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

　　与洛梦在元老院冰冷宏伟的大门前告别后，雷伊思脸上的温和关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他没有走向回家的方向，而是脚步一转，拐进了元老院区域外围一条不起眼、弥漫着潮湿霉味的狭窄巷子。
　　巷子深处，墙壁斑驳。
　　雷伊思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萦绕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幽蓝光晕，在布满青苔和污渍的墙面上，快速而流畅地勾勒出一个奇特的符号——由三道相连的、仿佛新月般的弧线组成的三月印记。
　　符号完成的瞬间，幽光一闪即逝，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微弱但不容忽视的能量波动。
　　雷伊思没有丝毫犹豫，将掌心稳稳地覆盖在符号的中央。冰冷的墙体触感传来，随即，一阵无声的、巨大的力量传来——整面墙壁如同最精密的旋转门，悄无声息地顺时针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雷伊思的身影瞬间被墙体吞没，消失在原地。
　　墙的另一边，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光线骤然暗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年纸张混合着奇异熏香的味道，雷伊思身上的学院制服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华丽而诡异的装束。
　　一件深蓝色、近乎透明的轻纱长袍松松垮垮地裹在他颀长的身躯上，袍摆曳地，行走间隐约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长袍外罩着一件同色系的、质地厚重的长斗篷，斗篷的兜帽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上半张脸，而他的脸上，则覆盖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纯白色人脸面具。
　　这身装扮，将他平日温润如玉的气质彻底颠覆。深蓝轻纱下的身形若隐若现，带着一种慵懒又危险的妖异感，纯白的面具冰冷诡异，与斗篷的深沉形成强烈对比，平添了几分神秘莫测的色气。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只从暗夜传说中走出的、披着华丽外衣的妖魅。
　　没走几步，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幻。
　　狭窄的空间豁然开朗，一片奇异的森林出现在眼前。树木高大扭曲，枝叶间流淌着幽蓝色的微光，地面上，盛开着大片大片形态奇异的兰科植物，花瓣如同半透明的蝶翼，散发着幽幽的冷香。
　　森林中央，一张巨大的、仿佛由整块紫水晶雕琢而成的圆桌静静矗立，圆桌旁，已经坐了五个人影，身形姿态各异，但都笼罩在厚重的、款式各异的长斗篷下，脸上戴着各式各样遮掩面容的面具，声音经过法术处理，变得模糊不清，完全无法分辨性别特征。
　　只有一个人例外。
　　满月慵懒地斜倚在中央的主位上，蓝黑色渐变的卷发随意披散，眼下的细闪在幽光中熠熠生辉。她穿着深蓝色的轻纱长裙，没有戴面具，精致绝伦的脸上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看到雷伊思走来，她热情地挥了挥手，声音清脆悦耳：
　　“哎呀，我们姗姗来迟的上弦月大人终于到了！快坐快坐！”
　　雷伊思面具后的眼神冰冷，径直走向一个空位坐下，对满月的招呼置若罔闻。
　　满月也不以为意，笑意盈盈。这时，坐在她对面的一个身影——盈凸月，似乎极其不耐烦，用经过变声后显得更加粗粝沙哑的声音低吼道：
　　“废话少说！有屁快放！老子没空陪你在这闻花香！”
　　“挺押韵哈”！满月夸张地摇着头，伸出涂着深蓝色蔻丹的手指点了点盈凸月，“盈凸月，你这脾气也太暴躁了，一点礼貌都没有，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笑意更深，“看在上次夏日庆典大家表现都那么精彩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尤其是盈凸月你，在集会上可是收获了不少高质量的‘窃喑’和‘谎月髓’呢，连我都眼馋。”
　　听到“窃喑”和更珍贵的“谎月髓”，在座的几人气息都微微波动了一下。
　　“所以呢，”满月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笑容甜美，眼神却锐利如刀，“为了组织的长远发展和……嗯，资源优化配置，我们之中，有一位伙伴的位置，需要腾出来了哦。”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连旁边兰花的幽香都似乎变得凝滞，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雷伊思面具下的眉头紧锁，目光扫过众人。
　　“哎呀，别紧张嘛。”满月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坐在雷伊思旁边、代号为“蛾眉月”的身影上，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却毫无温度，“抱歉了哦，蛾眉月。”
　　“什么？！”蛾眉月猛地站起来，声音经过变声也掩饰不住其中的惊怒和恐慌，“不可能！我一直在努力！我收集的秘密数量绝对达标！我……”他还想争辩。
　　满月却微笑着打断了他，轻轻抬起一根手指，对着他遥遥一点。
　　嗡！
　　一道无形的波动扫过蛾眉月！
　　他身上的厚重斗篷如同被强风撕扯，瞬间化作光点消散！脸上遮挡的面具也无声碎裂！更诡异的是，他裸露的后背上，一个由黯淡月光构成的蛾眉月标记，正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迅速变得模糊、淡化，最终彻底消失！
　　伪装尽去，露出里面一个身材中等、面容普通、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性。他脸上还残留着惊愕和愤怒，但眼神在标记消失的瞬间，骤然变得一片茫然，仿佛刚从一个深沉的梦中惊醒，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困惑地环顾着周围这些穿着斗篷、戴着面具的“怪人”。
　　“好了，现在，”满月的声音带着一种诱哄孩童般的甜腻，“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呀？”
