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司

　　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

　　赤羽捏诀收回木伞，而豆卷的疑问却始终无人回答。

　　“苍炎”这个名字，没有人愿意提起，不仅是天界的缘故，还因他曾多次想要除掉青遥。

　　而这时，云打盹山庄上空忽然传来一野兽的咆哮声，撕裂云霄，顿时震慑天地。

　　青遥听过这个声音，是食铁兽。

　　“是他来了——”

　　四瘟使：“……”

　　赤羽叹了口气：“真是说苍炎苍炎到。”

　　苍炎一袭玄袍随风而舞，他脚踏食铁兽而来，那黑黢黢的兽眼发出异色之光。

　　像这般俊美又邪魅的男子，此世间是见不到的，花糕她们屏住气息，双手攥紧衣角，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不速来客。

　　乍看，他身形挺拔，气质清贵，风姿翩然。再细瞧，他眉扬入鬓，凤眼含情，流转间激起三分媚态四分楚楚三分冷艳，发稍上还挂着雪霜，更是美若画中仙。

　　苍炎纵身一跃，立于众人之中，他狭长的眸子里泛起血色涟漪，低沉嗓音里带着冷漠：“怎么本殿一来，你们就变哑巴了？”他一甩手中黑骨扇，扇边打在赤羽胸膛前，“你倒是沉得住气。”

　　赤羽瞪着他，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托殿下的福，臣旧伤未愈，自然得沉得住气。”

　　苍炎嘴角的笑意倏尔转为冷漠地怒意：“你——这是要自寻死路。”

　　他们一见面便剑拔弩张，连青遥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赶忙站在他们中间，看向苍炎：“你来得正好，这儿有你的一缕残魂。”

　　苍炎没有一丝惊讶，他点点头：“嗯，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青遥翻了个白眼，“你的残魂，自然由你来降服。”

　　苍炎突然凑近，淡淡说出一句：“凭什么？”她看到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痛楚，顿时感到她的心也就揪了一起。

　　“凭我关心你…关心你那缕残魂作恶，终有一日会反噬自身。”

　　“是这样啊。”他挑眉轻笑一声，骨扇一转，抵在她下巴处：“那就劳烦姑娘你替我降服他了。”赤羽两指尖骤然升起赤金色火焰，青遥一把握住他的扇柄，抬眸间弯唇而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空气中的氛围突然变得诡异————

　　花糕眼眸垂落，静静地立在那里，似乎是在看脚下又似乎是在沉思。而肉饼眼神在赤羽他们三个中间反复横跳着。豆卷的眼神中早已生出一团火焰，她握紧双拳，一脸愤恨之色。叶酥则事不关己似的手中练习着出符收符。

　　但她们都很默契地保持安静。

　　*

　　他们站在院落外，守在枯井旁边，这口枯被落叶和冰雪填满，显然是藏不了人的。

　　但藏一缕怨魂，还是极有可能的。

　　青遥捏诀施法将枯井四周布上蓝光结界，而赤羽则用赤金火焰燃烧枯井。

　　冰雪刹那间便融化了，露出井口和枯枝烂叶，火还在继续烧着，不断冒出滚滚浓烟。

　　而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苍炎却突然直了下身，来到青遥身后，用神识与她说道：“你究竟看上那个傻子什么了？”

　　青遥被他这一问，分了心神，险些要失足跌下石阶。

　　其实，苍炎不止一次问过她这种问题，但每次她都会坚定回答不喜欢赤羽。

　　但这一次，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说没看上，是违心；若说看上了，苍炎……

　　还没等她想好回答，苍炎就已然耐不住性子了，他用御水术浇灭了赤金火，厉色道：“蠢物，还不快滚出来！”

　　井口霎时炸裂，一团黑气飘出，冤魂幻化为人形跪在苍炎脚下，瑟瑟发抖。

　　苍炎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捏碎怨魂，他舔掉嘴角流出的鲜血，对着青遥邪魅一笑。

　　此刻，苍炎的笑容却令她毛骨悚然，心狠手辣到自残，对自己都这么狠心，更何况对别人了。青遥恍惚间看见另一个身影，他一袭蓝衣，身子单薄，就跪在雪地里……心痛如刀绞，为何会这般痛苦？他究竟有谁？

　　赤羽的指尖渗出鲜血蜿蜒而下，方才苍炎打断他施法用的攻术，这下新伤旧伤叠在一起，没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了。

　　他看着苍炎这张脸就会记起在凡间历劫时，太子徵下令鞭笞五十，他被士兵拖出军帐大营，绑在柱子上，鞭笞过后，他被绑了一天一夜。没水喝，没饭吃，让他等死。但他没有死，还成了当朝宰相。凡间种种，如今还历历在目，太子徵，将军雪落，宰相江留，就像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只不过，他们都不记得了，只有他守着记忆梦着梦魇。

　　食铁兽从暗影中走了出来，它蹭蹭苍炎的手臂，身上的铁链“当啷”作响，苍炎从怀里掏出一块竹笋喂给它：“小家伙，这么快就饿了。”

　　肉饼缓缓走近，她蹲下身子，欲伸手抚摸食铁兽，苍炎突然瞪了她一眼，语气冷漠：“它会吃人。”

