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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麻烦
沈姝安静的有些过头了。
宴奚辞居高临下,借着沈姝看不见的由头光明正大地观察审视起她。
她们多久没见了?十年。
十年里头够发生许多意料不到的事了,譬如她跟着师尊做了道士,走过许多地方也见过许多不愿离开的魂魄。
但自始至终,宴奚辞再也没见过沈姝。
十年匆匆而过,当年再软弱的孩子如今也长出了一副冷硬心肠。
宴奚辞同样安静着注视着沈姝。
她近来并不冷静,家中遭遇的事叫她心头本就坠坠,而今再添上沈姝,便更加沉重。
她总觉得现下发生的事似一场大梦,看不见的迷雾笼罩在整座宴府,她是雾中人,而沈姝,则是慌不择路下撞见的一头表象无辜的小鹿。
迷雾还未散去之时,没有人知道这头小鹿无害的皮毛下究竟有什么。
屋外微微闪着冷白的光,浓重人影闪过门扉,转瞬即逝。
宴奚辞眼皮抬起,手已然握紧了搁在脚踏上的长剑。
宴府近来并不太平,早先有几个孩子嫌城里常去的地方过于无聊,便相约结伴来这座无人的空府中探险。
去时几个孩子好好的,出来时便都有些痴傻像,睁着空洞的眼睛只是一味地说有鬼,有鬼在追她们。
再接着,便是夜归人路过宴府,无意间抬头瞧见几只黑漆漆的脑袋缀着绿幽幽的眼睛趴在墙上死盯着她。
宴家的事已经过去了几年,即便是惨死的鬼也该消了怨气归入地府。
按理来说,不该闹出这些怪事的。
宴奚辞虽然是宴家人,但她离家是年岁太小,且宴家对她并不好。
她跟了师尊十年,心里早认定了自己真正的家人是师尊。
是以,知道宴家出了事,也不过是心里惴惴几日,趁着夜里下了山将府中的尸骨收敛好叫她们不至于没有栖身之所而已。
但宴家出事已经过去一年了。
宴奚辞瞥过门内贴着的黄纸符箓,又看向床上的沈姝。
她如今是活生生的人,并非是十年前的鬼。
看到那些东西,她也会害怕吗?
似乎她发散思维想些事的时候,总能想到沈姝身上去,譬如她显然记得十年前的事。
再往细想下去,便是她此次前来是为了宴奚辞,不然,为何要特意问她呢。
宴奚辞深色眸光落在沈姝身上。
沈姝抿着唇,脸色仍旧苍白。
她静静躺在床榻上,像尊被放倒的瓷白人偶,即便黑纱蒙住眼睛依旧能看出几分柔美,只是毫无生气,除却胸前一点起伏,真如人偶一般。
宴奚辞不由得想,这真的是沈姝吗。
她忍不住探出手,指腹抵在沈姝放正的手腕处,细伶伶的一圈,轻易便能攥住。
沈姝的体温很低,该是泡了水的缘故。
她记忆里的沈姝并不是这样的。
温暖,热切,像是冬日里的暖阳,轻而易举便融化了宴奚辞心里的坚冰。
她那样厉害,能够把孩子时的她稳稳抱在怀里。
完全不是现在这幅病怏怏的可怜样。
宴奚辞仿佛听到了心底有东西碎裂的噼啪声,昔年沈姝的模样一点点被眼前沈姝所取代,而她并不自知。
“算了。”
很低很低的声音响起,混着叹息声,宴奚辞握住沈姝冰凉的手推了推,叫她起来。
她体温太低,不去看大夫的话恐怕夜里就会烧起来。
到时候,麻烦的还是宴奚辞。
“怎么了?”
沈姝不知怎的,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大概什么是也不想的缘故,脑袋空了身体便只遵循最基本的——吃饭和睡觉。
她手臂撑在从床榻上,嗓音带着睡意的茫然无知,很是温软,愈发像一只鹿。
一点伪装也不带,只是下意识仰面寻着声音向她的方向,脸上表情近乎于无,是还未被染色的白纸。
但眨眼间,白纸便添了浅淡色彩。
“带你去看大夫。”宴奚辞挪开目光,言简意赅。
沈姝继续迷糊:“唔,不用了吧,恩人不是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么。”
“不是眼睛。”
宴奚辞拉过沈姝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维持着辛沅的人设淡淡道:“你不觉得这里要烧起来了么?”
可现在额头分明是凉的。
沈姝在心里反驳她,但转身,她就打了个哆嗦。
“是有些凉。”她顺着辛沅的话去说,问她:“现在就出发么?”
