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客

作者:千岁一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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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者承旧骨


      京城里的传言又变了风向。

      从沈家小姐要与宣平侯嫡子成婚为侧室,到安府嫡女风风光光与其成婚。

      将军府门前守着的世家子少了,各大世家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相信堂堂安府嫡女会与这种一事无成的男人两情相悦,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世家便没有精力再关注沈家的两条玉脉。

      明明烦人的世家子少了,沈如雁心里却莫名慌起来。

      这几日她在将军府里照看娘亲,只知道外面她要与宣平侯嫡子成婚的风言风语,那些世家子不甘心快到手的肉被宣平侯捷足先登,来得更殷勤,被一一挡在门外。

      现在,人却突然不来了。

      “云兰,你看一会儿娘亲,我出去走走。”

      云兰欲言又止。

      沈如雁看她神情不对,顿了顿,问:“出了什么事?”

      云兰和沈如雁不一样,沈如雁每次外出时都需要掩饰身份,但云兰不用,是以找到药材之后,沈如雁就不怎么出门了,府中采买事务都是云兰领着人出门去办。

      小姐还不知道。

      话头在嘴里轮了好几圈儿,云兰还是找不到一个更委婉的说辞。她一时不知,是该让小姐出去时亲耳听到,还是现在就跟小姐说,也省的出去跑一趟,听些夸张的似是而非越来越离谱的传言。

      但不管怎样,都太令人难过了。

      小姐和安小姐的交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云兰本想着安小姐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小姐这边,反正人不常出门,她能瞒一时是一时。

      现在可能瞒不住了。

      “小姐,您,您别出去了吧。”

      沈如雁就看她:“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沈如雁轻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跟我说说吧,别瞒着我。”

      云兰这种不知如何开口的表情,恰好勾起了沈如雁最黑暗的回忆。

      父亲的旧部找到她时,她已经没了一丝提枪的力气,昏迷前最后一眼,看见的就是宫群这般表情——

      浓厚的悲伤,又混杂一丝怜悯。

      然后便是父兄战死的消息。

      沈如雁对这种神态敏感极了,浑身战栗,仿佛又回到那个草树遮天,不见日光的山林之中。

      云兰没拗过小姐的眼神。

      “安小姐要与宣平侯嫡子成婚了,婚期在半个月之后,不是谣言。”

      云兰说完,错开目光低头,等着小姐的反应。

      质问、怀疑、哭泣……

      她在心中组织了很多措辞,用来安慰小姐。

      可是没有。

      对面的人很安静。

      过了一会儿,云兰心中没底,抬头看去:“小姐?”

      沈如雁如梦初醒:“什么?”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沈如雁神情空白,像是被强行切断了感知,又像是在沉在水里听水上的人说话,岸上云兰的表情动作话语都朦胧而扭曲。

      云兰张张嘴,她说不出来。

      “不可能,”不等云兰再说话,沈如雁兀自说:“不会的。”

      沈如雁转身就走。

      云兰拉住她,只觉得手里攥住的一截手腕冰凉:“小姐,你去哪?”

      沈如雁手臂使力,云兰差点被拽了一个趔趄。她没控制好力度,或着说,她感觉不出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

      云兰觉得小姐不对劲。行为举止之间带着一股怪异的顿挫感,并不流畅,像是精神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举一动只凭借身体的本能。

      “小姐!”云兰心里一慌,下意识要拦住人。

      小姐这种状态太不对劲了,可她自己好像还没意识到。

      云兰嗫嚅着嘴唇:“您去哪儿?我陪您去吧。”

      她意识到,自己,或者说将军府的所有人,一直以来好像都忽略了一件事。

      老爷和长公子的离世太仓促,前一段时间将军府乱作一团,而后夫人又病倒,大家更是忙碌到没有闲暇。

      所有人都慌、都哭泣、都不知所措,甚至夫人还为此生了心病。

      只有小姐最冷静、最正常。

      应对着所有人所有事,在父兄之后保护着整个将军府。

      可明明小姐才应该是最崩溃的那一个。

      她第一个得知父兄死讯,在塞北战场的余烟、遍地干涸的血迹、和昔日同僚的尸体里,孤独地忍耐下自己所有的反应。

      战场上谁都会死,沈如雁早就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可当死亡平等地到来时,为什么又唯独留下她一人?