　　“它的毛发太稀薄了，天这么冷，下回别带它来了。”肉饼刚说完话，苍炎的眸光一红，仿佛要吃了她的模样：“我的灵兽，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肉饼满目惊慌，竟一时动弹不得。

　　花糕赶忙拉起她，眼神示意她往后退，叶酥举起手中的灵符，拦下往前冲的豆卷。

　　青遥看向他，眼神里满是恳求：“赤羽，带她们先回屋。”

　　待赤羽带着四瘟使进院落后，青遥才走下石阶，立在苍炎身侧。

　　“你是来下逐客令的么？”苍炎侧过头来，看她，眸子里有些许黯淡，却依旧在笑：“你讨厌我？”

　　其实，她并不讨厌苍炎，甚至每次看见他，心里都是欢喜的，就像与故人重逢那般欢喜。但从今天开始，她对他感有了畏惧，哪怕在雪林里被他掐住脖子，她都不曾有过畏惧。这种感觉很复杂，明知他是敌人，明知他曾数次想要杀了自己，可她还是会对他有恻隐之心。

　　“小家伙，我们走。”苍炎的眼中闪过一丝忧伤，他高昂着头，负手而去。

　　“我从未讨厌你。”青遥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下一紧，脱口而出道。

　　苍炎的脚步一顿，他迟疑地回过头来，眼眸中似有星光熠熠，嘴角浅浅的笑容温柔而明媚。

　　这个笑容，她在幻境里看到过，他轻抚着她的头发，亲吻着她的眼睫，动作轻柔，仿佛身下的人是易碎的珍宝。

　　青遥深吸一口气，逼迫她自己忘掉那一幕，那只是幻境而已，不是真的。

　　苍炎自愿留下来加入除魔小队，自此，除魔小队变成了七人外加一只食铁兽。

　　***

　　东洲的雪季来得快，去得也快。

　　唯一不变的是方圆百里还是只有云打盹一个山庄。

　　这一夜，寒风吹打在窗框上震得“吱吱”作响。

　　青遥阖眼平卧在床上，眼珠在眼框里打转，她的梦里有个单薄的身影——他一袭蓝衣立在雪地里，素纱锦缎泛着幽光，气质清贵而优雅，眼眸中尽是失落的忧伤。她一身盔甲，手持金剑而来，她瞥向他，他亦回眸看向她，眼神中的落寞带着三分倔强，这一刻，她的心仿佛失了节律。

　　空气中淡淡的兰花香混着草药香的味道，雪花落在他挺立的鼻峰上，打在他好看的眼睫上，宛若雪中仙子。

　　而这位雪中仙子正是雪国太子徵，因触怒龙颜而被罚跪于雪中一个时辰。

　　当雪花落在她的手背上，一阵寒凉的触感袭来，她不禁缩回了手。

　　这时，恍惚间耳畔传来一声柔美的嗓音：“就算失去了记忆又如何，你还是会再次爱上他。”

　　“何人在说话！”她握紧雕刻有兰花纹的剑柄，怒喝道。

　　空气中只有风的声音夹杂着无声无息的雪花飘落，难道是幻听？

　　她松开握住剑柄的手，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别骗自己了，你还爱他……”

　　青遥猛然清醒，掀翻锦被，直起身环视四周，原来是一场梦啊。

　　而与此同时，对面西厢房里的人同样深陷梦境————

　　死寂一般的白雾林，血流成河，死尸堆积成山。

　　赤羽跪在血泊之中，抱着死去的青遥，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雾气中传来柔美的嗓音：“看吧，你早该杀了他，是你的仁慈害了她，害了他们。”

　　“谁！”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四周，嘶喊道：“你是谁！你出来！”

　　“你要杀了苍炎，才能救他们。”

　　赤羽喊叫着醒来，他满身大汗淋漓，大喘着粗气。

　　他的叫喊声惊动了隔壁屋的苍炎，他也才从梦中醒来不久。

　　苍炎的梦境大多都与那入梦女子有关，可这一次的梦竟然是关于赤羽的。

　　他坐立难安地在屋里来回踱步，梦里的青遥爱上了赤羽，甚至为了赤羽向他的胸口插上了一柄利刃，她要杀他。

　　而赤羽不仅将他的太子之位废黜，还另立了他的弟弟玉宸为帝。赤羽夺走了他心爱的女人和权力，还要杀了他。

　　他当然知道这只是一个梦而已，可这个梦却真实地可怕。

　　***

　　青遥将风吹开的窗户关上，她擦去额间的冷汗，再次回到床上，盯着床顶陷入沉思。

　　方才梦中的情形如此熟悉，那个叫徵的太子也令她无比熟悉，只是梦醒了，他的样貌也随之覆灭。

　　她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着梦境中的雪地、太子徵还有她……

　　这一次，她再次陷入梦境之中————

　　云端之上，青遥就像被什么东西拴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她看向左边，她的左手正被赤羽牢牢抓住，再看向右侧，右手腕则被苍炎握住。

　　赤羽将她往左边拽，苍炎则将她往右边拉。

　　赤羽低吼道：“她是我的。”

　　“她只能是我的。”苍炎冷笑道。

　　”你们都松手！”青遥被拉拽得快要散架了，瞬时挣脱掉他们：“我是我自己的！”

　　青遥缓缓睁开双眸，这一次，她竟分不清方才究竟是梦境还是她自己胡思乱想，总之，梦是越来越离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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