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存在

　　『他用最锋利的刀，为我划下最安全的界限。——谢逸扬』

　　☆

　　封尽入职星辰科技的第一周，安静得近乎诡异。

　　他没有急于召开部门会议，也没有立刻约谈谢逸扬。那间新办公室的门总是紧闭着，只有他带来的安全团队成员抱着笔记本电脑安静地进出。其他部门的同事偶尔在走廊与他擦肩而过，他总是微微颔首便径直离开，留下一个冷静而神秘的背影。

　　这种沉默，反而让技术部弥漫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孙卓浩按捺不住，在茶水间堵住谢逸扬，“扬哥，那尊‘安全大神’到底什么路数？一周了屁都不放一个，是在憋什么大招吗？”

　　谢逸扬慢慢搅着咖啡，没有说话。他心里同样有疑问，但他太了解封尽，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这一周的沉默，意味着他正在深入腹地，搜集情报，构建他的防御矩阵。

　　周五晚上，谢逸扬的手机亮了。一条消息来自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头像。

　　【封尽】：明天有空吗？去老地方打会儿球。

　　不是工作邀约，而是私人邀约。这很封尽，他一向厌恶无意义的社交寒暄，能让他主动约人单独见面，这足以证明两人之间的情谊还在。

　　【谢逸扬】：行。

　　☆

　　周六下午，大学城附近的篮球场空无一人，只有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规律地回荡。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两人像过去无数次那样，默契地开始一对一。汗水很快浸湿了T恤，激烈的身体对抗冲淡了职场带来的疏离感。

　　半小时后，两人靠在场边的长椅上喘气，矿泉水瓶在脚边滚落。

　　“入职一周，感觉如何？”谢逸扬用毛巾擦着汗，状似随意地开口。

　　封尽拧上瓶盖，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球场，“情况比想象中复杂。‘情感交互模块’很惊艳，可惜……”他话锋一转，“它的底层架构布满裂痕，系统风险很大。”

　　他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所以？”谢逸扬挑眉。

　　“所以，我需要你的最高权限。”封尽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不是以安全总监的身份要求你，而是作为你的技术伙伴，请你帮我一个忙。”

　　谢逸扬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他知道，封尽的“帮忙”后面肯定带着不容拒绝的筹码。

　　封尽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轻薄的平板电脑，解锁后递到谢逸扬面前。

　　“过去一周，我没打扰你。我带着团队做了一件事：从外部黑进了《星辰之下》的生产环境。”

　　屏幕上展示的不是枯燥的文字报告，而是一条清晰的时间线，以及几个高危漏洞被利用的全过程演示。

　　谢逸扬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亲眼看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系统，究竟有多么脆弱。

　　第2天：通过一个隐藏的API接口，拿到了部分用户画像数据。

　　第4天：利用情感对话逻辑的一个bug，成功让AI给出了3次不合规、甚至带有危险暗示的安慰建议。

　　第6天：实现了权限升级，几乎摸到了整个系统最核心的管理后台。

　　每一个漏洞下面，都附有清晰的技术路径、利用代码和可能造成的业务影响，严重程度从“高危”到“致命”不等。

　　这不是一份审计报告，而是一份针对他系统的完美“入侵指南”！封尽用最直接、最硬核的方式，将他视若珍宝的系统脆弱之处彻底暴露，还把证据明晃晃地拍在他面前。

　　谢逸扬背后一阵发冷，倒不是生气，而是有种被人彻底看穿的心惊。

　　“你……”

　　“我不是来指责你的，代码有漏洞是常态，能修复就好。”封尽打断他，语气依然平静，“我想让你看到的是，我能找到它们，别人也能。而我先找到它们，就是为了不让别人有机可乘。”

　　他切换了屏幕，展示出一份已经拟好的《联合安全开发协议》。

　　“这是我的入职礼物，也是我的诚意。”

　　封尽看着谢逸扬，“给我权限，不是为了制约你，而是要为你构建一个绝对安全的沙盒环境。在这个安全边际之内，你可以尽情试验你的天才想法，所有可能失控的风险和不可挽回的后果，由我来为你隔绝在外。”

　　“所有的安全审查和监控都会在后台静默完成，不会打扰你的创作节奏。只有当检测到确切的、可被利用的风险时，我的团队才会介入，并且第一时间直接反馈给你本人。”

　　他把平板放到谢逸扬手里。

　　“选择权在你。你可以拒绝，然后我们走公司流程，我会把这份报告提交给傅总和罗总，由董事会施压，最终你依然得交出权限，但那会消耗我们至少两周的时间，并且会彻底破坏我们之间本该有的信任和默契。”

　　“或者，”封尽顿了顿，“你现在就授权。我们跳过所有无聊的官僚程序，立刻开始加固它。我向你保证，你会拥有一个技术领袖所能期望的、最坚固的后盾和最自由的创新空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平板电脑屏幕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谢逸扬看着那份几乎无懈可击的渗透报告，又看了看眼前认识超过十年的老友。

　　他忽然笑了，是那种棋逢对手、又被对方完全兜底了的无奈又佩服的笑。

　　他拿过电子笔，在协议的签名处，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权限给你。”他把平板递回去，“别让我后悔。”

　　封尽接过平板，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放心。”他收起平板，“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两人之间的紧绷气氛随着协议的达成而缓和。他们重新坐下，午后的阳光把影子拉长，球场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谢逸扬拧开一瓶新的水，状似随意地开口。

　　“为什么是星辰科技？”他盯着封尽，“以你的背景，硅谷任何一家巨头都会抢着要。傅启诚给了你什么无法拒绝的条件？”

　　封尽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星辰之下》的情感交互模块，是公司未来三到五年的战略核心，潜力巨大，但也危险。傅总给了我最高权限和无限预算来组建安全团队。”

