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见面吧

　　陆璃在许舒怀里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过窗帘洒满大半个房间。

　　她睁眼，眼前是许舒结实的胸膛。

　　陆璃盯着他领口露出来的那一小块白皙皮肤，以及隐约若现的肌肉线条，艰难地控制住上手的冲动，耳尖不受控地发烫。

　　她只是生病了，没有断片。虽然昨天晚上什么也没干，但毕竟同床共枕，她的羞涩迟滞地来临。

　　她想起身悄悄下地，腰间被一股力量扯回去。许舒翻了个身，一个吻轻轻地落在她的额间，点点头道：“还好，不烧了。休息一天吧？”

　　“不行，我还要准备法庭辩论的提纲。”工作狂说，“我就说我身体很好的嘛。”

　　许舒揉了揉她的后脑，看她玻璃珠似的瞳仁又亮了起来，心下安定了一半。

　　许舒眼底有点青黑，一看就是没睡好。陆璃凑过去，指尖轻轻摸了摸，有些自责地说：“昨晚是不是为了照顾我没睡好？”
　　确实半宿无眠。

　　夜里她降了点体温，许舒用温热的毛巾把她额间脖颈的细汗擦去。药效过了又起烧，陆璃睡得不安稳，许舒就抱着她哄，她喊自己名字，他每一声都应着。

　　许舒摇摇头，声音有点哑：“你昨晚一直喊我名字。我以为你不舒服，但好像你在做梦，怎么，梦到我了吗？”

　　梦境有真有假，不少是她的想象。但陆璃要怪罪，伏在他耳边轻哼：“嗯，昨晚你一直在我梦里乱逛。”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许舒耳朵染成红的，严重怀疑她是故意的。但他还得装君子，一边托着她的腰，怕她右手用力，一边笑起来：“那我的形象如何啊？”

　　两人若即若离，陆璃额头抵着他的，凑过去，用唇尖儿轻轻碰了下他的上嘴唇。

　　然后，她在许舒愈发晦暗的目光里身轻如燕地跳下床，摸了摸他的下巴。

　　“放心，很帅。”陆璃巧笑倩兮，靠着门框理直气壮地说，“我饿了。”

　　许舒：“……”
　　他靠在床头坐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玩火不管灭，她到底知不知道秋后算账是很可怕的？

　　接下来几天，尽管陆璃暂住许舒家，但由于她一心准备开庭，实在公务繁忙，两个人充分诠释何为克己复礼、相敬如宾。

　　星期一如期而至，陈韵诉教练章宏侵权案二审开庭。

　　陆璃身着黑色西装，红色领带打得板正，胸口别律师徽章。
　　她信步走入法庭，飒爽英气。

　　法官尚未入场，陆璃在原告席做最后的准备。

　　她平时的工作主要还是以非诉讼业务为主，虽然她已经有意涉足商事争议解决，但毕竟目前还没到合伙人级别，能供她自己选择的案件范围还是很小。所以法律援助的开庭案子，她除了会尽力帮助当事人，也会全力以赴地准备开庭，当做积累实力的机会。

　　陈韵也出现在了法庭上。她的脸色还是有点苍白，不过精神状态比几天前好了很多。

　　体育圈圈子不大，但凡一点小事就足以惊起湖面涟漪，更何况陈韵案舆论影响不小。

　　陆璃坐在原告席上，面前的资料井井有条地整理成一摞。被告席上的章宏面色憔悴，很狼狈，他时不时看向对面的女孩和她的律师，眼底露着一丝凶狠的光。强迫训练在平时并不少见，只不过他没想到，陈韵这个平时言听计从的小女孩，竟然会对他紧抓不放。

　　陈韵有些害怕，陆璃熟视无睹。她轻轻拍了拍陈韵的手背，示意小女孩不用担心。她对陈韵轻声耳语：“别怕，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陈韵紧张地点了点头。

　　数分钟后，法官入场，宣告开庭。

　　法庭准备流程走完，进入法庭调查环节。

　　陆璃宣读上诉书，做上诉人发言。她声音清亮，条分缕析：“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我方核心上诉请求如下：一，依法撤销燕都市朝东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决；二，请求燕都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依法改判，依法改判，确认被上诉人对上诉人构成侵权，并承担相应民事赔偿责任；三，判令被上诉人向上诉人赔偿全部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害抚慰金等共计一百万元。”

　　“我方认为，一审判决对本案核心事实的认定存在根本性错误，进而导致责任划分显失公正。”

　　陆璃冷静持重，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令人明晰：“本案核心事实在于，被上诉人章宏作为专业教练，在上诉人陈韵已经透露身体不适并表现出相应症状时，应负有更高的安全保障与合理注意义务。然而，被上诉人不仅未能履行这一义务，反而强行要求我方当事人继续高强度训练，这一行为存在明显过错。我们认为，该过错行为与上诉人陈韵最终罹患严重心肌炎的损害后果之间，存在着直接的法律上的因果关系。这完全符合侵权的构成要件，对我方当事人构成了严重侵害。”

