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与破晓

　　黑暗是他们的斗篷，荒野是他们的疆场。废弃的铁路像一道锈色的疤痕，蜿蜒着切开沉寂的大地，延伸向不可知的东南。

　　队伍在枕木与碎石间艰难前行。武振雄背着夜烬阑，每一步都踏得极深，□□如同破旧的风箱。沐笙和小刘一左一右，用肩膀分担着部分重量，三人的身影在稀薄的月光下扭曲、重叠，像一个在绝望中蠕动的多足怪物。秦青走在最前，手中的微光手电只敢偶尔亮起，如同在巨兽嘴边试探的萤火，既要照亮前路，又要避免引来窥视。

　　沉默是唯一的语言。所有的力气都必须用来对抗身体的极限、环境的险恶，以及内心深处那不断滋长的、对未知终局的恐惧。

　　沐笙的感官在极度疲惫中反而被磨砺得更加敏锐。他能听到武振雄沉重的心跳，能闻到夜烬阑身上挥之不去的血腥与苦艾混合的、如同生命与死亡交织的气息，能感觉到脚下每一块松动碎石的触感。这些细微的知觉，成了锚定他即将涣散精神的桩。

　　他再次想起了夜烬阑昏迷前的呓语。

　　“共鸣棱镜”。这听起来像是一件仪器，一个装置，是“筛网”的心脏。

　　“镜子”。这又是什么？是“棱镜”的一部分？还是一个隐喻？抑或是……“熵”内部某个派别或关键人物的代号？

　　信息太少，谜团太多。他只能将这些碎片紧紧攥在手里，如同攥着黑暗中唯一可能指引方向的、冰冷的星辰。

　　数个小时的跋涉后，天际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给荒芜的原野镀上了一层凄凉的灰白。他们的体力也接近了极限。武振雄的步伐已经开始踉跄，小刘因腿伤而脸色惨白，秦青的嘴唇干裂起皮，眼神却依旧倔强地搜寻着前方。

　　“看！”秦青突然压低声音，指向铁路前方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是一个被遗弃的简易站台，旁边歪斜地停着一辆……轨道手摇车。锈迹斑斑，木质平台已经腐朽，但基本的机械结构似乎还算完整。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短暂却耀眼。

　　“检查一下！”武振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

　　秦青和小刘迅速上前，仔细检查那辆手摇车。片刻后，秦青回头，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振奋：“结构基本完好！润滑不足，摇动会非常费力，但……能用！”

　　这几乎是绝境中的奇迹。靠双腿走到“天穹”无异于天方夜谭，这辆破旧的手摇车，成了他们唯一可能的代步工具。

　　“清理平台，把他放上去。”武振雄下令，声音里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夜烬阑安置在相对平整的木板上。武振雄、沐笙和小刘则站到了摇杆的位置。秦青负责警戒和指引方向。

　　“一、二、三……用力！”

　　随着武振雄低沉的口号，三人同时发力。锈死的齿轮发出刺耳欲聋的“嘎吱”声，仿佛垂死巨人的呻吟。手摇车剧烈地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开始沿着铁轨向前移动。

　　每一下摇动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本就潮湿的衣物，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酸痛颤抖。但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停下。车轮碾压铁轨的“哐当”声，在这死寂的黎明荒野中，成了他们不屈的、亡命之徒的战鼓。

　　沐笙咬着牙，感受着掌心被粗糙摇杆磨破的刺痛。他侧过头，能看到夜烬阑在颠簸中微微蹙起的眉头，能看到武振雄因用力而绷紧的、如同岩石般的侧脸轮廓。

　　他们是一群被逼到绝路的逃亡者，背负着同伴，承载着渺茫的希望，沿着这条通往毁灭或是救赎的单行道，义无反顾。

　　阳光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将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却无法驱散他们心头的阴霾，也无法温暖这辆在锈色轨道上艰难前行的、冰冷的铁皮棺材。

　　路程还很长，敌人仍在暗处，终点是更为深邃的黑暗。

　　但他们，至少在移动，在向着那个名为“天穹”的答案，靠近。

　　（第四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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