　　封尽的声音平稳而清晰，“谢逸扬，你是星辰科技最锋利的刃，但至今无人能握住你的刀柄。我的职责，就是确保这把刀在劈开未来的同时，不会最终伤及公司，或者……你自己。”

　　“所以你是来当救世主的？”谢逸扬冷笑。

　　“我是来建立安全边际。”封尽纠正道，“在创新的疯狂和绝对的安全之间，划出一条让我们都能活下去的界线。”

　　公事上的疑问得到了解答，但私人的困惑却越发汹涌。谢逸扬的思绪飘回了公司那一周的流言蜚语。

　　自那场会议后，关于“金童玉女”的流言就如同春日里疯长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公司的每个角落。午休时分的茶水间里，咖啡机运作的嗡嗡声掩不住窃窃私语。那些关于他们“恋爱多年”、“私定终身”的议论，他本可以置之不理。

　　可偏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封尽和谢苏婉之间，确实有一种他无法介入的默契。

　　比如，封尽会在谢苏婉发言时微微低头，像是习惯性倾听她的声音；比如，谢苏婉递给封尽文件时，指尖从不犹豫，仿佛早已熟悉他的习惯；再比如，他们偶尔对视的眼神里，藏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些细节，别人或许不会注意，但谢逸扬看得一清二楚。

　　七年了。

　　他从不认为封尽和谢苏婉之间会有什么，却没想到，他们早已熟稔到这种地步。

　　沉默了片刻，谢逸扬转动着水瓶，目光投向远方，终于先问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问题。

　　“你们怎么遇上的？”

　　“在一场留学生聚会上。”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就这样？”

　　“就这样。”封尽说，“后来发现研究方向有交集，就合作了几篇论文。”

　　封尽说得轻描淡写，但谢逸扬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在他独自熬夜与代码纠缠的无数个深夜，在他反复构思如何挽回过去的时刻，她却在另一个时空里悄然转身，拥有了他全然陌生的生活与圈子。

　　“论文呢？我看看。”

　　“涉及用户隐私数据，保密阶段。”封尽用最正当的理由，把他挡在所有秘密之外。

　　“她……来星辰，你事先知道吗？”

　　“傅总向我发出邀请时，问过我是否有其他值得推荐的人才。我提供了几个名字，她在其中。”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最终决定是傅总和产品部做的，我并未介入面试流程。”

　　他回答得严谨、客观，撇清了一切个人情感，却恰恰印证了他早知道她会来。

　　谢逸扬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塑料水瓶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她现在……”话到嘴边又生生刹住，将“恨我”两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不想见我吗？”

　　封尽终于转过头，直视着他，“这是工作，谢逸扬。不是七年前了。”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砸在谢逸扬心上。是啊，不是七年前了。七年前他还能任性地质问、发火、摔门而去。现在他们之间隔着职级、隔着流程、隔着整整七年的空白。

　　冲动终究是压过了理智。他凝视着封尽那张永远冷静无波的脸，那个压在心底最深处、最不堪也最渴望知道答案的问题，骤然脱口而出。

　　“你们……在一起了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太不像他，太狼狈，太……卑微。

　　封尽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慢慢摘下眼镜，用指尖按压眉心，这是谢逸扬熟悉的，他感到疲惫时的习性惯动作。

　　“从来就没有什么‘我们‘。”封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和婉婉，从来就只是朋友、同学，现在多了一层同事关系。仅此而已。”

　　谢逸扬盯着他，试图从那张毫无破绽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但封尽就像他写的加密算法，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那你们为什么躲着我？”谢逸扬追问，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

　　“因为在你想清楚之前，”封尽重新戴上眼镜，平静地说，“我们最好保持安全距离。”

　　“安全距离”四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谢逸扬所有不合时宜的冲动。他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已经越界了。

　　他垂下眼，将瓶中剩下的水一饮而尽，仿佛灌下的是烈酒，试图借此掩饰方才的失态。

　　“这些年……她过得好吗？”他终于将最想问的问题问出了口。

　　“她学术上很出色，拿到了顶会的优秀论文奖。”封尽的回答依旧客观，“生活看起来……也很平静充实。”

　　“哦。”

　　他得到了最想知道的答案，也验证了最害怕验证的事实：没有他，她过得很好。

　　☆

　　打球结束后，两人并肩走出球场。天色已黑，街道上行人稀少。

　　“我送你。”封尽率先打破沉默。

　　“不用，我开车了。”谢逸扬摇头，声音里带着运动后的疲惫。

　　封尽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他伫立在路灯下，昏黄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谢逸扬，”他突然开口，“这七年，你变了很多。”

　　谢逸扬挑眉反问：“你呢？你没变吗？”

　　封尽唇角微扬，“我也变了。”

　　他停顿了一下，夜色中他的目光冷静而锐利，“工作上，我会是你最严格的守门员。但私下里，我依然是封尽。"

　　这句话既是一个承诺，也是一道分界线。
　　他清晰地界定了工作与私交的边界，为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冲突预先铺设了轨道。

　　谢逸扬看着他，仿佛透过七年光阴，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始终理智清醒的老友。他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

　　“明天见。”封尽转身走向停车处，夜风将他的话音吹散，“别忘了我们的协议。”

　　谢逸扬独自站在原地，目送封尽的车尾灯融入远方的夜色。晚风拂过，带着沁人的凉意。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点亮屏幕，指尖划过公司通讯录。谢苏婉的名字静静地躺在列表里，头像是一张夕阳下的剪影。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良久，最终缓缓垂下。

　　原来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从来不是时空的远近，而是心与心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而封尽精心为他构筑的安全边际，竟成了此刻他能够靠近她的最近距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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