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

　　深夜，洛梦的卧室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她坐在书桌前，卷起左臂的袖子，目光紧紧盯着那道颜色异常深红、仿佛烙在皮肤上的疤痕。指尖轻轻拂过，触感光滑，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微热。
　　刚才与赤华的战斗场景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放。
　　尤其是那瞬间——鲜血涌出，化为活物般的藤蔓，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扑向敌人！那种感觉……那种力量充盈、仿佛能掌控一切、撕裂一切的快感，如同最猛烈的电流，再次窜过她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那令人心悸的、带着毁灭诱惑的瘾。
　　“不行……”她低声喃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架旁，从最底层的暗格里抽出了那本封面漆黑、触感冰冷、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脉动的禁术书。
　　书页无风自动，翻到她强行施展“血藤”的那一页。那繁复扭曲的符文，此刻在她眼中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我不会被你蛊惑的！”洛梦对着那本邪异的书，像是在对自己宣誓，声音带着狠厉，“我能控制，我必须控制！”
　　她“啪”地一声合上书，将它粗暴地塞回暗格，然后快步走向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紧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然而，那股由禁术力量引发的、深入骨髓的兴奋感却如同跗骨之蛆，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在寂静的黑暗中愈发清晰、强烈。
　　血液似乎在沸腾，神经末梢都在渴望那种毁灭性的释放，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根本无法平静。
　　烦躁和不安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猛地坐起身，眼神在黑暗中闪烁不定。挣扎片刻，她伸手抓过床头柜上的药瓶——佩格芬给她的药。
　　几乎没有犹豫，她倒出一颗，干咽了下去。
　　苦涩的药片滑入喉咙，几乎在药效开始发挥作用的瞬间，那股狂躁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兴奋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开始迅速消退。
　　心跳渐渐平复，沸腾的血液冷却下来，躁动的神经也归于沉寂，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重新掌控了她的身体。
　　洛梦靠在床头，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摸了摸那道深红的疤痕。
　　那个混蛋的药……居然真的有用？而且效果如此显著？
　　这意外的发现让她在短暂的惊愕后，心头竟涌上一丝庆幸，至少……有东西能压制住那可怕的“瘾”。她重新躺下，这次，疲惫终于压倒了混乱，让她沉沉睡去。

　　第二天，体育馆临时变成了简陋的剧场，狄拉正指挥着大家换上演出服。
　　当莉迪安穿着那套华丽繁复、点缀着蕾丝和珍珠的公主裙走出来时，整个体育馆都安静了一瞬，她本就精致如人偶的五官在妆容和服饰的衬托下，更是美得惊心动魄，如同从童话中走出的真正公主，让人挪不开眼。
　　接着是尼琪，平时总是一副懒散痞气的样子，换上银光闪闪、线条硬朗的骑士盔甲后，竟也平添了几分英武和凛然正气，连他自己对着镜子都挑了挑眉，似乎有点不习惯。
　　轮到洛梦，当她披上那身由深绿色鳞片状布料缝制、带着狰狞骨刺肩甲和巨大翅膀道具的恶龙装束走出来时，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深沉的绿色衬得她皮肤愈发冷白，狰狞的造型与她清冷疏离的气质形成一种奇异的融合，非但没有滑稽感，反而透出一种本色出演般的、令人心悸的危险魅力。
　　仿佛她天生就该是那个盘踞在宝藏之上、睥睨众生的强大恶龙。众人一时间都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种“坏得浑然天成”的感觉。
　　雷伊思……嗯，他扮演的是一棵“树”，套在一个由绿色硬纸板和藤蔓装饰的巨大、笨拙的圆筒状道具里，只露出戴着绿叶头饰的脑袋。评价？狄拉捂着脸表示不忍直视，暴殄天物啊！
　　其他人的角色服也都十分贴合角色。尼琪忍不住吹了个口哨：“狄拉，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被话剧耽误的顶级服装搭配师啊！”
