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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轨上的低语
手摇车在晨光中发出持续而痛苦的呻吟,每一次摇动都像在榨取着摇杆前三人最后的气力。锈蚀的车轮与布满红锈的铁轨摩擦,发出刺耳却规律的“哐当……哐当……”声,如同为这场绝望行军配上的、单调而沉重的节拍。
荒野在缓慢后退,枯黄的草叶上挂着冰冷的露珠,远处起伏的山峦在渐亮的天光中显露出黛青色的轮廓。景色苍凉而空旷,却无法带来丝毫心安。在这片寂静之下,可能隐藏着无数双“熵”的眼睛。
沐笙的虎口早已被粗糙的木质摇杆磨破,血丝混着汗水,黏腻而刺痛。但他不敢松手,每一次发力都依靠着意志强撑。他的目光不时扫过平台上昏迷的夜烬阑。颠簸中,夜烬阑的眉头始终紧锁,毫无血色的嘴唇偶尔会无意识地翕动一下,却再也吐不出任何清晰的词句。只有那微弱却持续的生命体征,证明着那把关键的“钥匙”尚未彻底熄灭。
秦青站在平台前端,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举着望远镜,警惕地扫视着铁路沿线每一个可能的遮蔽物——废弃的桥洞、孤立的信号站、丛生的灌木林。她的手指始终搭在腰间那把非致命□□上,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如果真遭遇“熵”的主力,这点防御形同虚设。
小刘因腿伤无法参与摇动,他靠在平台边缘,脸色蜡黄,但依旧强打着精神,负责监视后方。
武振雄是摇动的主力,他宽阔的后背肌肉虬结,汗水将作战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疲惫却依旧充满力量的线条。他的呼吸如同拉动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沉重的共鸣。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铁轨,仿佛要将这条路用目光生生烧穿。
沉默依旧统治着这支小队。只有摇杆的嘎吱声、车轮的哐当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奏响这曲亡命之徒的悲歌。
中午时分,烈日当空,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没有遮荫,没有水源。喉咙干得冒烟,嘴唇裂开血口。体力在高温和持续消耗中飞速流逝。
“不行了……武队……得……歇会儿……”小刘的声音气若游丝,他的伤口在高温下似乎更加疼痛。
武振雄看了一眼几乎虚脱的沐笙和自己同样到达极限的身体,又望了望前方依旧看不到尽头的铁轨,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停。”
手摇车缓缓停在了一段相对笔直、视野开阔的铁轨上。这是一个冒险的选择,开阔意味着他们也暴露无遗。
三人几乎是从摇杆上瘫软下来,靠在冰冷的车架旁,大口喘着气,贪婪地呼吸着灼热的空气。秦青立刻拿出所剩无几的饮用水,先给昏迷的夜烬阑润了润嘴唇,然后才分给其他人。每人只能分到一小口,湿润一下干渴得快要冒烟的喉咙。
沐笙接过水壶,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水划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他看向夜烬阑,发现对方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挪过去,用衣袖轻轻替他擦拭。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夜烬阑颈侧的皮肤,一片冰凉。那苦艾酒的气息,在汗水和血污的掩盖下,似乎淡了一些,却又仿佛融入了他的骨血,成为一种无法剥离的印记。
“还有……多久?”沐笙哑着嗓子问秦青。
秦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终端上估算的距离和速度:“按这个速度……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至少还要二十个小时。”
二十个小时。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监视后方的小刘突然挣扎着坐直了身体,侧耳倾听,脸色骤变:“有声音!”
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武振雄猛地抓起靠在旁边的步枪,循着小刘指的方向望去。
远处,铁路线的尽头,升起了一缕几乎微不可查的烟尘。紧接着,一种低沉的、不同于自然风啸的引擎轰鸣声,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不是汽车,更像是……越野摩托或者全地形车!而且不止一辆!
