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的风景和你

　　顾一一晚上睡觉缺乏安全感，喜欢抱着人睡，姜小海平躺着，感觉身上缠了一条温热的蛇，甩也甩不掉。

　　顾一一会睡得很熟，身体部位还会梦游，她的手不太安分，总从姜小海的衣服下摆伸进去，然后拓在敏感部位。

　　姜小海一度怀疑，顾一一学的不是临床医学，而是按摩师。

　　顾一一喜欢枕姜小海肩膀，即使是夏天，后半夜空调进入睡眠状态，顾一一还是枕着不放，让姜小海化身一条木乃伊，动弹不得，也不敢随意翻身。

　　留学回来的顾一一就是这副吊样子，姜小海都能想象顾一一一个人在国外租房时，每天抱的那只海豚，顾一一回国的时候还专门用箱子空运回来，海豚的吻上的毛都被顾一一摸秃了。

　　顾一一貌似很喜欢豚吻的形状和手感。

　　顾一一在朴水留了下来，原来的福音堂迁到别处去了，重新盖了一座医院，顾一一在里边上班。

　　美术馆旁边修了文化馆，又修了图书室，姜小海以前坐在桥头看的那条河，变成了高档小区的内景之一，小区售楼部的人一直这么宣传，称小区建在河畔，清晨醒来就可眺望跨河大桥，以及河那头的山川。

　　小区修好后，姜小海就没再坐桥头了，她在桥头看风景，背后看她的可就不是顾一一一双眼睛，而是整片小区住户的眼睛。

　　崔浩朋的爸爸当了小区的安全巡查员，专门检查有没有高空掷物的人，发现一次罚款五百，还有傍晚时分，坐在大桥上，脚从栏杆伸出去，一副要跳河的样子，也是违禁行为，要被崔爸驱赶。

　　姜小海和顾一一在草丛里躺着，两个人并排数天上的星星，只有草丛没人打扰，傍晚的时候，这里有稀稀落落的人群，很多牵着狗绳，带自家的萨摩耶在这里聚会。

　　姜小海看向顾一一，“我也想要。”

　　顾一一看着那群白团团的萨摩耶：“不行。”

　　“为什么？”

　　“说好要一起孤独终老的。”

　　“可那是狗，又不是人。”

　　“就是因为是狗，狗通人性，你和狗相处惯了，就会想养人，一旦想养人，你就会变心，变心了就会跑出去，在哪里整个孩子出来……”

　　“不会的！”姜小海从草坪坐起来，很认真地盯着顾一一，“你为什么这么想？”

　　顾一一扬起手，玩弄着姜小海垂下的头发，“之前，我微信里潜伏了一个叫‘海’的人，头像和你一样，是一片海，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你，但‘海’就一直躺在我通讯录里，默默无闻，我以为你早就寻到新欢了，所以一直没联系你，后来想你想得不行了，Gap了一年，跑到朴水来找你。”

　　姜小海听着，问：“那个叫‘海’的潜伏者最后抓出来是谁了吗？”

　　顾一一盯着姜小海的眼睛：“你真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姜小海把手指立在耳边，“我发誓。”

　　顾一一伸手把姜小海的手指折下来，握在掌心，“不要动不动发誓，我不喜欢。”

　　姜小海又靠着顾一一躺下来，“那‘海’到底是谁？”

　　顾一一捏着姜小海的手，“‘海’是曹宇，他卧底在我朋友圈很久了，太可恶了，居然伪装成你，刺激我发了那么多条发疯的文字，还设置了仅‘海’可见。”

　　姜小海抿着下唇，“你发了什么？”

　　顾一一歪过头，往后靠了靠，以便更清楚地看见姜小海的全脸。

　　姜小海盯着顾一一，等她说话，那双透亮的眼睛里衬着草坪四周挂的彩灯，姜小海又凑近了些，从顾一一眼睛里看那些彩灯的形状。

　　顾一一勾了勾唇角，揽住姜小海的肩膀，深深地吻了一下，瞥下眼眸，盯着姜小海的鼻梁线，轻声道：“说完了。”

　　姜小海摇了摇头：“没听见。”

　　顾一一蹭着姜小海的鼻头，“没听见？”

　　姜小海嗫嚅着：“真没听见。”

　　顾一一唇角提起，眯起眼睛，“那就再说一遍。”

