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遗

　　下午天气不是很好，灰蒙蒙的，偶尔刮一阵强风，气温也下降了些。宋彦带着证据再一次去做笔录，出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已经开始蒙蒙雨了。

　　他开着车慢行，心想下雨也挺好的，郝达不是早就想缓缓了吗，他稍微开了点窗户，闻着空气中的泥土味，想起了公园的味道，只是更潮湿一点，更凉一点。

　　车开进鹊华东街的时候，宋彦才发觉后面那辆车好像已经跟了一路了，因为比宋彦的车要高一些，所以很显眼，他变道试探，对方也变道，他开快，对方也快，宋彦皱了皱眉，心跳快了些，他马上打了交警电话。

　　“你好，鹊华东街交警处，有什么可以帮你？”

　　“你好，我刚进鹊华东街的北端，好像有车在跟踪我。”

　　“提供一下车牌号。”

　　“陶ADS353，对方的好像是陶AF6688，我不太确定。”

　　“好的收到，请谨慎驾驶，注意保持距离，我们马上过去。”

　　宋彦挂了电话，尽量去车多的地方，祈祷后面的车别像何建一样疯。到东街中段的时候，车越来越少，这里是陶安的边缘，基本都是些厂子，还有树林，马路上还在行驶的也都是些大货车，宋彦开的不是很快，可后面的车却好像越来越快，他心里一紧，也开始加速。

　　雨已经下了半个小时，而且越来越大，路面也有些滑，雨顺着窗户飘进来，打在宋彦的脸上，宋彦想关窗户，又觉得会被闷死，只要前面没有车，他就尽量走在边上，想着这样的话真撞了也不至于滑到路中间跟大货车相撞造成二次伤害，要知道这些货车上装的都是各个厂里用的东西，这种吨位，要撞了，不死也得在医院待半年，这么想着，宋彦抓起副驾驶的抱枕放在左手边随时备用。

　　他小心应付着，精神紧绷，大口吸气，雨把左半边的衣服都打湿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只念叨着左拐，右拐，加速，减速，并时刻从后视镜里看着后面的车，那车根本就没有一点减速的意思，宋彦在心里骂了一句，觉得手心渗出的汗让他有些抓不住方向盘。

　　这辆车本身就已经开了很多年了，相比后面那辆新车各方面都没什么优势，宋彦只能拼命的踩油门，他一边警惕路两边来往的车辆，一边在心里默念‘别撞别撞’。

　　突然警车在后面按了几声喇叭，旁边的车辆忙避让着，两辆警车跟在他左边，刮雨器不停的摆动，使得挡风玻璃上雨水猛的朝外溅开，宋彦看到前面还有几辆车了，他瞟了一眼后面的车，看速度慢了许多，稍微松了口气，也慢慢放下速度准备停车，可突然间后面的车瞬间提速，宋彦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咚”的一声，车迅速朝前甩出去，他觉得心脏骤停，脑子里也有巨大的嗡的一声，随后用力地向右打着方向盘，在眼前闪过一个公园里尚柏悲伤的坐在他旁边的画面后，车就向右拐着撞在了一个什么厂子的电动伸缩门上，安全气囊一瞬间弹出来的冲击力让他右半边脸生疼，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瞬间就抬手把抱枕放在头顶的，玻璃碎渣愣是没划破一点头皮，只是左胳膊肘动不了了，腿也被压住了。

　　车里的喇叭声一直响着，吵的宋彦头疼，在知道自己没事的一刻，宋彦的脑子里才闪过许多人的脸，尚柏的，吴秀云的，宋存义的，露露的，边小丛的，鱼儿的，还有那个悲伤的眼神。

　　“先生，你还好吗？”车门被打开，宋彦的腿被众人慢慢抬出来。

　　“我还好，没问题。”宋彦笑了笑。

　　是啊，他命大，没死，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有骨折，大腿以下的部分没什么知觉，但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可尚柏悲伤的眼神却越来越清晰。

