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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
“这个……说来话长。”
季平生思考半晌,终于张了嘴。
他刚开个头,孟佰就支着手臂要坐起来,季平生赶紧伸手扶他一把,拿枕头给他垫在身后。孟佰找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靠墙半卧着听他说话。
“从我爹第一次开始给我张罗结婚对象开始,我就在想了。第一回那姑娘我忘了叫啥,总之没看上我,”季平生笑了一下,“其实是我消极抵抗,故意搞黄的。”
他叹了口气,继续讲:“当天回家之后,晚上脑子乱得睡不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可能真跟个女孩结婚,但又不知道怎么躲过去,更不知道你怎么才能回来。我甚至想过要么干脆先一口答应下来,等结婚后摆脱了我爹,直接跑省城去找你,但到头了也只能想想,不能叫个无辜的女孩子因为我遭这种罪,那也太不是人了。”
季平生的声音像一片晒透的棉布,带着阳光的蓬松,轻轻抖落细小的尘埃。
“我想过来想过去,除此之外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了,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后来估计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出手帮我,我爹跟杨月他爹借着媒人搭上线,我就认识了她。本来没想到别的招儿,打算继续和之前一样,胡言乱语犯浑让他们主动拒绝掉,但是见到杨月那天,我突然发现她好像也很抗拒,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就趁单独说话的时候,问她愿不愿意跟我假结婚。
“我问的时候都没报啥希望,毕竟这事儿太荒唐了,结果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我俩互相坦白自己的想法之后,她直接就答应了。后来两边谈这个钱那个礼,都是我爸妈跟她爸妈谈的,我一点也没搀和,一门心思全用来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婚礼时间定下来,我就去找仟仟姐,跟她说我要结婚了,叫她告诉你,你可以回家了。”
孟佰听得正入神,不料被最后这句话戳了心窝,心口轰然塌陷一角,如同积雪压垮年久失修的屋檐。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苦涩中又翻出甜意:“是你……专门去跟她说的?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孟仟从别人那里听说之后,才打电话告诉自己。
季平生看着他,温声道:“我想着,你早知道一点,就能早点知道自己能回家了,也能多高兴几天。”
“那你就没想过,我知道你要结婚了,也会多难受好几天?”孟佰眼眶泛起潮意。
“也想了。”季平生苦笑着挠挠头,“但还是想早点让你知道。你那么恋家,高中因为住校,除了寒暑假都没在家呆过几天,好不容易毕了业,又迫不得已走那么多年……”
孟佰喉间哽咽,深呼吸几口气才堪堪将泪意忍住:
“后来呢?”
“后来,我就计划好了。”季平生道,“你要是回来了,我就拉着你私奔。你要是不回来,我正好去省城找你,反正我知道你学校叫什么,迟早能摸到地方,一个学校那么多老师学生,总有一个认识你的,总有一个知道你现在在哪里的。”
“那我要是和别人在一起了呢?”孟佰突然开口。
季平生愣了一下。
“当年是我先放弃抵抗主动离开的,你就对我那么有信心,觉得我会不抱希望地等你七年?”
孟佰凝瞩不转地注视着他的脸,注视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似要从中先于他的唇舌知晓答案。
季平生倏然笑了,连带着眉眼弯起:“你不会的。”
他慢慢倾身靠近,吻了吻孟佰的嘴角:“你那么喜欢我,不会喜欢别人的。”
“季平生。”
“嗯?”
孟佰忽然叫他的名字,季平生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
“我爱你。”
三个字像雪花一样落进他耳朵里,最先感知到的是陌生的凉意。季平生立时僵住,怔怔地看向他,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
孟佰重新说,一字一顿,仿佛在纠正他刚才的说法,刻意咬重了“爱”的字音。
“我、爱、你。”
季平生还是没回过神,那三个字对他而言重量太大,陡然一下砸过来,砸得他晕头转向,像是一脚踩空,跌进温柔乡,软了筋骨。
孟佰抿着唇,微仰着嘴角,笑意盈然地看着他从发懵发愣到渐渐回神,看着他不由分说地扑过来,忙里忙撞地堵住他的唇。
要将那浅浅的笑吞进肚子里。
“我爱你,”季平生吻够了,附在他耳侧,每次呼吸都像飓风过境,“我一直爱你。”
孟佰在床上躺了一个上午,实在躺不下去了,好在身体恢复迅速,到下午腰已经不疼了,他下床走两步,便准备和季平生一块去火车站买回去的票。
两人商量过后,决定买明天晚上的票,留出一天时间来收拾东西。
买完票出来,孟佰站在火车站旁的公交站牌前,百无聊赖地数着上面的站点,忽然福至心灵,转头问季平生:“你想不想去我学校看看?”
季平生眼睛顿时亮起来:“想!”