　　那男人毫无防备，甚至带着点傻乎乎的笑容，立刻回答：
　　“我叫巴里·格伦，住在橡树街27号地下室。”
　　“哦~巴里。”满月饶有兴致，“那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呀？关系好吗？”
　　巴里挠了挠头，一脸满不在乎地抱怨：“就一个老不死的爹，烦死了！老年痴呆！整天就知道喊我宝宝，还动不动就拉裤子！臭死了！我才懒得管他！”
　　“噗嗤……”不知是谁先没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圆桌旁除了雷伊思和池塘边依旧专注抓蝌蚪的残月，其他人都发出了低低的、充满恶意的哄笑声。
　　巴里看着大家笑，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
　　气氛变得诡异而残忍。在满月的诱导下，巴里如同打开了话匣子，将自己身体上的缺陷、曾经暗恋过的女孩却被人嘲笑、甚至一些难以启齿的生理隐私都毫无保留地、带着傻笑地说了出来。
　　每说出一件，就引来月相们新一轮的、如同围观动物园猴子表演般的哄笑和窃窃私语。秘密被彻底压榨，尊严被踩在脚下碾碎。
　　直到巴里再也说不出什么新鲜东西，只是茫然地傻笑着。
　　“真乖。”满月满意地拍了拍手，她双手优雅地在胸前合十。
　　巴里脚下的地面瞬间塌陷，形成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吸力的漆黑空洞！他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直直地掉了下去！洞口瞬间合拢，仿佛从未出现过。
　　圆桌旁恢复了寂静，只有兰花的幽香依旧。
　　“好了，让我们欢迎新的蛾眉月吧！”满月拍了拍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一个同样笼罩在斗篷和面具下的新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个空位上，众人象征性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哼！”盈凸月似乎对刚才的处决很满意，此刻心情不错，忍不住又嘴贱起来，矛头直指雷伊思，“上弦月，我看下一个就该轮到你了！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会议不来，活动不参加，真当自己是来挂名的？”
　　雷伊思面具后的眼神骤然转冷，他微微侧头，看向盈凸月，即使隔着面具和变声法术，那低沉的声音也清晰地传递出不容置疑的冷冽和警告：
　　“我的‘度’，自己把握得很好，不劳你费心，管好你自己的嘴，盈凸月。”
　　“你！”盈凸月似乎被激怒，气息一窒。
　　“够了。”满月适时出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瞬间压下了两人的对峙，“今天叫大家来，主要是通知一件事。过几天，我们有一次集体活动。”
　　她环视众人，“目标在‘辛达尔’，一个叫马尔科姆的富豪，他私生活混乱到令人发指的程度，身上的‘窃喑’多得像垃圾堆里的苍蝇，可惜，这家伙是个恶魔，听说很懂我们的小把戏，有反制手段。”
　　她点了点盈凸月、亏凸月和池塘边终于放弃抓蝌蚪、蹦跳着跑过来的残月：
　　“你们三个，跟我一起去，得手后，窃喑大家平分。”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雷伊思身上，“上弦月，你呢？这次集体活动，总该表示一下吧？毕竟资源难得。”
　　雷伊思沉默片刻，权衡着利弊，他最终开口，声音依旧低沉：
　　“如果需要支援，我会在场。”
　　满月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但也知道强求不来，勉强点了点头：“行吧，记住你的话。”
　　这时，一直显得天真烂漫、像个孩子的残月，用经过变声后如同孩童般尖细的声音好奇地问：“满月姐姐，新月呢？怎么没来呀？”
　　满月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点微妙敬畏的笑容，她抬起头，目光投向众人头顶上方一棵巨大、枝桠扭曲的幽暗古树：“喏，在上面呢。”
　　所有人都是一惊，包括雷伊思在内，都下意识地顺着满月的目光看去！
　　只见在浓密枝叶的阴影深处，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不知何时、也不知以何种方式，无声无息地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
　　她同样穿着覆盖全身的斗篷，脸上戴着没有任何装饰的纯黑面具，没有一丝气息外泄，仿佛本身就是树影的一部分。
　　新月，组织的另一位首领。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居高临下，如同沉默的审判者，对下方的议论和目光毫无反应，连呼吸的起伏都感觉不到。
　　满月耸耸肩：“好了，不浪费大家时间了，解散解散！”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水晶圆桌、幽兰森林、扭曲的树木……周围的一切景象开始如同被水洗掉的油彩，迅速褪色、虚化、变得透明。
　　雷伊思只觉得意识一阵模糊，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
　　下一秒，他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他正躺在自己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身上是熟悉的、熨帖的学院制服，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
　　刚才那诡异、冰冷、充斥着权力倾轧和残忍的月相集会，仿佛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但雷伊思知道，那不是梦。
　　他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盈凸月那句充满恶意的挑衅——“上弦月，我看下一个就该轮到你了！”
　　“哼。”雷伊思冷冷地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冰。
　　下一个？就凭盈凸月那个蠢货？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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