“是‘熵’的巡逻队!”秦青失声道,脸色煞白,“他们发现我们了!”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每个人刚刚因休息而回暖一丝的身体。
手摇车的速度,在机动车辆面前,如同龟爬。他们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武振雄的眼神瞬间变得血红,他看了一眼平台上昏迷的夜烬阑,又看了看疲惫不堪的同伴,一股暴戾的决绝从心底升起。他猛地拉动枪栓,子弹上膛!
“准备战斗!”他低吼着,如同陷入绝境的头狼,龇出了獠牙,“就是死,也得崩掉他们几颗牙!”
沐笙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看着武振雄决绝的背影,看着秦青颤抖着举起□□,看着小刘挣扎着想要拿起武器……难道一切都要结束在这里?结束在这条荒芜的锈轨之上?
不!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夜烬阑身上,落回自己紧握过摇杆、此刻布满血泡的手上。他们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才走到这里,才拿到坐标,才保住了这最后的希望之火……
不能在这里熄灭!
他猛地站起身,不是因为勇气,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名为“不甘”的力量。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铁路旁不远处,一个倾斜的、黑黢黢的洞口——那是一个废弃的铁路排水涵洞,洞口不大,被杂草半掩着。
“那里!”沐笙指着涵洞,声音因急切而尖锐,“把车推进去!藏起来!”
武振雄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唯一的机会!
没有时间犹豫!
“快!推车!”武振雄怒吼一声,放下枪,用尽全身力气开始推动沉重的手摇车。沐笙和小刘也扑了上去,秦青则在后面奋力助推。
手摇车在崎岖的路基旁歪歪扭扭地前进,车轮陷入松软的泥土,每前进一寸都异常艰难。身后的引擎声越来越近,烟尘也越来越清晰。
“快点!再快点!”武振雄额头青筋暴起,嘶声力竭。
终于,在追兵的身影即将出现在视野尽头的刹那,他们险之又险地将手摇车连同平台上的夜烬阑,一起强行推挤进了那个狭窄潮湿、充满腐土气息的涵洞深处!
四人紧随其后,蜷缩着挤入黑暗。武振雄和沐笙用身体死死挡住洞口外侧,尽可能利用杂草遮蔽。
几乎是同时,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死亡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尖。数辆黑色的、造型科幻的全地形车,风驰电掣般从涵洞外的铁轨旁呼啸而过!车上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反光面罩的身影清晰可见,他们甚至没有减速查看这个不起眼的涵洞,径直向着前方追去。
车轮卷起的尘土和碎石打在涵洞口的杂草上,发出噼啪的轻响。
涵洞内,死一般的寂静。
四个人紧紧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能清晰地听到彼此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压抑到极致的喘息。黑暗中,只有夜烬阑微弱的呼吸声,证明着时间并未停滞。
直到引擎声彻底消失在远方,武振雄才缓缓松了口气,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几乎虚脱。他靠在冰冷潮湿的洞壁上,重重地喘息着。
“暂时……安全了。”秦青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沐笙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在发软。他低头,看着黑暗中夜烬阑模糊的轮廓,一种混合着后怕、庆幸和更加沉重压力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们躲过了一劫,但追兵已经锁定了这个方向。前方的路,只会更加凶险。
“不能走铁路了。”武振雄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回头搜索。我们得弃车,徒步穿越荒野,绕过去。”
弃车。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唯一的代步工具,接下来的路程,将完全依靠这残破的躯体,在更加复杂难行的野地里跋涉。
没有人反对。这是唯一的选择。
他们在涵洞里进行了短暂的休整,喝光了最后一点水,嚼碎了所能找到的任何能提供些许能量的东西。
然后,武振雄再次背起了夜烬阑。
这一次,他的步伐更加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粘稠的绝望之上。沐笙和小刘默默跟上,秦青重新校准了方向。
他们离开了冰冷的铁轨,离开了那辆承载过短暂希望的手摇车,一头扎进了茫茫的、未知的荒野。
阳光依旧炽烈,前路依旧漫漫。
但他们的脚步,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也更加沉默。
因为身后,已是万丈深渊。
(第四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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