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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大师
宴奚辞停住步子,她侧身凝着沈姝,问她:“跟谁学的?”
这话没头没尾的,沈姝情绪酝酿刚到临界点,被她这样一问,上涌的情绪滑坡似的往下降。
沈姝愣了下,有些懵:“啊?我,我学什么了?”
宴奚辞淡淡扫了她一眼,紧扣的手指指节敲了敲沈姝的手背,道:“撒娇。”
迎着沈姝愈发困惑的表情,她又道:“哭着向人撒娇,难免不是旁人教的,你无师自通?”
可,那分明是无奈之下的委屈啊。
沈姝茫然,她觉得辛沅好似收不到她发出的信号一样,总是抓着她撒娇这一点不放。
“我……我没有。”沈姝低了声音,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撒娇,也没有人教过我撒娇。”
这话是真委屈,沈姝一直以为自己细节把控的很好,三言两语配合着楚楚可怜的表情便能塑造出一个身世可怜,无依无靠的浮萍孤女。
而且,这套方法百试百灵,谁成想偏偏在辛沅这里接连栽了跟头。
难道是做道士的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不常下山和人相处,不知人间疾苦的缘故么?
沈姝百思不得其解。
她正思考着对策,但辛沅一点反应时间也没给她,当头道:“又在撒娇。”
沈姝只觉得觉得自己又要长脑子了,她抬起伞,抬脸追逐着辛沅。
她们仍旧十指相扣,肩挨着肩,很是亲密的姿势。
沈姝能嗅到浓郁的清苦香气,混杂着些极淡的木质香气,很是特殊。
她忽然想起昨夜意识消弥前曾窥见的一角青色衣角,继而对辛沅道士的身份印象更为深刻,再接着,忽然想知道辛沅的模样。
这样心善淡然又不大会人情世故的人的样貌,是否真是画册上那般的仙气飘飘?
想来应该不是的。
沈姝觉得辛沅眉眼该冷硬些,不然配不上她不解风情给沈姝扣下的帽子。
宴奚辞看她抬高了伞却抿紧嘴巴不讲话,她耐不住,先开口问沈姝:“生气了?”
她没生气!
好一口大锅不由分说扣了下来,沈姝如只地鼠般跌进锅里,勉强扑腾挣扎两下后发现还在锅里,遂放弃。
“我没有。”
但地鼠不能总在锅里生活,沈姝还是想挣扎一下。
宴奚辞轻笑一声,不由分说便将沈姝握着的伞柄接了过去,随意道:“我知道,同你开个玩笑。”
不知为何,许是幂篱捂着脸,呼出的热气窝在里头出不去,裹挟着雨丝的风顺着底下冲上来,冷热交替下,很轻易地便让脸颊滚烫起来。
偏偏这时,沈姝又听到辛沅的声音,她大概微微俯了下身,凑得很近,所以能感受到声音响起时胸腔的震感。
她说:“生气了也没关系,我说话确实过分,跟你道歉。还有,你可以跟我撒娇。”
这也是玩笑吗?沈姝的脑袋一点点被她哄住。
从前都是她这样跟旁人说话,现下攻守易形,沈姝反而不习惯了。
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捂着发烫的脸颊,忽然想问辛沅是不是和谁都这样说话。
但那样直接问的话,一点也不含蓄,而且,她们也不是可以问这种话的关系。
沈姝在幂篱下闷闷哦了一声之后,便一直捂着脸,半点也不想说话了。
她是明白的,就像她明白宴奚辞的那个吻一样。
所以,出于某种原因,她只好缩进壳子里,等着辛沅过来敲敲壳子说吃饭了再出去。
宴奚辞一直在观察她的反应,她不知道自己的方法是否奏效,隔着层半透不透的白纱,只看得见沈姝捂脸的动作。
她还有话没说完,但沈姝已经不想和她说话了。
宴奚辞不得不反思自己,是她说的话太过分了?还是沈姝真的生气了?
但无论是哪种,她的计划确实是向前进行的。
宴奚辞不知从哪里得了信心,揭过这章,又牵着沈姝往医馆去。
医馆坐诊的大夫姓颜,是位行医多年的老中医,医德高技术好,因此在青城内备受尊崇。
两人到了医馆内颜大夫正给一位得了面风的病人施针,便让她们坐下等了会。
因着雨天的缘故,街上人少,医馆内人也不多,病人熟识的便坐到一块,少不得要唠几句家常。
宴奚辞收了和沈姝相扣的手抱臂休憩。
沈姝也仰靠着墙壁,让放空的脑子一点点醒过来。
檐下雨滴啪嗒落下,馆内人声窸窣,说得是当下发生的邪乎事。
病人甲说:“姐们儿,你知道城北巷子里的事不?”