　　“一审庭审结束后，上诉人发现了一审中因被上诉方故意篡改而未能提交的证据，现已提交法庭。一审在核心事实认定上因确失关键客观证据，错误地采信了被上诉人方关于“上诉人未表现出明显不适、未正式请假”的陈述，认定被上诉人无过错、不构成侵权。该认定与客观事实相悖，应当依法应予纠正。”

　　陆璃脊梁笔直，目光从法官身上落到了被告席。章宏已经黔驴技穷，耷拉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律师看样子还希望亡羊补牢，在答辩状陈述里努力地驳斥着陆璃提出的观点。
　　但一切都晚了。

　　陆璃掌握的证据已经无可辩驳。举证质证环节里，陆璃伸手一扬，大屏上播放那段未被篡改过的、最真实的监控视频。陈韵脸比纸白，捂着心脏向章宏请假，却被章宏狠狠地一脚踹下水的场景，令所有人触目惊心。

　　旁听席上，许舒和叶卓然的眉头也紧紧地皱起。

　　“这是本案事发现场的完整监控录像，足以证明我方当事人的身体不适症状。此监控由于被上诉人联合其同事故意隐瞒并企图篡改，拒不提供相关证据，一审庭审时我方未能掌握此证据。”

　　“该证据旨在证明，在被上诉人组织训练前，我方当事人陈韵已向被上诉人明确告知了心脏不适的具体症状，并且其症状已经表露，一般人标准均可判断其身体不适。这与被上诉人一审所辩称的‘不知情’完全矛盾。”
　　陆璃再次示意将证据翻页。

　　“另外，我方当事人事发时佩戴的手环数据已经恢复。此证据证明，我方当事人陈韵在案发时已经心律失常，出现明显不适症状。这也与一审中被上诉人指控我方当事人撒谎的说法完全不符。”

　　“综上所述，该组新证据足以动摇一审判决据以作出的事实基础，恳请合议庭依法组织质证并予以采信。”

　　陆璃不说情，只讲理。条条举证，证据充分，论证扎实。桩桩铁证，指向这一切应当归责于不负责任的教练。

　　被告席上的章宏驼着背，没有抬头。

　　他也无法再抬头面对陈韵了。

　　法律不会让应当负责的人逍遥法外，也不会让寻找公平的人愿望落空。

　　庭审结束，法院宣布择期宣判。陈韵依旧有些忧心忡忡，但陆璃告诉她，不会再有问题了。

　　很快，二审改判，一锤定音。

　　燕都市一中院支持了陈韵和陆璃的全部诉讼请求，判决章宏在训练中无视运动员病情并过度训练，对导致陈韵心肌炎承担侵权责任，并承担全额赔偿费用。

　　一方面是为陈韵讨回了公道。叶卓然出面对此事详细报道，那些泼在陈韵身上的所有脏水，铺天盖地的不实谣言就此洗清。
　　另一方面，这笔赔偿款确实也解了陈韵一家人的燃眉之急。在赔偿款没有到账的时候，陆璃和叶卓然偷偷地帮她们把医药费垫上了。

　　陈韵的手环和监控视频被市体校教练和悦安集团篡改的事实，由于涉及刑事案件，以伪造证据罪的罪名被移送检察机关，另案开庭审理。

　　而省水上中心责任人、燕都市体校泳队教练、悦安集团员工等一系列的腐败受贿、操纵选拔青年训练队人才一事，也将由监察机关进行查证与落实，不久就会移送司法。

　　同时燕都市体校违规给运动员服用带有兴奋剂性质的实验药物，公安已经介入调查。

　　本案牵扯甚广，陆璃着手的只是民事侵权这小小的一方面。她的权限有限，只能做到帮助陈韵争取赔偿。但她这一案，却是背后整张利益网的突破点。经此一役，水上中心及燕都体校泳队背后的灰色交易链，将会暴露于天光之下。

　　至此，历经忙忙碌碌又风波四起的大半个月，陆璃终于把陈韵案漂亮地办完了。

　　陈韵痊愈出院的时候，陆璃和叶卓然来送她。

　　陈韵看着面前两个年轻漂亮的姐姐，在逐渐带了暖意的春风里，向她们九十度鞠躬。

　　感激的话说不尽。她会永远记得，在她最绝望的时候，陆璃站出来，竭尽全力地帮她打赢了这场官司，不求丝毫回报。叶卓然详细报道陈韵案始末，即便没能完全曝光幕后的悦安集团，但她的目的是帮助陈韵找回她所坚持的公正。

　　她们一起救下在天台上茫然而不知所措的她。这两个本来并无交集的前辈，用自己的曾经，鼓励她人生还很长，也用她们期待的未来，激励她只要相信自己，就一定能走下去。

　　陈韵也会记得，陆璃在二审庭审上代表上诉方最后的总结。

　　陆璃站在法院天平之下，坚定地说出每一个字。

　　她说，体育界的赛场与训练场，本该是最公正的地方。竞技体育的初心，本就是公平。赛场上的运动员，是一群活生生的、为了梦想与胜利拼搏奋斗的人。可是总有人，为了一己私利罔顾运动员身体，为了谋求私欲践踏他们的梦想，亲手揉碎了规则与秩序建立起来的公平。