孟佰的母校是全省最好的大学,几乎算是个景点了,平时一直对外开放,但他毕业以后,就再没回去看过。
有的年岁是万花筒,有的年岁是坟墓。
四年时光于他而言,乏善可陈。
如果不是在公交站牌上看到校名,他根本想不起来。
季平生倒是兴致盎然,下了公交看见飞檐斗拱的校门,就先格外捧场地“哇”了一声,仰着头目不转睛。
孟佰笑他,他撇撇嘴不以为意,还振振有词:
“我这是对知识殿堂的敬重!”
“好好好,敬重。”孟佰笑着附和。
两人从正门走进去,三年过去,学校里面没什么新奇的变化,地上的石头天上的云,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还是第一次进大学。”季平生语气里不乏憧憬,“原来长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是什么样子?”孟佰说,“不都是楼吗?”
季平生若有所思地摇头:“这可不是一般的楼。”
他们沿着草木繁茂的林荫路往深处走,时不时与几个学生打扮的人擦肩而过。季平生看着那些人怀里抱着书,三三两两结伴,一路谈笑风生,转过来问孟佰:“你以前也跟他们一样吧?”
孟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笑:“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没有可以同行的朋友,也很少这么悠哉悠哉地散步,他那会儿总在赶时间。
“这边是图书馆,”孟佰指着迎面映入眼帘的高大建筑,“我那时候经常来。”
季平生往那边看去,惊叹道:“这可比咱们县城那个图书馆大多了,这么一栋楼,里面得装多少书啊?”
“咱们县城也有图书馆吗?”孟佰有些诧异。
季平生说:“前几年新建的,很小一个,里面也没多少书。”
“你也去图书馆看书了?”孟佰更诧异。
“有时候闲了就过去看看。”季平生笑道,“你之前不总说,太久不用脑子,就变笨了,我怕我变笨了,你就不要我了。”
孟佰也笑起来,恍然意识到,其实他所熟悉的每个人,都在潜移默化间发生了些他难以察觉的变化。
过了图书馆,再走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宿舍楼。
孟佰站在楼下,由下往上数窗户,数到第五扇,说道:“我当时就住在那间宿舍里,不过窗外靠门不靠窗户。”
“夏天会热吗?”季平生问。
“还好,”孟佰说,“每个房间都有个小风扇,不会特别热。”
“一个宿舍有几个人?”
“四个。”
“那你的室友好相处吗?你跟他们关系好吗?”
季平生好似要追根究底地把所有细枝末节的小事都盘问一遍,孟佰啼笑皆非,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
“他们三个都是本地的,放假或者没课都不住在学校,我又要忙着打工,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但跟他们相处也算融洽的,就是没那么近。”
“你那时候每天都要打工吗?”
“差不多,毕竟学生勤工俭学挣不多,不每天去说不定哪天吃饭就没着落了。”
“累吗?”
“记不清了。”孟佰说,“不过时间长了就习惯了,每天也没觉得多累。”
他叹了口气,但这口气不是郁闷也不是惆怅,反倒有种千帆过尽的释然和轻快。他转过身,才看到季平生脸上的表情,微微怔住。
“你为什么……”
季平生张了张嘴,话开了个头又咽回去。
他想问既然过得那么难,为什么不跟家里开口,只要往家里传一点信,他就有办法听到,他就能想方设法地解决问题。
但他又太清楚,以孟佰的性子,永远不可能开这个口。
孟佰从他眼里读出了欲言又止的内容,笑了一下:“我觉得我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过去的事没办法改变,就让它过去吧。”
“我要是一直在你身边该多好。”季平生拉住他的手,“我想看你上大学时候的样子,想看你刚开始工作时候的样子,要是没有中间这七年,要是我们一直在一起该多好。”
他错过了好多个孟佰,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觉得遗憾。
“现在看我也不算晚。”孟佰说,“就算这辈子只能活到六十,我们也还有三十多年呢。”
光天化日之下,总有学生来来往往,他们最多只能偷偷摸摸牵个手,就像年少时躲着大人一样。
孟佰带着季平生去操场转了一圈,又带他去食堂,用现金跟学生换了饭卡,请他吃自己那时候觉得最好吃的饭。
季平生循着他的足迹,好像一点点捡回些自己错失的光阴碎片,七拼八凑地拼出个模糊的影子。
这块砖十九岁的孟佰曾经踩过。
这条路二十岁的孟佰曾经走过。
这棵树二十一岁的孟佰曾经摸过。
这扇门二十二岁的孟佰曾经推开过。
光是这些,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两人在学校里逛到天色渐昏才打算离开。走到校门口,孟佰看着对面新新旧旧的门店,才发现自己以前打工的那个小超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音像店。
“那里之前是家小超市。”他指着告诉季平生,“老板是个很好的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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