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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姜小海的妈妈,有几次在小街小巷遇到一个陌生的女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看起来像婆婆辈的人物,手里拿着织毛衣用的钢针,套着半截没织完的毛衣。
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是在买东西的路上,一个女人手里挎着毛衣和针线,走过来,像碰瓷似的抓住姜小海妈妈的自行车把。
“呀!”姜小海妈妈大叫一声,车头咧到一旁,车轮卡在巷边的沟槽里,差点摔倒。
因为这声“呀”喊得过于亢奋,把拿毛衣的女人吓得打了个机灵,一副中风的模样,像看见丛林里窜出来的野生老虎,瞪大了眼睛,盯着姜小海妈妈的脸看。
姜小海妈妈以为女人是碰瓷的,要诬陷自行车撞了人,姜小海妈妈提着自行车,朝女人握持的反方向挣脱,硬是把自行车从女人手里解脱出来,人和车都重获自由。
第二次在巷子里遇到拿毛衣的女人,是姜小海妈妈去买床单被罩的时候,女人手里又多了一张卡纸,上面印着某家新开张的食品店做活动的宣传内容。
姜小海妈妈离得老远,就看见那个女人在街边晃荡,眼睛在她和她的自行车上瞟来瞟去。
怕是个偷车贼。
姜小海妈妈摆出一副愤恨的模样,从女人身边经过时,又一次被拽住了车把。
女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穿着花布衫,和其他巷子里的女人一样,拽住车把时,把手里的广告卡片塞进姜小海妈妈的自行车筐里,“你看看,优惠减价,还赠送面膜。”
“走开!”姜小海妈妈喊了一声,眼睛瞪得像牛眼。
“你看一下,又不骗你,新开张,免费领。”女人把广告卡片放在姜小海妈妈自行车筐里,靠到街边,沿着街边继续向前溜达,像没事干的老妈子,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
姜小海妈妈盯着女人的背影看,花布衫半透不透,在檐下的阴影里飘着,那老气又孱瘦的背影,看起来像一位故人。
像她的妈妈。
姜小海妈妈的妈妈已经走很多年了,每想起老人家辛苦一辈子,临走前没来得及享清福,给外孙女缝了一摞塞满棉花的冬袄,在冬天还没来的时候就溘然长逝了,连看外孙女穿那些棉袄的机会都没有……
姜小海妈妈的眼眶浸润了一秒,鼻子呋了一声,踏着脚踏板,朝前驶着自行车,经过女人时,侧过脸望了一眼。
女人在街边走着,抬头看见姜小海妈妈,撑起胳膊,往前边挥了一下,意思是“你去吧”,巷子里很多老年人都用这种手势,不想说话,走路喘气张不开嘴的时候,就挥一下胳膊,眼角的皱纹拉扯着,多余的皮褶垂着,余留一种衰颓又没有坏心眼的老年味。
姜小海妈妈松懈下来,单手握把,单手拾起车筐里那张卡片,看见上边写的几行字,转念变了计划,去卡片上的地址,试试看能不能领到免费的面膜。
当时的珍珠面膜很贵,质量好点的,一小袋有几百块钱,姜小海妈妈用的都是私人途径转手的,都是工厂加工的低等品,一大袋几十块钱,买回来和进生鸡蛋,像米汤一样糊在脸上,等干巴了就扣掉,像揭下碎墙皮,厚厚的一层壳。
姜小海妈妈去卡片上的地址,果真看见一家十平米的小店,很多人都在排队领。
姜小海妈妈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
第三次,经过巷子的时候,那女人显得被动了,手里拿着硬币一样的东西,在街边溜达。
天气很热,女人穿得衣服薄得像纱,又因为年老,能看见衣服底下皱起的皮肤,像老树皮一样。
姜小海妈妈不觉放慢了骑行速度,看着那女人,在等女人握车把。
女人看了她一眼,又把脸别到一边,看路上的行人,心不在焉似的,慢悠悠走过来,手里盘着几片硬币,像盘核桃一样。
姜小海妈妈平静地停在那里,单脚撑在地上,另一只脚踏在脚踏板上。
女人在离姜小海妈妈还有半米远的地方,一个箭步冲上来,手生猛地握住车把,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呲过来,眼睛里爆着明晃晃的光,声音低沉又沙哑:“你把这几枚硬币压到那神像底下,保证你女儿考试通过,二十八岁嫁省会城市的男人,有钱有房,你小女儿也会平安一生……”
姜小海妈妈突然后脊发凉,心想这女人是个□□的,把她家里人调查得这么清楚。
女人的手劲比预想的大,握住车把不放,脸凑得更近,把硬币塞到姜小海妈妈手里:“你信我,你信我,不信我,那些好运就没了!”
