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复

　　大概是不太想见到某个不好好在梦里待着的大流氓，殷屿秋没待多久就回去了，临走前还嘱咐了一句叫燕来稀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前脚刚送走个殷屿秋，后脚又来了个林予佑，前后就差了那么几分钟，友军没碰上面。
　　“起床啦，起床啦，睡饱了该起来吃美食啦！”林予佑举着个款式简单的小蛋糕，笑嘻嘻地对燕来稀说，“不过哥你现在应该吃不了，那我就替你吃咯。”
　　是小时候院里的孩子们知道燕来稀会分不清是否在做梦后，自发的一个小游戏。先醒来的人拿上一个什么一口可以吃掉的小零食，对下一个醒来的人说上一句“起床啦，起床啦，睡饱了该起来吃美食啦！”，再塞进对方嘴里。
　　不过鉴于自己清醒需要时间，找到零食也需要时间，又不能保证孩子们都一个接一个排着队醒，更何况这还是个需要出声的游戏，真玩起来场面会有些混乱，于是后续便成了主要围绕燕来稀，随机展开的起床小惊喜。
　　毕竟原本也是为了提醒燕来稀一句“已经醒来了”。
　　“醒啦醒啦，不用提醒了。”
　　风宿平时用来吃饭的桌子有些高，坐在轮椅上不太方便，燕来稀想找个东西临时给林予佑当个对她来说高度正好的桌子，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东西，把平时的椅子斜着拽开了一半，自己站在旁边等着，打算把人从轮椅上挪过来。
　　“我捧着吃就行。”林予佑说，“这次竟然没用喊诶，不容易。”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早就能分得清了。”
　　她不过来，燕来稀也懒得再走去别处，自己坐下了。
　　“这不是某人来捣乱来了么。”林予佑单手托着蛋糕盒子，吃得欢快，丝毫不考虑眼前病号看到此情此景是否会有何感想，舔掉沾到唇边的奶油，问，“找到新办法了？”
　　“可能吧。”燕来稀说。
　　“那就是还不确定？”林予佑歪了歪头，问，“还是你自己还不相信。”
　　“唔……”燕来稀右手环在腰腹前，左手手肘撑在上面，手指曲起抵在下巴上，用中指的指节蹭了蹭下唇，说，“都有吧……可能主要还是后者。”
　　看着那简直晃眼的小动作，林予佑皱了皱鼻子，说：“你就当他抽风，再说你梦里那个风宿会突然亲你一口吗？不会吧？你肯定是没见过会有这种举动的风宿，觉得不可能，才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现实也不一定就比梦里合理。不正好又多一个区分方式吗，风宿这个人脑子不太正常的话就是在现实里，嗯，不错，可以用。”
　　“确实不会……”抵在唇上的手指顿住，原本虚掩在一双琥珀上的阴影骤然散去，燕来稀看着林予佑，刚要开口问，又自己得到了答案，眼皮重新垂下来。
　　“没错。”林予佑看着他的反应，张嘴就来，“那货特地喊我出来就为了跟我炫耀他亲到你了，我就说你肯定是觉得自己在做梦，要不才不会给他亲。”
　　“其实……”其实不管是不是以为自己在做梦，在现在这个前提下，如果风宿真的想亲他，他都不会太抗拒。当然，这句话燕来稀咽到肚子里了，没说出来。
　　“话说，风宿说你朋友来找你来着，他人呢？回去了？”明知道屋里并没有第三个人类，林予佑还是扭着头环顾了一圈，说，“我还想试探试探他是不是我方势力呢。”
　　燕来稀觉得有趣，问：“都有哪方势力啊？”
　　“目前已确定的有两方。”林予佑煞有其事地说，“一个是‘bug’方势力，在扰乱你分析能力的同时还想把你拐回家……啊，已经拐回去了，那就是还想把你扣下。另一个是我方势力，试图帮助你将对方势力玩弄于股掌之中。以及还未确定的，或许存在的第三方势力。”
　　燕来稀：“第三方势力见我迷途不返，当前的目标是尽量减少我与大流氓的接触时间，并且试图喊我在跨年的时候去陪他过生日，但暂时还未成功，失败原因是我不想当电灯泡。”
　　“哈！大流氓，我说我怎么一直觉得自己忘了个词呢，原来是这个。”林予佑一拍掌，“决定了，我要在保留自己终极目标的前提下加入这个第三方势力。”
　　燕来稀：“要不要我找机会给你们创造个双方会面的条件啊？”
　　“会面不会面的，他的目标我算不算帮他达成了？”林予佑说，“把你从风宿家喊走，一起回院里。”
　　“很可惜，风宿也要一起去。”燕来稀说，“如果他不是随口说说的话。”
　　林予佑：“那我到时候就指挥着小的们一拥而上！强行隔开你们两个。”
　　“那跨年呢？”林予佑又问，“今年留在院里吗？”
　　“可能吧。”燕来稀说。
　　“二十九号去帮忙布置，不过风宿也要跟着……三十号去看月恒姐，三十一号一起过年然后留在院里。”林予佑掰着手指数日子，说，“也不错，算我成功了吧。”
　　“其实你们两个只需要再等几天。我和风宿说的拜托他留我到过完年，之后就搬出去。”燕来稀笑了笑，说，“不过我那个朋友说风宿会希望我多留几天。”
　　“何止是多留几天，他巴不得你压根就不要搬走。”