　　狄拉得意地扬起下巴，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那是！本导演可是全才！”
　　排练正式开始。剧情是：公主被恶龙从国王手中抢走，国王命令骑士前去营救，骑士英勇挑战恶龙，却被强大的恶龙压制，关键时刻，骑士急中生智，将手中的圣剑抛给公主。公主鼓起勇气，用圣剑击退了恶龙，拯救了自己，并因此被王国拥戴为第一位女骑士。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莉迪安扮演的公主，美则美矣，但念台词如同在背课文，毫无感情起伏，动作也僵硬得像提线木偶，完全没有公主应有的高贵灵动或面对危险时的恐惧与挣扎。
　　洛梦演的恶龙，力量感是够了，但……太“冷”了，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用冰冷的声音念出台词，缺乏恶龙应有的暴戾、贪婪和戏弄猎物的残忍快感，狄拉扶额：
　　“洛梦！你是恶龙！不是冰山！你要坏！要嚣张！要觉得他们很可笑！”
　　其他配角也各有各的问题，走位混乱，台词磕巴，情绪不到位……
　　在狄拉指出各种问题，准备进行第二次排练时，体育馆的门被推开了。科迪和他剧组的一帮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显然是来看热闹的。
　　“哟，排练呢？”科迪双手插兜，扫了一眼简陋的布景和穿着戏服的众人，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啧啧，这什么破烂剧情？骑士打不过龙？还要靠公主自救？还成了女骑士？嗤，异想天开！一点逻辑都没有！”
　　他的跟班们也跟着哄笑起来。
　　科迪的目光扫过人群，正准备再讽刺几句，突然瞥见了那个“树”道具里露出的金色发丝和熟悉的半张脸——雷伊思！
　　科迪脸上的嚣张瞬间僵住，上次被雷伊思教训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闪烁。
　　他强作镇定地移开目光，装作没看见雷伊思，却又在人群里发现了另一个身影——欧文。那个曾经被他带头霸凌、性格阴郁自卑的男孩，此刻穿着村民的服装，躲在人群后面。
　　科迪像找到了新的发泄点，嗤笑一声，故意提高了音量：“呵，狄拉，你还真是……来者不拒啊？什么垃圾都往剧组里捡？”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欧文的方向。
　　欧文的头瞬间垂得更低了，身体微微发抖。
　　“科迪！你嘴巴放干净点！”狄拉瞬间炸毛，像只护崽的母狮，“管好你自己！我们排什么剧情，请什么人，关你屁事！没事就滚出去！别在这碍眼！”
　　科迪被狄拉这么一吼，又忌惮着雷伊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只能狠狠地瞪了狄拉和欧文一眼，带着他那帮跟班灰溜溜地走了：“哼！走着瞧！”
　　科迪的捣乱虽然被赶走，但排练的氛围已经被破坏了，再次排练时，大家明显心不在焉，错误百出。狄拉强压着烦躁继续指导，但一些不满的声音开始响起：
　　“这剧情是有点怪……”
　　“公主怎么可能打得过龙嘛……”
　　“太晚了，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要不……算了吧？感觉好难……”
　　甚至有两个同学直接表示想退出，狄拉试图挽留，说再试试，但对方态度坚决。狄拉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刚才的斗志瞬间被抽空了一半，小脸垮了下来，只能宣布今天的排练到此结束。
　　午休时分，喧闹的教室只剩下狄拉一个人。她没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百无聊赖地吹着一个巨大的粉色泡泡糖，泡泡“啪”地一声破了，黏在脸上，她也懒得擦掉，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挫败感和委屈几乎要将她淹没。
　　洛梦走进教室，看到的就是狄拉这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她走到狄拉旁边的座位坐下，动作很轻。
　　“狄拉。”
　　“嗯？”狄拉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把脸上的泡泡糖扯下来。
　　“不高兴啊”
　　“嗯”。
　　“领导者是不好当”，洛梦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的穿透力。“尤其是，当你试图将一群各有想法的人凝聚起来，去做一件并非所有人都真正理解或热爱的事情时。”
　　狄拉转过头，亮橙色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和迷茫：“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
　　“努力是基础嘛”。
　　洛梦看着她，“但光有努力不够，人心需要凝聚，而凝聚需要方法，得让他们感受到被认可的价值，也要让他们明白懈怠或放弃的后果并非不可承受，而是……不值得。”