      ……

      那些痛苦的,绝望的,沈如雁没有让任何一个人看见。

      这些伤痛没有被看见,自然就没有被治愈,时间不是良药,只让痛苦变得绵延而不绝,变成一种恍惚之中的习以为常,甚至变成一种执念。

      不能忘记痛苦,否则如何对得住死去的人。

      而沈如雁戴上"面具",穿上"斗篷",表现地一如往常。

      “我去找她。”

      沈如雁眨眨眼勾起嘴角,几乎让云兰觉得,刚才小姐的不对劲只是她的错觉。

      沈如雁依然穿上黑色的斗篷,戴上面具。

      她忽然想,似乎已经很久没穿过红衣了。

      奉琴奉画见到戴着面具的女子,俩丫头在安然的房门外站得笔直,活像两株迎客青松。

      沈如雁抬手,停顿了一下,才摘掉脸上面具。

      她不适应地皱了下眉。

      “你们小姐呢?”声音微微沙哑。

      奉琴奉画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子,愣愣的:“小将军?”

      沈如雁笑了:“许久不见,认不出我了?”

      她又道:“我找你们小姐,让我进去吧。”

      奉琴皱皱眉,还惦记着小将军把自家小姐拒之门外的事:“不给进!”

      奉画皱皱鼻子,她还是有点心软的:“不……不能进。”

      奉琴瞪了一眼妹妹。

      沈如雁摸摸鼻子:“让我进去吧,我知道她在里面。”

      又软和了声音:“待会儿给你们带松子糖,好不好?”

      奉琴奉画齐齐摇头:“不要!”

      行啊。

      沈如雁笑叹,大半年不见,俩丫头已经不受松子糖的诱惑了。

      “好吧,那怎么才给进呢?”

      奉琴奉画对视一眼,还是奉琴说:“小将军,您回去吧。”

      “是啊,您回去吧。”奉画附和。

      沈如雁脸上还挂着笑容,眼神却一点一点暗下去:“你们小姐……她,她不愿见我?”

      是了,以往她自己把好姐姐拒之门外,还躲人这么多次,现在人家凭什么还要理会她呢?

      她今日就这么前来,好像之前那些回避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简直是冲动又无礼。

      “让我看一眼,”沈如雁抽动了一下嘴角,才后知后觉自己笑得有些僵硬,她不愿吓着两个丫头,干脆就不笑了,只是语气还是温和:“你们跟她说一声,好吗?”

      奉画求助一般看着姐姐,她是能感觉小姐想要见到小将军的,可是不知为何,又要她们二人出来拒绝,自己闷在屋里。

      为什么小姐是为了小将军考虑,小将军也希望小姐高兴,可到头来两个人都不开心呢?

      奉琴拉住妹妹的手,自己上前一步:“小将军,您过一段时间再来吧。”

      这是小姐的原话。

      沈如雁突然让开了目光,把视线放在那扇紧闭的窗子上。

      “……好,我知道了。”

      沈如雁说:“我知道了。”

      “真是难为你们,那最后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沈如雁拿出松子糖,放在两个丫头手上。

      “哇,松子糖!”奉画眼睛亮亮。

      她俩只是已经不会被松子糖收买,又不是不喜欢甜食了。

      “您……”奉琴迟疑。

      沈如雁放在她们手上的松子糖份量很多:“收着吧,来的时候就买了。”

      奉画问:“那您要我们帮什么忙呀?”

      隔着一道门,沈如雁仿佛已经看见了坐在窗边的人:“松子糖很多,给你们小姐也尝尝,求她别生我的气。”

      沈如雁走了。

      安然坐在里屋,听到脚步声远去。

      奉琴奉画拿了松子糖进来。

      “小姐,最大块的给你!”奉画双手捧着一大包糖,眼睛亮晶晶的。

      安然没拒绝,拿过来含进嘴里。

      糖块渗出丝丝缕缕的甜。

      “小姐,您为什么不想见小将军啊?之前您去找了她那么多次。”奉画还是没忍住问出心里的疑问。

      安然用舌尖把糖块拨了几下,感受着甜意,缓缓说:“她今日来,是因为知道我要成婚了吧,她怎么会同意。”

      安然决定要和宣平侯嫡子成婚,这个消息她不打算捂着,也没怕过任何一个人的反应。

      可唯独她的小将军。

      安然想,如果她看见那双总是蒙着一层亮光、含笑看着她的眼睛,或许,她就该不忍心了。

      “我会心软。”

      安然如是说。

      沈如雁没走。

      按照她的功夫,隐去动静不让任何一个人发现,是很简单的事。

      她做了一回屋顶上窃听的"梁上君子",极好的耳力让她能把屋内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叫"我会心软"?

      沈如雁不是傻子,联想到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传言忽然转向,和这桩堪称"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的好姐姐,是为了她,为了沈家,才出此下策。

      而她呢?

      她空有一身武功,却在这京城屡屡碰壁,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看着她所爱之人放弃自由,走到火坑里去。

      因为她。

      沈如雁深吸一口气,烧痛的喉咙里吸进冰凉的空气,凉也痛热也痛,怎么都是痛的。

      她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刻,这么厌弃过自己。

      这是她的命,是将军府的命,是好是坏都该她自己担着,凭什么要一个本该前途似锦的人替她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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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生者承旧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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