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蒲阳还沉浸在那个海边的夜晚里。
　　背后的路灯因为距离太远甚至都照不出两个人的影子，海风在后半夜也降了温。
　　没有想象中那样接不上话题而让气氛也跟着一起冷掉。或许是侯宁很会聊天，或许是蒲阳生怕冷场，在等待日出的几个小时里，几乎没有什么尴尬的空暇。
　　昏暗的环境下如果想要感情进展总还是需要一些行动让肢体有所接触，单纯依靠语言交流始终还是欠缺了什么。
　　两个人在这么广阔的场景下不用加大音量交谈，侯宁说着话转头笑起来，蒲阳酝酿了许久的手逐渐靠近，第一次感到心跳加速到快飞出胸腔是什么样的体验，几个月前的坐在高考考场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当然，成功并不简单。
　　侯宁明明眼神看向别处，却像是开了天眼一样适时把手收了回去，侧过头看向蒲阳轻轻勾起嘴角，那个微笑像是看破了蒲阳要做什么却故意让他失败的挑衅。
　　如果她正在蒲阳那个年纪或者更小，或许脑子会被爱啊，浪漫啊占据。可是她多活了八年，生活除了钱和自我，没有什么是离开了就活不下去的。
　　麻辣锅足够刺激，但清汤锅也完全不差。
　　“没事吧你？”侯宁一把推醒趴在桌上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东西哼唧着笑出声来的蒲阳，回避着来自旁边同学注目的眼神，用着最轻细的声音表达除了最凶恶的语气。
　　蒲阳迷迷瞪瞪睁开眼，坐起身来，只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
　　两分钟过去，蒲阳似乎清醒了一些。侯宁斜眼看了看蒲阳，“梦见中彩票了？”
　　蒲阳的身体往侯宁这边倾斜着，中彩票的几率是有，但肯定没有他拿到国奖的几率大。
　　“差不多吧，我梦到了你。”蒲阳扭着身子趴在桌上，看向侯宁。
　　话题的女主角并没有什么反应，或许这不是什么好笑的发言，蒲阳坐直了身体，老老实实在位置上翻开刚才还当作枕头用的书。
　　侯宁禁不住突然间浑身一个激灵。
　　“冷了？”蒲阳立刻转头问到，手已经向后伸到挂在椅子上的包里准备掏出侯宁那个充满民族特色的披肩。
　　“你看地上。”侯宁平淡地说道。
　　蒲阳低下头认真听着话想从地上找出什么，除了什么都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抬起头看向侯宁的眼神里，除了迷茫还藏着生怕侯宁觉得他是个笨蛋的惶恐，“什么啊？”
　　“看不见吗？我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啊。”侯宁继续若无其事地看着电脑屏幕敲打着论文。小修的意见并不复杂，但是数量很多，如果直接拒稿或许侯宁转投下一个杂志都还更轻松一些。
　　蒲阳一愣，才反应过来侯宁的笑话，然后脸埋在手臂里趴在桌上努力忍住不发出声音影响到别人。
　　侯宁清了声嗓子，不知道是真的嗓子痒还是为了掩饰尴尬，也跟着低下头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就这么放松？知不知道医学院竞争多激烈啊？我可好心提醒你，下学期拿不到国奖别找我哭哦。”
　　侯宁的语气摸不明白是好意的提醒还是纯粹看热闹，反正当作关心就对了。
　　说起考试，蒲阳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没有了。“我高三都没有这样背过书，这也太难了。”
　　蒲阳眼角和嘴角一起耷拉了下来，看着面前写满了笔记的书只觉得心里不知道哪个角落开始汹涌出了悲伤。
　　可以确定侯宁现在确实是看热闹，“我劝过你别乱报专业的。”
　　侯宁停顿了一分钟，把第二条评审意见改完才停下手，生怕一个打断忘记了自己的思路。
　　“但是呢，你才大一，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方法。”侯宁抱着手向后靠在椅背上。
　　“什么方法？”
　　蒲阳的表情一下明媚了起来，心想侯宁果然是舍不得他吃苦的。立刻凑到侯宁脸旁，都是一个医学院的人，这种秘法当然不能被别人轻易听了去。
　　“第一种呢，你可以退学回去然后重新考。”侯宁光看蒲阳变化的眼神也知道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捉弄了。
　　“第二种啊，你可以转专业啊，只不过你还是得好好复习到前几才行。第三种，你可以申请转去五年制，总比现在轻松一些。第四种就是回家继承家业或者转行。”侯宁掰着手指头给蒲阳说到。