　　她顿了顿，“你需要让他们觉得，留在这个剧组，比离开更有意义。”
　　狄拉似懂非懂：“可是……已经有人离开了……怎么办？”
　　就在这时，尼琪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得意：
　　“喂！狄拉！好消息！刚才我去找那两个说要走的家伙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们答应下午再来试试！说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狄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注入了活力，她猛地坐直身体，看着洛梦，又看看尼琪，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拼了！”狄拉握紧小拳头，用力砸在桌子上，“不然我还当什么导演！等着！”
　　下午排练前，狄拉自掏腰包，给剧组每个人都买了喜欢的饮料。她站在众人面前，不再是上午那个焦头烂额的小导演，而是充满了干劲和感染力。
　　“大家！上午辛苦了！也谢谢大家还愿意给我、给这个剧最后一次机会！”狄拉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真诚的感激，“我知道剧情可能有点特别，排练也很辛苦，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把它演好！演得精彩！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闭嘴！来！喝完饮料，我们加油！”
　　分发饮料时，狄拉特意走到欧文面前，递给他一瓶他喜欢的果汁，还对他鼓励地笑了笑。欧文愣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
　　排练再次开始。这一次，狄拉像是换了个人。她依旧严格，但指导的方式变了。她不再只是指出错误，而是会在某个同学完成一个不错的动作或念出一句有感情的台词后，立刻大声表扬：“好！就是这样！太棒了！”“这句情绪很到位！”“走位很精准！”
　　接着，她会温和地提出改进建议：“这里如果再加点愤怒的表情就更完美了！”“声音可以再大一点，更有气势一点！”“试着想象一下，你心爱的公主被抢走了，你有多着急？”
　　有时，她甚至会亲自跳上场，夸张地模仿某个角色的动作和语气，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在轻松的氛围中，大家反而更容易理解和接受她的要求。
　　排练一直持续到晚上，当狄拉最后一遍喊“卡！”，宣布今天结束时，大家的脸上不再是疲惫和抱怨，反而带着意犹未尽和一丝成就感，就连之前嚷嚷着要走的同学，也主动表示明天会继续来。
　　“太好了！”狄拉高兴地跳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大家今天都超棒！明天继续加油！”
　　众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时，尼琪突然指着舞台角落那个巨大的“树”道具，疑惑地问：“咦？雷伊思呢？”
　　众人这才发现，那个“树”道具静静地立在那里，毫无动静。
　　狄拉走过去，敲了敲硬纸板做的树干：“喂！树先生！收工啦！”
　　里面毫无反应。
　　洛梦也走了过来，轻轻推了一下，“树”道具晃了晃，里面传来一声含糊的、带着浓浓睡意的闷哼。
　　狄拉无语地掀开道具上方的一个活动板，只见雷伊思蜷缩在里面，头歪在一边，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熟了，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即使在这么憋屈的环境里，也睡得意外的沉。
　　“雷伊思！起床啦！”狄拉大声喊道。
　　雷伊思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湛蓝的眼眸带着刚睡醒的迷茫，第一反应竟是下意识地看向洛梦的方向，似乎在确认什么。洛梦正好也在看他，两人视线短暂交汇，又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
　　“呃……结束了？”雷伊思揉了揉眼睛，有些尴尬地从笨拙的“树壳子”里钻出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看着这位平日里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此刻略显狼狈的样子，狄拉和尼琪都忍不住笑了。洛梦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四人收拾好东西，一起离开了寂静的校园。体育馆的灯光在他们身后熄灭，将一天的疲惫、波折和最终的点点暖意，都留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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