　　同样的反应，燕来稀也一样顺其自然翻过，只当是他们作为自己多年的好友，作为一起长大的兄妹，会下意识地偏向自己，把自己想得更好罢了。
　　毕竟怎么会有人喜欢另一个人忽然到自己家借住，这一住还就不走了。
　　说着别人会下意识的偏心，自己却在这种时候丝毫没有想到对方是个会突然强吻的大流氓啊燕来稀。流氓难得铁树开花，想把你扣下才是通常的发展方向啊。
　　和林予佑闲聊了一阵，商量了下过年要给孩子们准备什么礼物，风宿口袋里揣着药回来了，并强制接力似的轰走了林予佑，一转头就看见燕来稀又开始“没事找事”，这次摆的是猫条。
　　暂停营业的牌子没有摘，风宿站在休息室门口，说：“燕来稀，来一下。”
　　桌面上放着两个药瓶，一个和早上从燕来稀那里拿走的一样，另一个也是助眠的药物，但药效要温和些。
　　“我问过医生了，就算有我的异常也不能突然停药，要慢慢来，先换药，再减药。你现在有两个选择。”风宿说，“在我家继续住一段时间，我盯着你，或者去住院。”
　　在用燕来稀对医院抵触这一点锁定选择题的答案啊，完全忽略了人家自己离开的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个选项啊。
　　真的变成了风宿会多留他一段时间了啊，只看结果的话。语言这个东西果然是有魔力的吗？燕来稀如是想到，完全没有发现，如果他换个方向思考，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药放在我这，我会按时按量给你，虽然我觉得你不会，但还是要提醒一句，你现在的状况已经很差了，突然停药不仅不会让你好得更快，还可能会要了你的命，所以不要擅自把我给你的药扔掉。”没等燕来稀回答，风宿已经替他按上了默认选项，“可能会有戒断反应，觉得不舒服的话要和我说，觉得心慌、焦虑、或者就只是情绪不好之类的都要和我说，我会用异常帮你。”
　　“但是我的异常或多或少会让你不清醒，而且你可能会从依赖药物变成依赖我的异常，要不要接受它取决于你。”前脚摆出一副我只是个工具人，不干涉你的选择的态度，后脚又说，“但至少它没什么这以外副作用不是吗？”
　　“总之，你这两天去哪我都得跟着，如果需要在外留宿的话记得给我也准备个睡觉的地方。”风宿说着，见燕来稀似乎还在思考他的话，骤然话题大转变，问，“最后，不考虑一下我吗？”
　　“嗯？”
　　燕来稀明显是没跟上他这个急转弯，还想着这不是就在讨论选择留在风宿家这个选项呢吗，就看见风宿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说：“我是指这个。”
　　“虽然你早上已经给过我一次答案了，但林予佑说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在做梦。”风宿说，“清醒的时候呢？会是一样的回答吗？”
　　“那个……从后天开始连着三天我都有事情，要一起的话会太耽误你时间……”
　　异常生硬的话题转换，风宿对此显然是不买账的，笑着说：“你还没回答我呢。”
　　“额、我、我在你家再待一段时间吧。”
　　燕来稀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风宿就那么看着他，也不说话，也不生气，等到燕来稀实在想不出还能扯什么了，冷场了一阵，他才重新开口：“不喜欢我吗？但我亲你的时候你甚至没有推开我。还是……只喜欢梦里的我？”
　　燕来稀摇头，风宿不听他的解释，继续说：“你梦里的我是什么样的？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吗？只是一些小细节的话，或许我可以学一学他。”
　　他不喜欢，也不会允许燕来稀一直把自己当做什么梦里的人，但这不代表他就不会去利用这层身份。
　　“不用、也没有……”燕来稀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什么？”风宿问。
　　“没有只喜欢梦里的你。而且！”燕来稀说得很急，生怕晚一点就解释不清了，“我们在梦里也不是恋人关系，只在很久之前有过，真的。”
　　风宿：“那很久之前的那次是什么样的？你还记得吗？”
　　燕来稀没说话，抿着唇，脸色似乎都更白了几分，室内一时有些寂静，风宿立刻岔开了话题。
　　看来不是什么好的回忆，选错方向了，等下次机会吧。
　　“后面都有事情，那明天呢？有什么安排吗？”风宿问，“你说后面三天，那就只到月底，一号呢？不去院里吗？”
　　“唔……看你方便就好。”燕来稀说。
　　往年过年他也只是像这样回去三趟，三十一号晚上和池复一起回家，一号就不一定再去了。
　　“过年前后没人会非要来找我的，我什么时候都有空。”风宿说。
　　事实证明，话，还是不能说太满。
　　转天早上，由于前一晚凭借着对“被误认为是馋人身子的大色魔”的抗拒，克制住了趁着人不清醒直接把人拐回屋的想法的，打算从今天开始给自己放新年假期的风宿，本来还想再趁着悠闲找点机会和燕来稀暧昧暧昧，就这么被一个电话喊到了水池旁。