　　轻叹一声之后蒲阳逐渐接受着现实，“还有别的路吗？”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蒲阳问出这句话。
　　侯宁思考了两秒摇了摇头，“我为数不多转行的同学只给我展示出这几种可能。”
　　“年轻人，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侯宁像是漫画里恶魔的耳语一样在一旁低声说道。
　　蒲阳猛地坐直，“好了，别耽误我的学习进度。”说完便盯着短暂的睡眠前停下来的那页继续刚才的学习。
　　图书室的座位安排并不算拥挤，但是在邻近期末考试这种特殊的时间段里，没有课程安排就会显得本就不多的位置格外珍稀。以至于但凡在开馆之后晚个半小时，再想来找个地方坐下都不可能了。
　　侯宁抬眼看了一圈周围的人。
　　手里拿着书闭着眼睛嘴巴在活动但没有声音默背的，戴着耳机时不时伸手暂停电子设备屏幕补充笔记的，试图和蒲阳一样准备用知识渗透法把书盖在脑袋上睡着的，还有只要坐在图书馆就代表学习了只是换个地方玩手机的……
　　“邮件已转，请尽快落实。”
　　侯宁点开从突然不停闪烁的窗口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脸上毫无波澜，依旧在对话框里敲下了两个字，“收到”，
　　真正在临床上工作或者单纯做实验其实都并不让人生厌。窒息的是除了专业以外，好像让一个人脚不沾地的往往不是因为自己的本职工作。
　　仔细看完了邮件，侯宁脑子里思考着最近的杂事，休息一直是一件很奢侈的东西。
　　如果不是因为蒲阳，侯宁自己一个人很少会来图书馆。学习嘛，在哪里其实都差不多。
　　“我先送你回寝室吧。”蒲阳慢慢悠悠收拾着东西，看着动作利落的侯宁问道。
　　动作慢一点就能多待一会，更何况图书馆都闭馆了，也应该劳逸结合休息休息。
　　侯宁提起包往肩上一甩，“不用了，我要去一趟实验室。你赶紧去赶末班车吧。”连给蒲阳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留下来，侯宁就已经冲出了图书馆。
　　差一刻钟十点，蒲阳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表。心里想着，“这还是人干的活吗？”提起书包跑了出去紧跟在侯宁身后。“反正我都顺路。”
　　被临时工地分割成只有一半的跑道上仍然有不少夜跑的人，一边的空地上摆满了书包。
　　运动加强血液循环，脑子总得有需要放松的时候。
　　蒲阳看着侯宁朝天桥另一侧快速走去，两个人隔着马路在两侧一起走下天桥楼梯。
　　只有中间几个楼层的每个窗户都灯火通明，楼下是诊室，楼上是病房。就在这里，是让这个医院成为国内顶尖医院的实验研究中心。
　　“还是人吗你？”蒲阳刚一脚踏进寝室，艺术家听见开门声摘下耳机回过头对着蒲阳喊到。“学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你要当院士啊？”
　　蒲阳看着空空的寝室，“博儿呢？”抬起下巴示意着。艺术家看回自己的屏幕，“洗澡去了，大周末的你们俩别互相卷啊！”
　　哦了一声，蒲阳心里竟然松了口气。
　　明明高考也是竞争，但他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同窗同学的努力会对自己有什么威胁。可是现在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他看见魏博学的自律会感到惶恐，想到魏博学在复习他甚至连手机都玩不下去，听见魏博学早起哪怕闹钟没响都能瞬间清醒过来。
　　老实说魏博学这个人其实不错，只不过外形并不是让所有人都会喜欢的类型，但这对他本人来说并不重要。
　　离高考结束也才过了一年，蒲阳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突然变得这么紧张。
　　如果单纯是因为喜欢侯宁，按现在的发展，轻轻松松过几年关系也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难道成年人的世界最先学会的就是攀比和妒忌吗？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呢。”魏博学抱着塑料盆推门走了进来，洗完澡从室外进门感受到空调迎面吹来的冷气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蒲阳有些疲倦地坐在椅子上，至少现在看见魏博学，心理上是放松的。“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图书馆阿姨说我没带铺盖不让我打地铺。”