　　训练场不该成为运动员们备受身体折磨的地狱，赛场也不应成为被利益操纵的名利场。

　　现在，这些受过创伤的运动员们别无所求，他们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只有法律，能够实现这份公平。

　　·

　　陆璃没想到，这桩算得上一波三折的法援案是她手上结束得最快的案子。
　　法援案她赢得很漂亮。

　　在境寰科技放的钩子还没有钓上鱼来，她手上两家并购的公司先出了岔子。

　　好在问题不大，她忙了半月有余，终于把这两件案子往前推动了过半进展。

　　法援案捅出来悦安集团，它像一只趴在蜘蛛网最中心的蜘蛛，暗中扎好了这张盘根错节的大网。损失掉一两根蛛网还不至于让他们伤筋动骨，却已经在伺机谋划更大的阴谋。

　　但暴风雨前总是宁静的。

　　陆璃最近开不了车，习惯成自然地等许舒下班来接她。

　　这人的坏心思终于冒出了尾巴，不光得寸进尺还要温水煮青蛙。上班带热水，下班堵在日落时分的三环路上也不觉得急躁，春风很甜，他说适合带她去尝知名甜品店的招牌蛋糕。回家的时候买点菜，两个人一起开火做饭。

　　陆璃的胳膊伤了快大半个月，许舒说到做到，几天在他家，几天在陆璃家。住在谁那里都无所谓，反正他要寸步不离。
　　陆璃心口不一，虽然嘴上抗议，其实很喜欢这种陪伴。

　　那么大的燕都城，白天车水马龙，夜晚灯光不眠。两千多万人口的大都市，每个人与别人有关又无关，如果在这里找不到一点羁绊，那就真的太孤独了。

　　更重要的是，她在许舒身边很开心。

　　陆璃接听电话，开始收拾东西。这段时间她一直左手打字左手写字，虽然以前总有伤病练出来这份功底，但毕竟不是很方便，没几天左手就带上护腕了。右臂刚好一点左手又遭殃，显得有点半身不遂。

　　乐琪看不下去，帮她收拾文件。状似不经意地说了句：“老板，你谈恋爱了？”

　　陆璃挑挑眉，没有回应。

　　乐琪古灵精怪，眼珠转了转，搞突然袭击：“春天来了，该到时候了吧？”
　　陆璃笑笑，但没否认：“别出去乱说。”

　　乐琪也真是被工作磨得精神状态良好，什么话都敢说了：“境寰的许总天天来接你，真是他啊？那我们这个标中的也太值了。回头你俩办酒席，这怎么着安律都得当月老坐主桌啊。”
　　陆璃：“……”

　　她这张嘴是不会输的：“小朋友，这一周三天两头有人往前台送花，收件人公司三组乐琪律师，这件事好巧不巧被安律知道了，你好好想想你和你男朋友结婚的时候怎么请她给你当月老吧。”

　　陆璃拿过自己的包，不忘从抽屉里拿了个东西，扬长而去。

　　许舒站在车前，高挑身形斜靠着，挺拔英俊，玉树临风。他眉眼如画，丰神俊朗的容颜在晚霞的余晖里染上色彩，风衣一角迎着晚风扬起。

　　陆璃没急着出去，先欣赏了一下这幅养眼的画面。

　　许舒感知到目光，眉目间全是温柔笑意，冲她招手。看她走过来时神采飞扬，他张开双臂想接人入怀：“怎么，又整人得逞了？”

　　“哪有，我可是个好领导，怎么会欺负人呢？”陆璃拒不承认，和他抱了一下。

　　陆璃上了副驾驶，把临走前拿出来的那个黑色手环掏出来，二话不说套在许舒手腕上。

　　许舒垂眸看了看那个黑色小玩意儿，笑道：“心率手环啊？”

　　陆璃问：“你怎么知道？之前用过？”

　　许舒看她一眼：“射击队天天用啊，我们每次训练都要记录心率的。只不过我们带的那种设备要更高级一点。你给我套这个干吗？陈韵案不是都结束了吗。”

　　本来是为了对比的，后来案子结束了，这东西就闲置下来。

　　陆璃笑得特别礼貌正经：“据说这个记录数据特别准确，我想见识一下。”

　　许舒狐疑地瞄她一眼，觉得她又憋了什么坏：“你要干嘛？”

　　陆璃玩手机没说话。

　　许舒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陆璃闻声抬头：“怎么？研发有进展了？”

　　许舒明显今天心情不错，他点点头：“鸿雁系统有关键突破，我们的核心架构基本敲定了，之后的框架结构和具体方向也定了，现在分给各组人完善细节的部分。”

　　没听见回应，许舒瞄她两眼：“你看什么呢？”

　　陆璃终于看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在看你的心率，说这样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居然都不会有破绽。”

　　她靠在车窗上看他：“恭喜你啊。但这么令人激动的成果竟然没办法让你心生波澜，我在想什么情况能让你心跳加速呢？”

　　许舒有种被人看透的错觉，颇有些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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