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合欢

作者:脆脆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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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雨来(十九)



      秦国国主最近几日都很忙,白日里忙着见几个要臣,私下里似乎是在商量什么大事,大臣们每回走出房门的脸色都很是沉重。晚上他就总是伏案不知在写些什么。

      七月初七那天,国主听说外面有灯会,便说要去看一看。出门之前,国主去了一趟太子的院子,但太子不在,国主也没说什么,就进了书房放下了一些信件。只是在他离开前,他站在门前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书房,眉眼变的柔和,嘴角上还带着少见的慈祥的笑。他在门前站了许久,门外的侍卫只是觉得奇怪却不敢出声。

      秦固带着笑看着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的街道,径直走到了城墙脚下。

      就在当日他双手接过离国国玺的地方,他缓缓登上城墙,看着下面的和乐景象。他在上面站了许久,在一片长长的城墙上,只零星站着几个守卫,秦固站在那里,城下人声鼎沸,身后灯火明亮,夜里微凉的风吹动他的衣角,他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他才走到一个鼓旁,奋力敲起了鼓。

      合欢和寓木就是被这鼓声吸引的,随着人流走到了城墙下。合欢从未见过国主,是寓木告诉她的。合欢却觉得这个国主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威严的样子,他一个人背对着灯火站在那里,合欢却觉得他孤零苍老。

      合欢转身想走,却听见国主让众人安静下来,他开始说话。

      起初他只是说着一些客气的场面话,希望各家各户的女眷都能平安顺遂,希望离郡的百姓年年丰收,希望离郡风调雨顺。城墙下的众人起初没有应对,后来不知谁起了个头应和着,大家也都开始应和着。

      之后,秦固又沉默了许久,就在大家要失去兴致时,他又开了口。

      “今日,秦某是要来交代康安坊一事。”

      百姓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是城墙上一个侍卫敲了鼓说了肃静。秦固才得以继续说下去。

      “那夜的黑衣人都曾是我的部下,是我治军不严,监察不力,才会由此劫难。”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在人群中炸开,所有人都大声议论着,有些坊里的亲属开始大哭,一些年轻人则开始涌向城墙。全然不顾使劲敲着让众人安静下来的鼓。成将军也在听闻国主在此后赶了过来,他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却不想是这个场面,怕人群太激动伤及无辜,他只好命手下开始维持秩序。

      过了有三柱香,在墙上不断的鼓声中,人群才又重新安静下来。

      “身为一国之主,却害了百姓性命,秦某确实有愧。故在此昭告天下,即日起,秦固退出国主之位。”秦固镇定地说道。百姓个个都瞪大了眼,还未来得及惊呼,又听见秦固继续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当日的黑衣人都以伏法,我秦某也从未想过苟活。故我愿在此,以死谢罪,以告慰冤魂。”他的面色沉着肃穆,一如当日他接过国玺时的样子。

      合欢和寓木听到这话,惊谔地抬起头忘向那个站在城墙上的身影。晏归就是在一刻看见了合欢,继而顺着合欢的眼神看见了城墙上的父亲。

      “父亲!”晏归一整夜的不安终于有了一个缺口,巨大的恐惧感和失控感向他袭来,他大喊了一声冲到人群前的空地。周围的人惊谔的目光也从城墙上转向了晏归身上。

      城墙上的人也听到了这声呼喊,却丝毫不为所动。秦固只是慈爱地看了一眼朝他冲来的儿子,带着笑,决绝地纵身一跃。

      晏归看着父亲就这样纵身跳下,不顾一切向前冲去。成将军在震惊中及时反应过来冲向晏归,把他拦住了,避免他被砸到。晏归疯狂地挣脱这成将军的束缚,撕心裂腹地喊着“父亲”,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种种坠在他眼前,血霎那间留了一地,刺得他眼睛生疼。

      人群突然间往外散去,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所有人都预料不及。每个人只是瞪大了双眼,抬起头,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急速地掉下来。每个人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地散在那个黑色身影的周围。那曾经高高在上的国主,那个在这几日的街头巷尾议论里包庇自己罪行的人,就这样认了罪,这样在他们面前一跃而下。

      “砰”,巨大的声响传来,这声响砸在了每个人的心里。这是一个在位几十年,经历过失去离郡又收复离郡的国主最后的声音。

      整个城墙上下鸦雀无声。

      宴归拼命挣脱了成将军的束缚,急急地朝那个身影冲去,步伐急切却踉跄。

      晏归觉得自己走了许久许久,才终于走到了父亲面前。他膝盖跪地慌乱又颤抖着地用想要把父亲抱起身,却早抱住父亲那瘫软满身是血的身子时突然失去力气。他跪在地上,抱着父亲的尸身,埋头痛哭。

      他的哭声似乎惊醒了周围的人群,人群开始吵闹起来,挤挤攘攘。许许多多人朝着这对父子这挤过来,也有许多人朝外走去。

      成将军毕竟见多了风浪,眼下还很沉着。他自己挡在了晏归身前,有条不紊地一边指挥者其他侍卫疏散人群,一边令人去府中找其他人。

      寓木回过神来后,颤抖着走到晏归身边,像晏归一样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合欢却在愣神间,被拥挤的人群中裹挟着往外走。合欢频频回头看向晏归,他似乎定在了那里,周围的嘈杂和人来人往似乎是另一个世界。合欢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疼,努力地想要走向他,被人群越带越远,晏归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直到合欢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带出了人群。

      直至夜深,林谋和几个大臣才终于安置好了国主的尸身。宴归始终守在一旁,一眼不发,两眼无神。他脑海里全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时,两人的对峙。他无限地悔恨,自己为何不和父亲好好谈一谈,为何这一切都是这样的结局。

      夜更深了,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在宴归无数次回想起和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时,最后在书房的对话在重复了无数次之后,突然像一道惊雷劈进了他的脑海。

      父亲说,“这其中并没有什么误会,人是我给的。”

      父亲说,“那些杀手都死了,陆生财也死了,都是我命人清理的。”

      父亲说,“病情如瘟疫般肆乱,不分男女不分年龄,凡是染病者,轻则废重则死。我秦国刚才收复离郡,人员往来密集,这样的大乱终究不好。”

      可是父亲从未承认这一切是他指使的!