　　“那你给我打电话我给你送啊！”艺术家的耳机并不能阻止他加入对话，随时能够暂停的视频也表示他随时能够分心。
　　魏博学甩着洗好的衣服裤子套在衣架上举着晾衣杆在走廊里见缝插针一样挂好衣服。“我也可以给你送。”
　　蒲阳点着头，“行，感情到位了兄弟们，等我明天电话通知。”
　　明明才坐下来闲聊了两句，去洗个澡回来就该立刻睡觉了。闭上眼睛还没有让身体状态修复过来，又该起来接着看书了。
　　早上八点，蒲阳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今天没排课的空闲自习室里已经基本满座的人。
　　到底是一个人精力充沛了才会成功，还是成功人士天生就精力充沛？
　　蒲阳晃了晃脑袋，或许让脑浆均匀一点看起书来才不至于昏昏沉沉。但是书上的字好像有它们自己的想法，在纸张上妖娆地扭动了起来……

　　工资上涨了一点，但是离社交网络上的人均工资还差不少。
　　“一天累死累活挣这点窝囊费，世界上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啊？”周珊看着工资到账短信，开心只有看见钱入账的那一秒。
　　“等你有钱了带我一起发财啊。”老杨从身后突然出现，正巧只听见了后半句。
　　办公室里有一个星期没见过老杨出现了，周珊咬着喝到一半的奶茶吸管斜眼看了看老杨。“就你现在发的这点工资，很难让我记住你的大恩大德。”
　　老杨笑了笑，“咱这不是在稳步发展嘛，就咱俩这关系，你以后怎么着也是位同副总。”生意不错，老杨的心情也舒畅。
　　“位同副总？你给我画饼我都还当不上副总？”周珊瞪着眼睛，杯子里奶茶的甜都缓解不了现在心里的苦。
　　对于电视剧看不到一起的人，实在是很难聊到同一个梗。老杨啧了一声，“别让我解释笑话。”
　　无所谓，周珊才没指望老杨家大业大以后真能带着她这个老员工吃香喝辣。
　　“珊姐，折扣方案我改好发你了。”对面冒出来的脑袋对着周珊说到。
　　周珊抬起头耷拉着眼皮看向老杨，“你来这有事吗？”眼神里透露出一副你影响到了大家工作的神情。
　　不用自己动手干活的人当然不觉得聊会天能影响到什么。
　　老杨站起身拍了拍手，吸引着办公室为数不多的几个员工注意。“马上要忙起来了，我提前请大家吃个饭，辛苦大家了。”
　　吃顿饭才几个钱，参加个大促能挣多少钱。周珊拉住这就准备转身离开的老杨，“人均五百以下就别来糊弄我们浪费感情了。”
　　这就是起家老员工的底气吧？周围刚入职不久的两个员工交换着眼神，流露出对周珊的敬佩。
　　“要求还挺高，你看看咱这小破地方有几家这么高档的饭店啊？有得吃不错了，你们选好了待会地址发我。”也不知道老杨又忙着去干什么，过来晃悠了几分钟又没了影。
　　周珊扭头见老杨出了门，哼了一声。
　　“珊姐，最近有一家东北烧烤特别火！”对面的女孩子凑过来说到。
　　“你们定吧，记得把位置发给老杨。”周珊转头交代。
　　刚上班的时候，对蹭饭这件事永远拥有无比的激情。
　　周珊看着对面围成一圈的讨论着晚上聚餐地点的刚毕业的大学生，原来之前实习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啊，不自觉笑了笑。只不过脸上的笑容在点开方案的一瞬间就从脸上消失了。
　　只是一个加了驻唱歌手的烧烤店而已，周珊不太理解吃个烧烤为什么还要弄这么花里胡哨的。
　　“吃的哪里没有啊，就是追求一个氛围感你懂不懂？你怎么比我还像个中年人？”老杨坐在旁边一脸鄙夷地解答着周珊的困惑。
　　如果只追求氛围感的话，那东西最好别太难吃。周珊默默想着。“对了，有个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上忙。”
　　老杨凑过脑袋，看周珊着语气就不像是店里的问题。“你说。”
　　“我有个朋友在银行上班，你看你方不方便在她那里办点业务帮帮忙？”周珊这辈子对银行的理解仅限于办卡和存取款，再问深一点她也不知道潘雨薇具体的工作内容。
　　虽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老杨基本上每个银行都已经有几张卡了。老杨挠了挠头，抬起面前的啤酒喝下一口，“倒不是多大的事，主要是你得看她要什么样的业务，我帮着一起问问我朋友。”
　　一巴掌拍在老杨背后，差点没把他刚进胃的酒给吓吐出来。