姜小海妈妈余光瞥见岔路口冒出几个人,有男有女,手里没拿东西。
姜小海妈妈心脏跳得砰砰的,下意识先服软,顺着女人的话答应下来,把硬币接过去。
女人坐上自行车后座,催促道:“我俩一起去,我给你指路,就在前边不远的地方。”
姜小海妈妈感觉后座一沉,腰间握着两只细硬的手,卡着她的腰,像两道枷锁一样。
今天怕是回不去了。
姜小海妈妈闪过一丝绝望的念头,听女人的话,骑着自行车,拐了好几道弯,走进一间坐落在城里犄角旯旮最不起眼的空房子,像做生意的店面,但没有摆什么东西,最里边供奉了一个青玉石面的神像,张牙舞爪,面孔粗鲁,三头六臂。
一个男人站在神像旁,模样和神像一样粗鲁。
姜小海妈妈咽了一口唾沫,想看仔细又不敢太显眼,眼神微微瞟了一下,确认男人手里没有拿刀一类的凶器。
男人穿着日常的衣服,没做过分的举动,用平常的声音指导姜小海妈妈把硬币放到神像下,然后对神像祈祷。
身后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听着是一群人的声音,逐渐靠近。
姜小海妈妈竖起刺,警觉地回头瞥了一眼,骨头里都发毛,看见几个男女,和刚才巷子岔路口的男人女人一样的穿着,走过来,从兜里掏出钱,一张一张的大钞,递给神像旁主持的男人,让男人把钱压在神像下,然后对神像祈祷求愿。
姜小海妈妈趁机退到一旁,那男人眼尖,面目又凶,冲她喊:“你压的钱呢?”
姜小海妈妈咧嘴笑了一下,讨好道:“多少钱?我今天上街买些小东西,只带了十二块五毛,没带太多钱。”
坐姜小海妈妈自行车来的那个女人,逼过来,手戳进姜小海妈妈的衣兜:“也行,先垫着。”
姜小海妈妈眯眼笑着:“先垫着就先垫着,我觉得这东西灵,还想带我男人也来拜拜,他最近苦恼得很,我男人不大有出息,我下次带他来,让他开开智慧。”说着,把那十二块五毛取出来。
神像旁主持的凶脸男人松了语气:“那你下次来的时候拿上,这东西要心诚,心不诚就不灵。”
姜小海妈妈笑得很憨,又憨又傻:“好,我现在回去取,取了就过来。”
身旁的女人手指捏着那十二块五毛,本来都得手了,一听姜小海妈妈是真傻,起了歹念,要捞条大鱼,把十二块五毛又塞回姜小海妈妈衣兜,语气热切:“走,我陪你回去取。”
“我家不远,就在二街街口,五分钟打个转就来,你们等我。”姜小海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两条腿机灵地配合着,神不知鬼不觉就退到老远的地方,跨上自行车,依旧笑得很憨,给这帮骗子吃定心丸,“二街街口,很快回来!”
自行车起势的前一秒,那帮人扑出来,嘴里喊着:“欸,别走!没给钱呢!”
姜小海妈妈飞起旋风腿,一阵猛踩,火速逃离。
家里坐着姜小海和姐姐姜言,一个拿着勺子,吃得满嘴西瓜籽,一个握着遥控器看电视。
妈妈一到家,就把门反锁,靠在门上,一副受怔的样子,半天没说话。
姜言懒懒地扫了一眼,问:“怎么了,站那干嘛?”
妈妈摸着胸口,“那种事情是真的!”
姜言斜眼瞅着,一脸淡定,“什么是真的?”
妈妈手指上挎着钥匙,怔怔地走过来,姜小海拉了只小板凳,给妈妈递过去,妈妈很自然地一屁股坐下,然后正脸对着姜言,开始讲故事:“我刚才……”
姜小海一边挖西瓜,一边听,没听太明白。
姜言拍了一下姜小海肩膀,很用力,拍得姜小海肩胛骨疼:“听到没,以后别跟陌生人说话。”
姜小海“啧”了一声,摸着泛疼的肩胛骨,怨怒地瞅着姐姐那张脸。
姜言用手指隔空点着妈妈的脸:“你左脸写着‘好’,右脸写着‘骗’,额头上一个大大的‘傻’字!”
姜小海的眼神从姐姐脸上移开,看向妈妈,看见妈妈笑得很憨。
当晚妈妈做了一个梦,第二天起来给两个女儿讲。
“我梦见一支白笔杆,像拖把一样,横放在门口,那白杆子飞起来,在太阳底下晒着,就悬浮在半空,过了一会儿,拖把头翻过面,底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拖把杆变成一件飘飘白衣,像面条一样,雪白雪白的,就在风里边飘啊飘,那白面人头发白,脸白,衣服白,脚也是白的,眼珠也是白的,白的瘆人,就在庭院里飘,离我越来越近,要飘过来……”
姜小海作势要哭,脸皱在一起,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恐怖的故事。
姜言拍了一下妈妈的肩膀,呵道:“别讲了!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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