　　熟悉的人，熟悉的蛇皮袋，熟悉的狗，熟悉的泥汤。
　　“两次。”风宿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一周，两次。”
　　他指着看不出底色的、裹在蛇皮袋里的狗，朝对面嬉皮笑脸简直欠揍的人说：“是它非要往泥坑里跳你拦不住，还是你非要把它往泥坑里扔它躲不掉啊？陈默你家住湿地里是吗？你就非得可着我一个霍霍吗？我把钥匙给你你自己洗完自己走行吗？”
　　被点到名的青年笑容不减，招欠劲儿也不减，说：“一回生二回熟嘛，我裹它裹得熟练，你洗它也洗得熟练嘛。”
　　这人名叫陈默，人却是一点也不沉默。刚接了风宿一个白眼，又凑到耳边问：“跟你一块来的那是谁啊？新朋友？恋爱对象？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就是风宿在捡到燕来稀后选择找林予佑说而不是陈默的原因，林予佑嘴上怎么说，脑子里起码还正常，也会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人类，而陈默，这货只会开心于新鲜的八卦诞生在自己身边，然后问这问那，并热衷于一手推进八卦事件的进程，丝毫不管当事人会不会掉入什么新型圈套然后被分尸。
　　不过现在的话……陈默倒是个好选择了。
　　“追求对象。”风宿说，“就在你大早上把我喊来结果自己没到的那天，路边捡的。”
　　“路边捡的？！”陈默瞪大了眼，却不是震惊，而是兴奋。好在他还记得八卦要背着人，记得控制音量。
　　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但和风宿那种有些发棕的黑不一样，是纯黑色，这样的眼睛，再加上他那半长不短有些凌乱还有些碎的发型，可能会容易显得颓废，甚至是死气，在他身上却只会黑得发亮，就像现在，简直是两眼冒光。
　　风宿冷笑一声，他就知道，这货下一步就是让他详细说说，然后开始出谋划策。
　　“详细说说、详细说说。”
　　和预期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风宿提取了些重点讲给陈默，认识的时间本来就不长，也好讲，短短几句话，陈默已经从两眼冒光变成了跃跃欲试，似乎就等着风宿一句“讲完了”就要冲向八卦的另一个主角。
　　不过他还有个问题要确认。
　　“他喜欢狗吗？”陈默问。
　　风宿想了想燕来稀抱着小夕睡觉的样子，说：“喜欢吧。”
　　陈默又看了看自家毛孩子的体型，问：“喜欢大狗吗？”
　　“应该也喜欢？”
　　“那先试试再说。”留下这么一句，人蹦跶走了。
　　即使知道陈默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的行事作风，风宿还是忍不住想到：甚至都不问问我的意愿吗？
　　今天外面风大，来时围巾帽子裹得严严实实，就露个眼睛在外面，燕来稀见他们有事，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自己进去了，这会儿再一见面，陈默直接眼冒小星星。
　　“好漂亮！”
　　被夸赞外表对燕来稀来说并不是什么很少见的事情，但这么直白干脆的，倒也免不了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他对人笑了笑，犹豫着说：“你要不……先进来？”
　　趴在门框上探头总不能是就为了看自己一眼夸一句漂亮吧？
　　于是陈默蹦蹦跶跶地进来，一屁股坐在燕来稀旁边，视线全程都没从他脸上移开过。
　　然后开始查户口。
　　你叫什么呀？我叫陈默，就是沉默的默。你多大呀？哦，比我大诶，那我叫你哥哥吧。哥哥你是做什么的？感觉你脸色不好，喜不喜欢小动物？喜欢吗？那太好了，我跟你说，不舒服的时候抱一抱毛茸茸暖烘烘的小狗，比什么都管用……
　　期间还插着无数句“你好漂亮”、“好厉害”，以及各种直白又花哨的夸夸。
　　于是燕来稀也得出了陈默真的一点也不沉默的答案。
　　这孩子怕不是风宿派来给他树立自信心的。
　　另一边，风宿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还以为是自己猜错了陈默的意图，都开始吹狗了，声音的变化才让陈默想起来自己原本的意图。
　　是的，他本来确实是想邀请燕来稀一起洗狗玩泥巴的，反正屋里又不冷，温馨也好鸡飞狗跳也好，总归都能成为感情的升温剂，至于变成彻底的上班气氛嘛，风宿再没喜欢过人类应该也不至于在这方面那么废物。
　　但是他聊得太开心给忘了。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他还有计划二。
　　“哥哥，一会儿等风宿给陈小思吹干了要不要去抱抱？刚洗完澡的时候可软和了，手感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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