宴奚辞点头,又想起来沈姝看不见,便说:“对。”
哦,沈姝低头,有些无措。
她现下眼睛看不见,废人似的,连鞋都找不到在哪儿。
脚搁在脚踏上借着衣摆的遮掩一点点去摸索,最后还是辛沅帮的忙。
“你真麻烦。”
她面无表情地说着沈姝,手上却很认真帮她穿鞋。
沈姝低头,她能感觉到辛沅在她身前,约莫是半跪着,在给她穿鞋。
她脸上因而有些热红。
她不是需要大人照顾穿衣起居的孩子了,这样猝不及防被一个刚认识一天的同龄人蹲在跟前帮着穿鞋像什么样子。
她只好跟辛沅道歉:“对不起。”
她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呢?难道一直都要靠辛沅吗?
分明是辛沅说她麻烦,但她跟她道了歉,她又用那副故作冷淡的语气说:“不必道歉,你毕竟是病人,携老扶弱而已。”
沈姝低低哦了一声,心里想,她是病人。
病人做什么都该心安理得才是。
她像只无头苍蝇转了那么久,也该享受享受了。
于是她又跟辛沅道谢,唇角勾起小小的弧度,像枝垂顺的柳条,一下下搔着宴奚辞。
“恩人,你真是个大好人。”
宴奚辞瞧着她唇上的笑,依旧淡淡的:“不用恩人恩人的叫,我有名字。”
“那……辛沅。”沈姝慢慢念着辛沅的名字,夸赞她:“恩人的名字真好听。”
宴奚辞冷笑一声,“油嘴滑舌,你同谁都这样说么?”
沈姝立刻睁大了眼睛,疑心是自己要享受的小聪明被识破,辩解道:“当然不是。待我这样好的只有恩人,不,只有辛沅一人,自然只同你这样说。”
倘若该有耳朵,此刻她脑袋上该是警觉竖起来的两条兔耳朵了。
宴奚辞起身,将白纱幂篱盖在沈姝脑袋上,道:“说话便说话,撒娇做什么?”
她说话总是这样,直来直往,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又对沈姝带着不满,听她说话语调绵软,尾音懒洋洋的拉长,带钩子似的。
宴奚辞想起来自己要看清她的真面目,更是生气。
她对一个陌生人也这样说话吗!
话一出口,一时间,原本些微混乱的室内立刻安静了。
沈姝揪住幂篱上垂下来的软纱,身体下意识看向宴奚辞的方向,满脸茫然。
她明明只是有一点点想要被服务的谄媚,哪里算得上撒娇。
这分明就是对她的污蔑。
沈姝不满,沈姝生气,沈姝转移话题。
“外头天怎么样啊?辛沅,你放在我头上的是幂篱么?”
她深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选择性装聋作哑。
“挺好,够你再烧一晚上。”
见她完全不理睬自己的话,宴奚辞表情更冷。
沈姝小小捂住额头,示弱道:“我们走吧。”
外头下了一天的雨,才是下午,街市上三三两两打伞的人,皆是行色匆匆。瞧见她们从宴府那条巷口出来时,都脚下生风似的往家里赶。
回家之后便疑神疑鬼,先同家里人说自己见了鬼,再是草木皆兵,晚上一点声音便能吓到她,疑心是被看见的鬼来找她,吓的一病不起,对外便可说是魇着了。
如此,再逢人便说是看见从宴府里飘出来的两只鬼,看不清脸,只能看见浑身都是冷冷的白,脚底没根,飘着往街上来。
这样下来关于宴府的灵异传闻便会更上一层楼。
沈姝对事件的发酵过程并不清楚,事实上,她对自己身边有多少人都不知晓。
宴奚辞自然也是不在意的。
她这人淡漠得很,汹涌情感全都放在了沈姝身上,对旁的也只是尽个该尽到的义务。
不知走了多久,沈姝有些不自在的开口。
她觉得手心里热热的,生了手汗,也不知道辛沅在不在意。
第一次和辛沅牵手,难免紧张。
“辛沅,你不觉得这样有些怪么?”
密密的雨丝下,两个人并肩向前走,沈姝戴着遮光的幂篱拿着伞,而辛沅则负责牵着她。
“有么?”宴奚辞反问她。
她并不觉得哪里怪。
沈姝低头,眼睛在黑纱中睁着,不住的眨。
这样第一次牵手就十指相扣的牵法,真的不怪吗。
沈姝败下阵来,呐呐道:“没,没有吧。”
见她这样一副好似被欺负的模样,宴奚辞冷哼一声,“沈姝,不这样牵难道要你胡乱走然后撞上人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明她是该好好享受的病人,不知道为什么,沈姝在辛沅面前平白无故低了一等。
就像现在,沈姝觉得自己是被家长训斥的孩子,只能低头乖乖接受,一点反抗也不行的。
可偏偏辛沅是好意,沈姝放空的脑子暂时学不会思考,只好孩子似的嗯嗯点头。
然后编造出更可怜的谎话:“不是的。我只是……从来没有人愿意这样牵着我。”
她抬头,吸了下鼻子,声音也染上了些哑意:“所以,被你这样牵着,我其实,其实一直想哭。辛沅,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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