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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被春风吹皱的一池静水,表面平和,底下却暗流渐生。谨翊每日雷打不动地为万俟无暮施针,又为沈宁月请脉安胎,星一如影随形,只在得空时去瞧一眼万俟无暮。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星一刚从梨园那片香雪海中出来,怀里还捧着几枝新折的、带露的白梨枝,想给谨翊房中添点春意。
穿过九曲回廊,迎面就撞上了萧映仪。
萧映仪本就对星一上次顶撞自己怀恨在心,一直想找机会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鬟——在她眼里,随便安个罪名就足以令其受罚。
星一依礼垂首,侧身让路,轻声问安:“奴婢给公主殿下请安。”
萧映仪却像是没听见,目光掠过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呀!本公主那支赤金嵌翡翠点珠的手镯呢?”
她身旁的宫女彩琴立刻心领神会,猛地指向星一:“公主!方才只有她鬼鬼祟祟从这里走过,定是她偷了!”
星一沉默片刻,心下只觉得这借口实在拙劣。他平静地问道:“不知公主的手镯是什么样式?奴婢可以帮忙寻找。”
萧映仪冷哼一声:“不必了,旁人碰过的东西,本公主才不稀罕。”她打定主意要借此惩治星一,语气愈发倨傲。
星一却忽然微微一笑,一步步走近她,声音轻得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话中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那公主打算如何惩罚奴婢呢?是剥皮,还是抽筋?”
萧映仪心头莫名一慌,却仍强作镇定,指着旁边的池塘说道:“我的手镯应是掉进池子里了,你下去给我捞上来。”
那池塘虽不大,水深却可及成人胸膛。早春的池水依旧冰冷,足以让人冻得发抖。
星一神色不变,轻声问:“奴婢不知具体落在何处,公主可否指一下位置?”
萧映仪不疑有他,快走几步到池边,探身指向水中央:“喏,就在那……”
“噗通——”
她话音未落,一股大力猛地从身后袭来。萧映仪毫无防备,惊叫着栽入冰冷刺骨的池水中,呛了一大口水,顿时狼狈不堪。
“哎呀!公主!你怎么自己滑下去了!”星一站在池边,脸上写满了惊慌与担忧,“你别怕!奴婢这就来救你!”
说着,他竟也跟着跳了下去,却像是完全不通水性,扑腾得比萧映仪还厉害,水花四溅,没两下就沉了下去,只剩一缕乌发在水面飘荡。
彩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嚎叫起来:“来人啊!救命啊!四公主落水了!快来人啊!”
呼救声撕破了宫廷午后的宁静。刚巧皇帝与太子萧从谙从御书房议政归来,正途经附近,闻声立刻疾步赶来。
皇上见彩琴惊慌失措、大声喧哗,不由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彩琴一见圣颜,腿都软了,跪在地上语无伦次:“陛、陛下!公主她……她……”
太子萧从谙却已瞥见水中挣扎的萧映仪和逐渐沉没的星一,随行侍卫尚未赶到,皇帝身边仅有一名不懂水性的太监。萧从谙毫不犹豫,凌空踏水,迅速将两人救起。他将萧映仪丢给彩琴,却将星一打横抱起。
萧从谙将他轻轻放在廊凳上,掌心运力,不轻不重地拍击他的后背。星一猛地咳出几口池水,羽睫颤动着睁开眼,眸子里水汽氤氲,全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脆弱。春寒料峭,他单薄的身子冻得瑟瑟发抖,下意识地向往那唯一的暖源——太子怀中缩去。
一股极淡雅的栀子花香,混着湿润的水汽,幽幽钻进萧从谙的鼻尖。他低头看着怀里这张苍□□致、我见犹怜的小脸,心头莫名一软,竟鬼使神差地运转内力,温热的气息透过掌心缓缓蒸干他湿透的衣裳。
另一边,皇帝对萧映仪可没什么好脸色,斥责道:“整日不干正事,尽会胡闹!国子监月试成绩一塌糊涂,还有心思在这儿折腾?”
萧映仪哭哭啼啼道:“儿臣都落水了,父皇也不关心我……”
皇帝冷哼:“这么宽的路你都能掉进去,也真是出息了。”
“还不是……”萧映仪本想指认星一,但瞥见对方那副虚弱模样,不知为何又改了口,“是儿臣自己不小心。”
皇帝这才转向星一,认出他是沈净月身边的丫鬟:“你不是明月郡主的贴身丫鬟清儿吗?怎么会掉进池子里?”
此时星一身上的衣物已被太子用内力烘得半干。他挣扎着从萧从谙怀中起身,跪伏在地,声音虚弱却清晰:“回陛下,奴婢路过见公主为捞手镯落水,便想去救,奈何水性不好,反倒添了乱……”他语气里的自责与后怕恰到好处,听得人心生怜意。
“起来吧。”皇帝语气缓和了些,转头对萧映仪更加不满,“瞧瞧你!惹是生非,还连累他人!回去闭门思过一个月!好好抄写《女训》!”