病人乙道:“怎么不知道啊,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的,想不知道都难!”
如此两人算对上了信号,一个说自己是真害怕,生怕那家里的邪乎东西跑出来,一个说咱们该找个道士来治治。
病人丁并不相信鬼神之说,又对两个人如同惊弓之鸟的怯懦嗤之以鼻,也加了进来:
“别信,都是假的!我看呐,是这几年行情不好,山上的道士生意也不景气,所以才精细选了一家出过事的搞点动静,为了啥啊,为的就是让我们去找这些假道士驱邪求符保平安,就是给她们送钱!”
这是位精通人性的大师,沈姝的耳朵竖了起来,分了点心神继续听下去。
病人甲:“是真的!姐们儿别不信啊!我妹妹的女儿的姨婆的孙女就是遭了邪,现在还说胡话呢。”
病人乙也跟着说:“是啊是啊,那家里怪事多得很,咱们不能不信啊。”
病人丁大师反问她们:“怎么,你们亲眼见过?根本不可能!这个世上不可能有鬼!有仙儿还差不多。”
听见她这样说,病人甲乙不干了,你可以不信,但不能要求别人也跟你一起不信啊。
两个人掰扯着要和大师斗一斗,这个说城西的那户你知道吧,那个补充一句,就那个死读书的。
大师甩袖抱臂道:“知道啊,不就那个嘛,小时候我俩还一起上过学。咋?提她做啥?”
甲乙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里窥见了幽微的精光,一齐凑到丁耳边道:“她啊,前些日子死了。”
丁大喊道:“不可能啊,她娘不是说她上京城考试去了嘛!我看你俩就是眼红人家学得好能当官,少在这儿糊弄我!”
“别不信啊。尸体都挖出来了,就在城北巷子外树林里发现的。我们都去看了,哎呀那尸体烂的不成样子,要不是她身上的衣服没烂,否则根本认不出来她。”
这个说完,另一个又补了句:“她娘也惨,从小盼着成龙成凤的孩子被那家邪物掐死埋树林里了,多可怜。”
“是啊是啊,怕她娘接受不了,谁也没敢和她说她闺女死的事,都瞒着呢。”
丁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这事的真实性,问她们:“那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多忙啊,你不跟着你师娘学手艺呢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完又招呼同伴凑过来:“欸,你来闻闻,她身上酸味是不是更浓了?!”
丁被说的挂了脸,狐疑地闻了闻衣领,又问她们:“大家都觉得是邪乎东西弄死的她?”
病人甲说:“是啊,就在那家后面的树林里发现的。”
说着,她忽而压低了声音,手指了指自己和乙:“还是我俩发现的呢,这不,吓得害了病,来找颜大夫看看。”
丁这才正眼瞧她俩,盯了许久,甲乙都被看得有些发毛时,才听见丁问:“你们去过那家了?”
甲乙顿时松了口气,道:“谁那么大胆子敢去哪啊,要我说,再借姐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路过那条巷子。”
丁这时不说话了,她笑起来,眼珠黑漆漆地凝着对面的两人,薄薄的唇抿着。许久后,才温和道:“是啦,就是闹鬼,我原先是不愿意信的,可她也死了,城里都是些好人,谁可能害她呢?只能是那些邪物啦。”
她的话实在怪异,甲乙对视一眼,又在各自眼里看到了相似的东西,也笑着附和道:“是啦是啦,咱们往后少在夜里出门吧。”
对话结束的突兀又欢快,沈姝作为听众,总觉得有几分荒诞感萦绕在耳畔。
沈姝按捺了一会儿,等着几串脚步声出了医馆,才靠过去小声问辛沅:“你听到了么?”
宴奚辞抬指撩开沈姝面上坠下的白纱,反问她:“什么?”
“就……她们刚刚说的那些啊,城北巷口、城西、闹鬼啊。”沈姝疑心辛沅是故意这样和她说话的,她忍不住添了一句:“你比我离得近,明明能听到。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宴奚辞缓声笑了下,她确实是故意的。
这样一点点引导着沈姝的情绪,感知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甚至让她慢慢依赖上自己。
于她而已,这样的游戏远比过去那个游戏好玩的多。
“这是抱怨么?”
沈姝卡了一下,面帘被掀开一些,她便能感受到辛沅滚烫的目光牢牢定在她脸上。
她不由惊讶道:“什么?”
但感知只是一瞬,下一刻,面帘随着力道的撤去垂落下来,她们之间又隔了一层扯不掉的纱,连同辛沅的声音都有些不清楚:
“抱怨我明明知道,还装做什么都不知情,要你一点点说才肯顺着吐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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