      是当时的自己,被愚蠢和不信任蒙蔽了双眼,怀疑了自己的父亲!只是父亲没有反驳他!

      宴归瘫倒在地,几乎不能呼吸,他攥紧了拳头,双手用力捶着地面,直至血肉模糊。

      在外面手守着的林谋听到动静赶来,和两个侍卫一起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拖回了书房。

      宴归一进到书房,就敏锐地看见了案上放着的信封,他急急地走过去,拿起信件,泪水簌簌而下。他认出了父亲的字,有两封信,一封写着“阿晏亲启”,另一封写着“婉儿亲启”。婉儿是晏归母亲的名字。晏归颤抖着打开了信封,想要看看信里的内容。泪水却总是模糊着视线,他用满是鲜血的手用力擦着双眼。他反反复复地擦着双眼,却始终看不清上面的字。

      宴归在书房枯坐了许久,直至天将破晓时成将军来找,说牢房里的那个犯人愿意招供了。他麻木地起身,叫人打了一盆水,简单清洗了一番,带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和一身疲惫出了门。

      他和林谋到牢房时,许陵游也在,三人打了个照面,却都没有出声招呼。只是一起走进去听了那个人的供词。

      宴归已经相信自己的父亲绝对不会参与此事,他只是想来听一个真相,听一个父亲明明知道却没有告诉他的真相,听一个父亲愿意为之去死的真相。他以为这该是多么复杂的阴谋,可当听到事实竟然如此简单时,他觉得有些滑稽。

      事情的前半部分就如他们知道的那样,陆生财在城外的杏花村里发现这个病会在小儿间传播,便故意让人拿了这些孩童的衣服,放到了两国边境的村子里。而后,他又悄悄把病带到了离国的都城,镜城。镜城的康安坊里有许多大夫,大夫们一商量就知道这事不寻常。陆生财知道事情要败露了,于是想到了杀人灭口自保。那些黑衣人都是他的人,他命他们伪装成秦国太子的人,毕竟一石二鸟的事情谁不乐意呢。

      那十四个黑衣人加上牢里那个,刚好一队人。曾都是秦国宫里的侍卫,却早就被陆生财要了过去,说是看家护院。他们原本也都是正直的人,只是陆生财骗了他们,说康安坊里都是大夫,都商量好了要想方设法杀了秦国国主和太子,毒死那些随他们而来的士兵。被抓的犯人是十四人的头,这次屠坊,他并不知情。等他察觉到不对赶去时,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原先死活不肯说出背后主使,可是在得知国主的死讯后,就都招了。

      那只是一个利益熏心的小人的过错,一个只是想要搅弄风云的小人,却让整个康安坊丢了性命,让他父亲丢了性命。

      宴归拿到证词后,一言不发回了书房,直至晌午。

      直至晌午,宴归才走出书房。带着依然猩红的眼睛和能看得出来是强撑着的精神,林谋满是担忧,晏归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沙哑着声音说道,“父亲既已去,那我就该尽孝了解他最后的心愿,我现在是一国之主了,不该一蹶不振。”林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天色渐明,城中行人开始变多,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着昨夜的大事。一群官兵就开始拿着布告到处在城中各处粘贴。

      是康安坊一案的卷宗摘录,黑衣人的画押供词,卷宗里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

      这些事情成为了城中后来许久的谈资,甚至说书人也都开始说起了此事,街头巷尾都在猜测为何国主要自揽这些罪孽。但百姓毕竟过的只是自己的日子,事情逐渐过去,境城似乎又回复了以往的平静。梁王也在一个深夜里,带着小公主和仅存的一个侍女,在成将军的护送下,悄悄出了城,去到了一个偏远的村子。当然,这是后话。

      当日,成将军看着这些文书,放下了自己的戒备和异心,又开始投身于境城的护卫中。眼下城内形势并不稳定,他要多加留心了。

      当天晚上,忙碌了一日的晏归回到了书房。明明挡在他们面前半月的谜团终于解开,明明这一堆乱麻终于都理清楚了,他却没有丝毫的轻松。在这短短的一天里,他已经按照父亲的遗嘱做好了所有的事情,按照父亲的要求把他葬在了城外康安坊百姓葬着的地方。

      晏归满身疲惫地进了书房,出乎他意料的是,寓木在书房等着他。

      寓木看他进来,请了安便到一旁沏了杯热茶送到晏归手里。晏归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就让她直说了。

      “殿下节哀。“寓木小声地说道。

      宴归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泛红的眼角却有些湿润。

      寓木也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说再多都无法弥补什么。她只是小心地打开食盒,轻轻拿出一碗热粥,送到了宴归手里。
      “昨夜里我和合欢走散了,她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寓木轻声说道。寓木没有说出今天一大早她就去找合欢了,许家药铺空无一人,她又急急追到了城门口,她在城门口看见了合欢,只是没有拦下她。她当时还不知道牢房里的供词,若她知道,她一定不会让合欢走。

      宴归依然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开始喝粥,越喝越急,直至他把头埋进碗里,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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