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偏误

　　“小朋友家住哪里，我先送你回去吧。”

　　小朋友？

　　现在车里唯一称得上是小朋友的，只有魏舒一个。

　　心里还在东想西想，突然被cue，条件反射要开口，许今安帮他回答，语气说不上是客气。

　　“别叫他小朋友，他早成年了。你直接回家就行了，他住我对门。”

　　许今安不客气，郑奕倒是客气极了，好心发问还被这样对待，郑奕一点没有不悦的意思，反倒有点小心翼翼的。

　　车子平稳开回去，下车时郑奕叫住许今安。

　　“今安，晚上要不要来我家吃饭，我爸妈也很久没见过你了，说要好好感谢你平时照顾奶奶。”

　　许今安公事公办似的，“郑奕，今天的事谢谢你，但你这么说没必要，吃饭也没必要。”

　　说完，眼神示意魏舒跟上。不想郑奕跨步向前，拦下许今安，“那我们聊聊吧。”

　　两个人僵持在原地，魏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的气氛实在很难待人，张张嘴想替许今安说话，被他发现后一把拉住。

　　“改天吧。”

　　许今安扔下三个字，拽着魏舒走了。

　　魏舒一路上至少眼神往许今安身上飘了五次，第六次的时候许今安的手自上而下按住了他的脑袋，转回正面。

　　“不是前男友。”

　　“我也没问。”魏舒小声蛐蛐，心里的无名火烧的没那么旺了。

　　而后一路无话，最后又站在两户门中间，许今安没有要回自己家的意思，在魏舒背后站定不动。

　　知道他心情不好，相处下来，魏舒摸清了一些许今安的路数，不开心的时候是不想回家的，但是愿意来自己这待会。

　　许今安跟着进门，说今天又害他没吃成三文鱼刺身，问他想不想吃面条。

　　吃什么都好，魏舒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更何况刚刚的信息量还需要自己再好好消化一下，还有自己乱如麻的思绪和堵得慌的胸口。

　　不说话，许今安当他默认，自己进厨房忙起来。

　　清汤面煮起来很快，两碗面条上桌不过十分钟的事情。

　　魏舒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举在手上半天，没有送进嘴里。不是明明很饿吗，怎么面条端到面前又食不下咽。对面的许今安像平常一样，小口小口地斯文吃面。

　　“记得许周之前在饭桌上呛我的话吗？”

　　“啊？”面条还举在手上，突然的询问让魏舒措手不及，“我想想。”

　　“玲珑骰子安红豆。”许今安平静地提醒他。

　　“记得，是一句诗。”

　　“是，一句情诗。”许今安不吝补充，大方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情，“这句话是写在一封情书里的，被许周看见了。”

　　魏舒的脑子稍微能转了，用仅剩的还在运作的脑细胞思考出一个结论，“郑奕写给你的？”

　　也正常，杨奶奶都证实了许今安高中的时候就很受欢迎。

　　“不是。”许今安的面也被他用筷子搅成一团，“是我写给他的。”

　　魏舒的圆眼瞪起来，嘴巴微张说不出话。许今安居然给别人写过情书，还写的是这么甜腻的情诗，不敢想象的同时，心里又渗出些许酸味。

　　许今安怎么能给别人写情书呢。

　　“那你还说不是前男友。”憋半天魏舒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怪委屈的。

　　“因为他走了，出国了，走之前把这封信交给王老师。”

　　语气和表情都看不出他的情绪，魏舒消化震惊的同时分出眼神去看许今安，他低着头，很冷静，没有任何异常。

　　“王老师不是拿到情书后马上就找我聊的，是郑奕走之后的那次月考，我成绩下滑太厉害，王老师才找我的。”

　　“老王骂你了？”

　　“没有，王老师很少骂人的。你看你之前皮成那样，他不也没怎么骂你吗？”

　　还能见缝插针调侃自己两句。

　　“王老师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他把情书还给我的时候，很努力地把这件事情说得像每届学生都发生过一样平常。”

　　有的老师拿到情书如临大敌，管他是不是鸳鸯，一有苗头立刻棒打。王老师不是，他甚至是在明知学生有情况，私下谈话会表示只要是不影响学习状态的健康关系，会真心祝福。

　　许今安高中的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虽然算不上阳光开朗，但是身边总有几个玩得好的朋友，郑奕和梁璇算其中两个。

　　三个人在计算机方面有天赋，高一就被信息老师视若珍宝，王老师高二接手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情况，他们三个经常串通信息老师翘掉音体美班这种无关紧要的课去准备计算机比赛，王老师对此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男一女交往过密，王老师有警惕过许今安、郑奕中的任一个会不会和梁璇产生超出革命友谊以外的感情，万万没想到，警惕了小一年，警惕出来一封许今安写给郑奕的情书，还是郑奕自己交过来的，交完的半个月后退学直接飞走了。

　　第一次直面同性之间的爱意表达，罪魁祸首还是班上成绩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从教几十年，如此这般棘手的事件，让王老师愁得不行。