萧映仪不敢再辩,只得委屈地领旨:“儿臣……遵旨。”
星一起身时膝头一软,险些跌倒,萧从谙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手臂。星一抬眸,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声音细软糯糯:“多谢太子殿下。”
“举手之劳。”萧从谙语气平淡,心中却诧异自己今日屡次三番为一个小丫鬟破例。
皇帝将太子的异常看在眼里,心思微沉。这丫鬟先前就与顾凛宵有所牵扯,若太子再对她产生兴趣……绝不可容此情况发生。
“朕正要去未央宫看望皇贵妃,你随行吧。”皇帝对星一说道,又瞥了萧从谙一眼,“从谙,你先回东宫。”
萧从谙目光在星一面上停留一瞬,终是行礼告退。
星一低眉顺目,跟着圣驾一路行至未央宫。
宫内,沈宁月正听着升任东厂督主不久的姚元德低声禀报朝中动向,见皇帝突然驾临,且身后跟着略显狼狈的星一,她美眸中瞬间掠过一丝审视。姚元德立刻敛声静气,退至一旁恭敬行礼。
皇帝对沈宁月自是温言关怀,又赏下不少珍稀补品。沈宁月压下心头疑虑,忙吩咐小厨房准备皇帝爱吃的点心,温婉陪驾。直至皇帝用完点心起驾离去,她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去。
“清儿。”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威压,“你为何会与陛下一道回来?还弄成这副模样?”
星一跪地,将先前之事如实禀报。
“呵,”沈宁月听完,冷笑一声,抚着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眼神锐利如刀,“本宫还说,你怎会拒绝顾将军的青睐,原是我小瞧了你的志向,竟藏着攀龙附凤的心思,打到陛下头上了!”
孕中的她敏感多疑,此刻看星一那苍白弱质却难掩殊色的容颜,越看越觉刺眼。更何况,她早已觉得这丫鬟不简单,绝非安分之辈,正好借此机会彻底根除后患。
她当即要以“觊觎圣上”为由将星一处死,沈净月却急忙开口:“清儿绝不会存此心思,阿姐误会了!”
沈净月觉得沈宁月简直是疯了,她是包文婧附体吧?觉得谁都对她老公有意思,皇帝那年纪都能当清儿的爹了,清儿眼睛又没瞎,勾搭他干嘛?
星一眼中含泪,连连辩白:“奴婢没有,请娘娘明鉴!”
一向沉默的姚元德竟也破天荒地开口:“清儿对小姐忠心耿耿,甚至愿以性命相护,她绝不会生出此番觊越之心。”
殿内众人皆惊讶于姚元德竟会为清儿说话——谁不知道他心硬如铁,往日沈宁月要处置谁,他从来都是动手的那一个。
沈宁月眸光一转,忽然有了主意:“既然如此,便将清儿赐予元德吧。你荣升东厂督主,本宫正愁没有合适的赏赐。”
她觉得这主意甚好:一来姚元德升任督主,身边总需人伺候;二来清儿若跟了他,就再无可能生出异心。
星一:“……”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遭。这是要弥补了他没和太监结过婚的缺憾?那真是大可不必。
姚元德明白这已是娘娘开恩,清儿至少保住了性命。但他心中仍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低头谢恩:“元德谢过娘娘。”
“我不同意!”他们倒是没异议,沈净月却怒了,清儿明明是她的丫鬟,却被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定罪,还被赐给一个太监。嫁给一个太监有什么用,□□生活都没了,而且太监大多都心里变态,姚元德更是变态中的变态,清儿要是嫁给他,没两天可能都被折磨死了。
她觉得沈宁月真是疯了,“阿姐,清儿不能嫁给元德!”
“你让清儿嫁给他还不如嫁给我,至少清儿对我来说更重要。”沈净月已经被逼得口不择言了。
“净儿!”沈宁月脸色骤沉。她越发觉得这个丫鬟蛊惑人心,连妹妹都变得言行失常,更坚信自己的决定没错。
星一瞥了沈净月一眼,眼神微妙,心下暗道:“这沈净月人设崩了吧?”
小千却嘿嘿一笑:“喜欢上主人,本来就和呼吸一样简单嘛。”
“本宫心意已决,待督主府修缮完毕,清儿便随元德一同过去。”沈宁月斩钉截铁,以皇妃的身份压人,表明此事绝非儿戏。随后她便以乏了为由,命众人退下。
沈净月还想争辩,银翘却轻轻摇头示意她暂缓。出了殿门,银翘低声劝道:“娘娘正在气头上,此时说什么都无用。小姐若想求情,不如等她心情好转再说。”
话虽如此,银翘心知此事已成定局。沈宁月的脾气,她最清楚不过。
沈净月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后也明白此刻多说无益。沈宁月是铁了心要送走清儿,不留半点余地。
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心,伸手紧紧抱住星一,咽下眼泪:“清儿,对不起……”
她知道此刻自己必须坚强,否则清儿会更绝望,“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留在我身边的!谁都不能抢走你!”
沈净月捧着星一的脸,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与受制于人,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
星一微微一笑,轻声道:“清儿相信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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