着沈由柯的情绪变化,他垂下眼,轻轻地笑了一下,又仰头看向繁盛的树冠。
“没关系的。”楚赤枫说,“你是她的遗孀,她能做的事,你都可以做。”
单“遗孀”这个词,就足够把沈由柯击垮。谁都知道楚云若还活着,也谁都知道,楚云若活不了了。沈由柯习惯了狐假虎威,哪怕是楚云若退于幕后的这三年,只一想到身后有她,沈由柯就觉得自己充满了底气。但以后呢?披上虎皮的狐狸真能做成老虎吗?
沈由柯抱头蹲在地上,无声地哭起来。
“我不想要这东西,我也不想做影王。我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她还是不能留在月阳,还是要去那种地方赌命?”
沈由柯哽咽着,泪水与鼻涕糊了一脸。前面有个黑影挡住了光,沈由柯以为是楚赤枫,一手藏着脸,一手挥舞着让“他”走开。直到那黑影强硬地将一团手帕丢在了她怀里,沈由柯胡乱抹了把脸抬起头,才发现是陆若站在了她面前。
见沈由柯还想继续哭,陆若强硬地把她拉了起来。
“她给你留了东西,你确定要把眼泪和鼻涕都沾在上面吗?”陆若顶着那张与楚云若越来越不相似的脸问道。
当然不要。沈由柯努力地憋住,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手和脸,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乖巧地伸出手,等着陆若把东西给她。
陆若变戏法一般,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只跟胳膊一边长的卷轴。还不待沈由柯思考为什么要把它这么放,陆若已经拿着沈由柯的手,“哗”地一下把卷轴展开。
“影王府”,是楚云若的字迹。是她给沈由柯题的匾额。
“她给我的?”沈由柯好像猛地抓住了什么,“她什么时候写的?这封号是谁起的?”
沈由柯本以为,“影王”只是楚赤枫的灵机一动,是命运对她的捉弄。但如果这个封号来自于知晓未来的楚云若,那就完全是另一种含义。
“当然是云若起的。”楚赤枫不明白沈由柯在激动什么。在他眼里,这封号大抵是从“影军”而来,他还问过楚云若这是否太过随意。
影王,当它被记于史册,被后人传扬时,它就不再只是一个称号,它是一段历史,是一段光辉的故事,是一个必将圆满的结局。回想过去几年,楚云若或许从容地平叛时就在谋划着这一切,她想要沈由柯成为影王,想要她成为无限未知中的唯一确定。
陆若淡漠地对沈由柯道:“祝殿下,名留青史。”
沈由柯和楚云若不一样,她去肃州是正式地领兵出征,要带着辎重,带着人马,再着急也要等待。
“什么时候能准备好?”沈由柯坐在桌边,手上的银叉一下一下地戳着面前的水果。
陆若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答道:“户部在谨政殿哭穷哭了好几天了。指望他们,前线的将士早饿死了。”
“他们还好意思哭?谁知道是不是他们把钱贪了!”沈由柯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撸着袖子就要去找那帮“贪官污吏”算账。
陆若无力地拽住她:“急什么?国库没钱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等等民间的爱心人士好吗?”
真是好笑,民间怎么会有……沈由柯正要嘲笑陆若异想天开,却忽然想到真有这么一位“爱心人士”。
“叶澜姐啊,她应该不是无偿帮忙吧?”
陆若翻了她一个白眼:“废话。商人无利不起早,她有的是利可图,你就别操那么大心了。”
沈由柯又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陆若被她转得头晕,拉住她的胳膊强迫她停下来。
“搞搞清楚啊姐姐,你是去打仗的,不是去找楚云若的。就算到了前线,你也见不到她的!”
“哦,是吗?”沈由柯瘪着嘴坐下,没多大会儿又乱动起来。感受到陆若危险的目光,沈由柯更加委屈:“我忍不住嘛。”
“你到底在担心谁啊?你明知道是她自己做的局,是她在算计你,你不多想想自己,你还担心她?”陆若终于明白了有的人面对恋爱脑闺蜜时,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受。
虽然陆若说得也没错,但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沈由柯低着头假意忏悔,实则在偷瞄陆若的神情。
“你……真是。”陆若看她这副样子,也没了脾气,闷闷地蔫在了桌子上。
难得地清净了一会儿。在沈由柯再次躁动起来之前,陆若先起了个话茬。
“你想回去吗?”
她俩单独聊的回去,指的自然是回到现代,回到她们原本的生活中去。
“怎么突然说这个?”沈由柯也趴下,说话声中多了些鼻音,“怎么会不想呢?但是……现在不能回去。”
陆若抿着唇,悄悄在心底骂过几句才开了口:“你是要等她死了,等你在这个世界了无牵挂吗?”
沈由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唔,也不是……”
陆若刚萌生出些傻孩子终于开窍了的想法,就听沈由柯继续道:“你看啊,央国这个样子,她不在了,我又做了影王,我总得……”
陆若猛地坐直身子,瞪大了双眼看向沈由柯:“你有病吧?你真的记得你是个现代人,是穿越过来的吗?央国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她把你和央国绑在一起,钓根胡萝卜就让你巴巴地给她拉磨,结果你呢?胡萝卜没了,你这头傻驴还想着怎么把磨拉得更好?”
这话是不是太糙了点?沈由柯沉浸于陆若的神奇理论中,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陆若在她耳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沈由柯才反应过来,她还没回答陆若的问题。
“央国和我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从现在看,我是影王,我有保卫央国的责任;从未来看,万一我没做好,改变了历史,我们可能就都不存在了。”
陆若的手扶住了额头:“我们怎么会不存在呢?这已经是历史了。”
“那不一定。你知不知道祖母悖论……”这已经扯到哲学层面了。沈由柯还要往下讲,就见陆若双手抵在了耳朵上。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沈由柯妥协道。
陆若盯着沈由柯等待了一会儿,确认沈由柯真的不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才把手从耳边拿下来。
“你应该知道,她让你做影王,不单单是为了你吧?”
“知道啊。”沈由柯坦然地笑着,“她需要一根定海神针,不一定要是我,但她还是选中了我。”
军心、民心,这是战场上的央国最缺乏的东西。楚云若早就筹谋着,用种种功绩,堆出一个得万民敬仰的神明。只要祂站在那里,人们就会相信央国能取得胜利。她最开始选的是史书猜测的景玄,然后才是她。
只不过,她愿意。
楚云若对沈由柯的爱,悠长而细密,与算计交缠在一起,松散地挂在沈由柯的手腕上,一抬手就能挣脱。
她愿意成为楚云若的继承人,愿意从算计中提取爱意,愿意接受爱的短暂,愿意等待已知的别离。
“我知道我这样很傻。但是,我忍不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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