　　眼看着许今安日渐消沉，成绩毫无悬念大受影响，连比赛也没兴趣参加了，借口高三要以学业为重，退出了社团。

　　直到下一次月考，稳居年级前三的许今安终于跌下神坛，排名表拉出来，成绩十名开外。隔壁班班主任暗地里笑得合不拢嘴，王老师班上的郑奕和许今安一直压自己班学生一头，这下一个留学，一个发挥失常，自己这个月的绩效是保住了。

　　本想着让许今安自己消化，结果就是严重消化不良。王老师知道现在再无为的话，许今安就彻底没治了，出成绩当天下午就拦住了准备下班的心理老师，就许今安的情况从天亮聊到天黑，又熬夜检索了全网的案例，终于把许今安在期中考的时候捧回了年级第一。

　　成绩是回去了，但是许今安的状态是回不去了。以前还会看到许今安在操场上打篮球，和球场上认识的朋友一起勾肩搭背，吃饭、买饮料，热热闹闹的。现在身边就只有梁璇一个，好歹不至于形单影只，王老师也不用再担心他们会有超出革命友谊的感情了。

　　除了讲题之外，魏舒第一次听许今安说这么多话。

　　一时语塞，许今安抬头看他，呆呆的，还在捋自己话里的人物关系，轻笑出声，像往常一样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头发，“都说了不是前男友了。”

　　魏舒磕巴几次，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心疼是肯定的，但又觉得说着矫情，想安慰两句，许今安这样也不像现在还需要安慰的样子。

　　当事人比旁观者还淡定。

　　“是他不好。”魏舒终于磕巴出一句话。

　　许今安笑意不减，“他也没什么不好的，是我太冒犯了。”

　　“但他对你好像挺愧疚的。”

　　魏舒习惯去观察别人，也善于观察别人，一些话里有话和言外之意他总能摸得明明白白的。

　　“应该是吧。”许今安如实回答。自从上次杨奶奶出事，担心杨奶奶不愿麻烦身在国外的家人而没人照顾，时隔多年他主动联系了郑奕。

　　开了这个头之后，郑奕开始总联系他，可能是在国外开放的风气里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离经叛道，郑奕总是在信息和通话里向许今安若有若无地传达歉意。

　　即便许今安自己也认为当时的所作所为确有不妥，但发生了这样的事，许今安也不能欺骗自己让这件事就此翻篇，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隔阂有了就是有了，在不对的时机向不对的人做了不对的事，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那他......”魏舒想到了什么，起了个头没往下说。

　　许今安追问他想说什么，他犹豫再三才说：“那他现在回来，不会是想追你吧？”

　　这什么话。许今安庆幸自己现在没在吃东西，不然都担心面条要呛进气管里。

　　“当然不会！你在想什么呢？”

　　魏舒明摆着不相信，撇撇嘴，小声嘟囔：“怎么就不会了，我看挺会的。”

　　“他那就是随口一说，又不是来真的。”许今安无意识地搅着碗里的面，空闲的手蜷缩又放开，“其实他看起来就跟我不是一路人，挺明显的，我当年就应该看出来才对，就不会做这么冒失的事情了。”

　　许今安从碗里夹上来一筷子面，低头吃一口，魏舒只能看到他头顶，他刚刚那一番话说的走心，魏舒现在看他身上都笼着可怜和落寞。

　　“我现在可以抱你一下吗，我提前跟你说了，不冒犯吧？”

　　鬼使神差的，魏舒把心底里最想做的事说出口。不只是想抱抱现在的许今安，更想抱抱当年的他。

　　不管谁对谁错，许今安受的委屈是真实存在的，受委屈的人是值得一个安慰的拥抱的。

　　更何况许今安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特别的人了。

　　“你说什么？”魏舒的要求来得突然，许今安都以为自己会错了意。

　　但魏舒已经站起来走到他旁边，从侧面搂住他的肩膀，把他圈在自己怀里。

　　“反正在我看来，就是他不好，他可以有很多方式解决，但是他用了最伤人的办法，就是他不好。”

　　责怪郑奕的话魏舒说了两遍，重复提起，希望许今安知道，不管是当年的事情还是今天的事情，自己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一碗面吃到凉透了才吃完，魏舒主动请缨要收拾，许今安没拦着，由他去了。

　　收拾完出来，许今安已经躺在沙发上睡了。

　　熬了一整夜，许今安的眼下乌青比之前更甚，都这么憔悴了，居然也不难看。

　　真是天妒红颜啊。

　　魏舒在心里想着这个不太贴切的词，回房间把自己平时盖的被子拿出来给许今安盖上，背起书包蹑手蹑脚地在他旁边蹲下。

　　“辛苦了，好好睡一觉吧，我先去学校自习了，晚上见。”

　　魏舒怕吵醒他，盯着他憔悴限定版的脸看了一会，自言自语似的说完，给他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出门了。

　　被子是冬天盖的，很大很厚实，许今安勾了勾嘴角，身上被魏舒熟悉的牛奶味沐浴露温暖地裹着，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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