　　周珊笑着，“算我没白给你打这么久的工，够意思。”
　　老杨放下酒杯，“不帮你办点儿事笼络笼络你，万一你过几天一不开心跳槽了我不亏得更多？”老杨或许是开玩笑，可是听起来也不像假的。
　　周珊斜了一眼老杨，“等我问问我朋友，让她联系你吧。”
　　“辛苦兄弟姐妹们了。”老杨提起杯子伸到半空，等着围坐一圈的同事一起碰杯。
　　“干杯！”男男女女重叠的声音在这个氛围里并不显得吵闹，反而透露出一股欢快。
　　潘雨薇给周珊发去大段的语音解释着老杨如何操作才能有效帮上自己，“还是有姐妹好啊！”
　　“老杨答应了，说过两天找几个朋友一起去。”周珊在续摊的酒吧里起身躲进卫生间，感受到了难得的清静。
　　升职，加薪，人生的康庄大道似乎已经在潘雨薇的面前初具雏形。老杨半只脚都还没有踏进银行大门，潘雨薇已经考虑着如何摆弄自己的办公室了。
　　“你捡钱了？这两天心情这么好？”说着要减肥的同事坐在潘雨薇对面打趣道。刚开门营业的大清早并没有那么多人排队等着办理业务，至少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
　　虽然不是，倒也差不太多。潘雨薇没有注意自己的变化，被这样一提醒突然冷下脸来。“总不能哭着上班吧？”
　　至少这几天里潘雨薇每天都怀抱着老杨马上就会给自己带来业务的期待在上班。
　　同事哼笑了一声，“怎么不能？我每天想到要上班都眼泪水都到这了！”说着抬起手打横手指架在眼睛边，脸上的表情也配合着委屈了起来。
　　看着对面这副可爱的神情，潘雨薇跟着笑了出来。
　　在几天没有确定消息的等待里，潘雨薇还是没有等来老杨。
　　周珊已经帮忙问过了，老杨也没有一定要帮助潘雨薇的义务，本来场面话而已，当真的或许只有潘雨薇一个人。
　　上班果然会想哭啊。潘雨薇在第六天彻底放弃了对老杨不切实际的幻想。
　　“对不起了啊，可能老杨最近也比较忙。我这两天提醒他一下。”周珊有些尴尬地解释着。
　　明明那天答应的那么好。男人，果然没有一个靠谱。周珊放下手机在心里暗暗咒骂到。
　　潘雨薇也想埋怨，只不过转念一想，她才是求人办事的那个人瞬间又没了底气。
　　“我找潘雨薇。”老头儿提着熟悉的口袋走进银行。
　　别说之前当事保安大哥了，整个保安组都认识这个面熟的老头了。另一个保安大叔只是笑了笑边赶紧挥手让他进来，这个天气多在外面晒上一会儿，说不定就要中暑。
　　论年纪，保安大叔也不比老头儿小几岁。差不多的同龄人在一起也总能搭上几句话。“中午这会儿有点忙，你先找个位置坐着等会儿吧。”顺势指着空闲出来的位置。
　　老头儿回笑着点了点头坐了过去。
　　“叔，你怎么来了？”过了半个多小时，潘雨薇终于空闲出来。
　　老头儿站起身来把手里装着饭盒的塑料袋递给潘雨薇，两个人的动作都逐渐娴熟。“上次又给你添麻烦了，人老了实在不中用。”言语中充满了对自己不能控制自己身体和思想的无奈。
　　“您可别这么说，我要是到这个年纪有没有您这个身板儿都还不一定呢。”潘雨薇宽慰道，想到自己可能老了之后可能和现在的生活条件差不了多少，潘雨薇不禁为自己叹了口气。
　　今天送来的菜是茄盒。
　　潘雨薇其实不太喜欢吃茄子，但在老头儿面前还是一脸满足的连吃了两个。“比外面卖的都好吃！”两颊塞得鼓鼓囊囊。
　　老头儿满意得笑着，“喜欢就行，反正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事，有空就给你们都做点东西送过来。”
　　潘雨薇放慢了咀嚼速度。一两个月了，对面前这个老头，她一点也不了解。“叔，上次来接你回家的是你女婿吧？”
　　“是啊，他们两口子做生意忙的连家都不回，哪有空招呼我。”老头儿说话招呼着潘雨薇继续吃东西，“我一个人生活几十年了，再找人照顾我，家里突然多个陌生人我也不习惯。”
　　潘雨薇的脑子里对这个故事已经有了大概的情节走向，“您一个人带大女儿也不容易。”不禁感叹着。
　　老头儿只是笑，他有什么辛苦的呢？
　　人的脑袋很神奇，遗忘起痛苦的速度超乎想象，只要度过当前最痛苦的时段，似乎一切都不是事儿了。
　　“反正咱们这有空调，您没啥事过来坐着和我们聊天也行。”保安大叔突然凑过来插上一句，人虽然不在耳朵缺从来没离开。
　　被逗笑的老头儿拿起饭盒递向保安，“那可说好了不准赶我出去啊！”
　　保安大叔在制服上蹭了蹭手，用指尖夹起一个茄盒立刻放进嘴里，似乎只要接触的时间足够短，就不会因为没洗过手而染上什么病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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