　　姜小海从顾一一唇上尝到了桂花香，想起很久以前，她站在高一新生补习的楼下边，刚好靠在一棵桂花树上，隔着玻璃窗看顾一一和其他人聊天时，一朵桂花落上她鼻尖。

　　从那时起，桂花香和顾一一，两者似乎有了某种联系。

　　姜小海以自己的视角看，仿佛自己一直在暗中观察顾一一，而一旦反转视角，顾一一其实是藏的最深的那个。

　　顾一一小时候住姜小海隔壁，经常看见姜小海的保姆花兰用育儿袋背着姜小海，从楼梯摇摇晃晃地走下去。

　　花兰看起来很笨，顾一一的奶奶说花兰以前是她们村的，没念过书，傻得很，只能去城里给别人家带娃，花兰带娃诚心实意，一秒钟都不离娃身，所以遇急，就会在堂屋拉屎，之前的雇主就因为花兰在家里照顾婴儿时在屋里拉屎，被摄像头拍下来了，那户雇主把花兰辞退了。

　　姜小海小时候营养不良，花兰没给姜小海喂过好东西，好东西要钱，花兰的工资不高，没好意思再问姜小海的妈妈要更多的生活费，导致姜小海饿得面色蜡黄，被花兰带出街，用育儿袋绑在身上时，总是一副讷讷的表情。

　　姜小海有很多玩伴，成群结队从前亭街过时，像巡山的小喽啰，顾一一都会趴在门缝上偷偷看，像躲在家里的良民，不敢和那群小喽啰打交道。

　　顾一一每天自己在院子里玩的最多的就是解剖，她解剖过青蛙，把青蛙的肚子肠子全拉出来，一根一根整理好，放在一边，奶奶嫌青蛙腥，顾一一会把解剖后的青蛙扔出去，扔在街上，那群小喽啰路过时，会把解剖的青蛙捡去，当做唬人的玩意。

　　顾一一就扒在门缝上看。

　　有一天，姜小海和小伙伴吵架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闹起来的，姜小海被那帮小喽啰关在铁门外边，小喽啰们用捡拾的青蛙掷姜小海，掷到姜小海喉咙的位置，姜小海跳了一下，抖着身子，似乎浑身都沾满了青蛙血。

　　等小喽啰走了，姜小海就到压井旁洗脸洗手，压井杆很高，姜小海压一下，噔噔噔跑到前边，用手捧着龙头流出的清水，拍打在脸上、脖子上，脱了鞋子，踩在青石板上洗脚。

　　顾一一扒在门缝上看，咬着嘴唇。

　　顾一一家的香樟树上落满了各式各样的鸟，有些是别家养殖的，有些是野生的。

　　一天傍晚，顾一一看见枝头上落了一只青蓝色的鸽子，头部像孔雀，长着亮闪闪的眼状花纹。

　　顾一一从香樟树下路过，抱着奶瓶，一边嘬奶嘴，一边抬头看那只鸽子。

　　一只手伸出来，从隔壁的楼上，楼侧面是一堵墙，墙上开着小窗户，像卫生间，也像厨房的小窗，那只手远远地够出去，要抓住那只青蓝色的鸽子。

　　顾一一的嘴离开奶壶，看得瞪大了眼睛。

　　那只手的长度不够，后来又绑了钩子，挑出一只撑衣杆，套在那只鸽子身上，把鸽子从小窗户顺了进去。

　　过了几天，隔壁楼上飘出一锅鸽肉的香味。

　　顾一一晚上做梦，梦见自己用绳子系着鸽子的脖子，一用力，割下了鸽子的脑袋。

　　后来顾一一领养了一只鸽子，每次回鹊林的时候，就把鸽子带着，训练鸽子的导航能力，那鸽子一回朴水，就落在香樟树枝头，冲那扇小窗户叫。

　　过了几天，那只熟悉的手又从小窗户伸进来，顾一一抬头看着，屏息凝神，窗口又探出一颗小脑袋，是她认识的姜小海，姜小海当时只有六岁，刚从窗口探出脑袋的时候，就被那只手摁了回去，像摁地里的倭瓜一样，顾一一远远看着，怕姜小海脑袋顶被摁出一个坑。

　　姜小海很讨别人喜欢的样子，在班上像闪耀的星星，顾一一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总是仰望着那颗星星。

　　直到有一天，那颗星星向她靠近，不嫌弃她性格孤僻，不觉得她不会讲话，不骂她总是自私自利，别人骂她，那是不了解她，没人尝试了解过一个性格孤僻的人的童年，在院子里天天解剖青蛙，煮虫子的尸体，用砖头盖灶台，在泡沫板里烧水螅。

　　姜小海像把自己身上的气运都度给了她，现在她要留在朴水，用后半生好好爱姜小海。

　　顾一一送给姜小海一只猫，传统的布偶。

　　姜小海不习惯养猫，也没养过猫，总抱怨：“这猫怎么不爱理人。”

　　顾一一很解气似的，在心底默念：“现在该知道我是怎么养你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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