　　潜意识的东西会在刺激下浮现，刺激越强烈，浮现的越清晰，所以尚柏那个悲伤的眼神他见过，他此刻才想起来，是去年的时候去店里取蛋糕，他问尚柏什么时候回家，尚柏说不回去了。

　　是不回去，还是回不去？是不想回去，还是不能回去？宋彦的脑海里重叠了一些相同的眼神，因为尚柏从来都是那样的笑，亮晶晶的笑，悲伤并不多见，所以能够回忆起来，悲伤是有关家里的，是高中以后的，再加上尚柏高中以后就一直在打工，所以应该是这些年一直和家里关系不好，这样，什么歪门邪道无药可救就更能说得通了，宋彦觉得自己真他妈迟钝，认识尚柏这么久了，怎么才反应过来，他猜想或许是一些家庭变故，但尚柏好像并不愿意多说什么。

　　原来自己一直是记着那个眼神的，他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一直记着，留在了潜意识里。

　　随后救护车也跟着来了。

　　“先送人去医院！”一个交警说。

　　“老白，那个女同志情况不是很好，估计是肺受伤了。”

　　“哎，下雨天的都不要命了。”

　　宋彦躺在救护车上，旁边塑料袋里放着车里拿回来的东西，驾驶证，露露的照片，小屁孩的礼物，翻毛本子和扎染抱枕，护士给他做检查，他看着车顶的灯，觉得刺眼的很，一瞬间，眼泪好像止不住似的，流在被擦破的右脸，生疼，于是又流了更多泪。

　　后怕的情绪掩盖着其他，宋彦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要真死了，唯一可以判断的是自己前三十年过的真的不怎么样，想做的事，想交的朋友，想玩的游戏，想说的话，小时候是不允许，后来是麻木，再后来是不能挣脱，全是遗憾，有很多已经无法弥补了，现在最遗憾的是没在身体完好无损的时候跟尚柏谈几天恋爱，他现在确定，如果自己就这么跟尚柏淡了的话会后悔一辈子。

　　“先生，您没问题的，各方面指标都正常。”护士安慰道。

　　“嗯，谢谢。”

　　“一定很后怕吧。”护士轻声笑着说，“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撞的时候没反应，一上了救护车就开始哭。”

　　“不好意思。”宋彦擦擦泪。

　　“颧骨这边比较严重，我帮您包扎好，剩下的地方不用管他，慢慢结痂了就好了，放心吧不会留疤的，胳膊和腿的话一会儿需要拍片。”

　　“嗯，谢谢。”

　　“不客气。”

　　于是，在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宋彦再一次进了医院，没有骨折，是多处皮下软组织受伤，只能静养，大腿已经开始恢复知觉了，火辣辣的疼。他又再一次去录了口供，据说那个女的是何建的妻子，警察从她车上搜出了利器，人现在在ICU里。

　　“宋先生，谢谢您提供的信息，我们会全力调查这件事，跟何建有关联的人我们也都已经查过了，您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好。”

　　“感谢您的帮助，为我们节省了很多调查时间，等何建的事全部调查清楚以后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还有奖励需要您来认领一下。”

　　“好的。”宋彦笑了。

　　他需要奖励来证明他没有做错什么，但他更需要快一点，并完好无损的把鹊华养老院建起来。

　　再出了相关部门，已经是七点多了，路灯也都亮了，宋彦舒了口气，看了看手机，郝达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

　　“喂？宋彦？！你他妈在哪呢？！”郝达一上来就开骂。

　　“在街上。”

　　“刚听说鹊华东街有车祸，我以为你在里面呢，他妈的吓死我了！”

　　“没事，我一会儿就回去，半个小时。”宋彦笑了笑。

　　“行，食堂今天有油焖土豆，我给你带了一份。”

　　“嗯，挂了。”宋彦说着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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