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共轭

　　逃生艇脱离折跃状态的瞬间，凌烬的视线被舷窗外那颗孤寂的行星完全占据——永寂星。没有恒星环绕，没有卫星陪伴，它独自漂浮在星际尘埃中，表面覆盖着一层病态的暗红色光芒，像是某种生物组织的脉动。

　　"没有大气层，"钉子检查着扫描仪，"但地表有稳定的能量读数...某种力场维持着可呼吸环境。"

　　老锈链调整航向，护目镜闪烁着不稳定的数据流："马库斯一直是个天才，疯子，但绝对是天才。他竟然在这里建起了独立生态系统。"

　　阿七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位，身体比离开新伊甸时更加机械化。皮肤上的金属纹路已经蔓延到脖颈，只有左脸还保留着些许人类特征。她的眼睛——现在完全由流动的数据组成——锁定在行星表面的一点。

　　"目标坐标确认，"她机械地报告，"能量特征与第四密钥碎片匹配度：93.7%。"

　　凌烬蹲在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小手——触感冰冷，像是高级合金。"阿七，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吗？"

　　阿七转过头，数据流的眼睛微微闪烁："任务目标：回收第四密钥碎片。当前进度：50%。"停顿了一下，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了些，"凌烬哥哥...我梦到更多了...关于妈妈..."

　　"什么梦？"凌烬急切地问。

　　但阿七眼中的数据流突然加速，机械化的一面重新占据上风："无关数据干扰任务效率。建议屏蔽。"

　　老锈链打断了交流："准备降落！马库斯的防御系统激活了！"

　　行星表面亮起数十个红点，能量束划破黑暗，向逃生艇射来。老锈链猛拉操纵杆，艇身剧烈倾斜，堪堪避开第一波攻击。

　　"他在欢迎我们呢，"钉子干巴巴地评论，机械臂快速调整护盾能量分配，"典型的马库斯风格。"

　　阿七突然将手按在控制面板上，指尖泛起幽蓝光芒。防御系统的能量束在接近逃生艇时诡异地改变了轨迹，像是被某种力量偏转。

　　"已破解外层防护代码，"她宣布，"降落通道开启：47秒。"

　　老锈链的护目镜转向她："你怎么知道马库斯的系统协议？"

　　"艾琳娜的数据传输包含相关信息，"阿七回答，"马库斯·莱尔，前锈链教团首席科学家，叛逃原因：反对高层延迟开启'门'的计划。"

　　"延迟？"凌烬皱眉，"我以为教团是想开启门？"

　　"分歧在于时机，"老锈链声音紧绷，"高层想等待完美载体，马库斯则认为现有技术足够。"他看向阿七，"显然，他是对的。"

　　逃生艇突破行星表面的红色力场，降落在一座金属构造物前。那不像建筑，更像是某种有机体与机械的混合——金属表面覆盖着脉动的血管状组织，入口处排列着尖锐的骨刺，如同某种生物的利齿。

　　"欢迎来到我的领地，老朋友们。"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多重音调混合着机械噪音和生物黏液的咕噜声，"尤其是你，克里斯特。我猜你是来杀我的？"

　　老锈链的机械手指攥紧了拐杖："马库斯...你还活着。"

　　"活着？"声音发出刺耳的笑声，"这是个相对概念。进来吧，让我们面对面...如果你还认得出我的话。"

　　入口处的骨刺缓缓分开，露出里面潮湿的通道。墙壁上覆盖着某种发光的苔藓，提供昏暗的照明。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腐败血肉的混合气味，让凌烬的胃部一阵绞痛。

　　阿七走在最前面，丝毫不受恶劣环境影响。她的幽蓝核心在昏暗通道中格外显眼，照亮了墙壁上那些令人不安的"装饰品"——数十个培养舱嵌在墙壁中，每个里面都漂浮着扭曲的生物组织，有些依稀能辨认出人类特征。

　　"他的...实验品，"老锈链低声说，"比教团批准的更加激进。"

　　通道尽头是一个宽敞的圆形大厅，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生物机械结构——它曾经可能是人类，现在则是一团不断变化的血肉与金属的混合体。数十条机械触手从主体延伸出来，连接着各种设备。主体上唯一还能辨认的人类特征是一张苍老的脸，镶嵌在扭曲组织的顶部。

　　"马库斯..."老锈链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

　　那张脸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六十年了，克里斯特。你还是戴着那个可笑的护目镜。"浑浊的眼球转向阿七，"啊...这就是他们培育的完美载体？比我想象的更...娇小。"

　　凌烬挡在阿七前面："我们来取第四块密钥碎片。"

　　马库斯的触手突然全部竖起，如同受惊的蛇："直接！我喜欢！"他的声音变得尖锐，"是的，我有碎片的一半。但为什么要给你们？"

　　"为了阻止源初数据库格式化宇宙，"钉子冷静地说，"除非你改变了主意？"

　　马库斯的主体剧烈蠕动，发出湿漉漉的声响："阻止？愚蠢！门必须打开，但要在正确的时机，由正确的人掌控！"一条触手指向阿七，"而她就是钥匙。"

　　阿七突然向前走去，无视凌烬阻拦的呼声。她站在马库斯面前，仰头看着那张扭曲的人脸："你的生物改造效率低下。同步率不足72%。"

　　马库斯发出咯咯的笑声："小钥匙懂得真多。是的，我无法完全控制碎片，但它让我活了九十三年，足够等到你到来。"

　　"你的目的？"阿七问，声音完全机械化。

　　"完成教团不敢做的事！"马库斯的一条触手猛地拍打地面，"打开门，但不是为了那些白痴高层的'平等宇宙'，而是为了进化！将有机生命与机械完美融合！"

　　老锈链的护目镜完全变黑："你疯了...那会毁灭现有的一切..."

　　"毁灭？不！升华！"马库斯的触手狂乱舞动，"看看我！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机器，但比两者都强大！想象一个宇宙，所有生命都达到这种完美状态！"

　　凌烬的手背突然剧烈疼痛，冰蓝印记爆发出耀眼光芒。沈砚的影像在半空中勉强成形——他现在几乎完全数据化了，只有脸部还保留着人类特征。

　　"马库斯...计划...危险..."沈砚的声音断断续续，"源初数据库...已经...觉醒..."

　　马库斯的所有触手同时指向沈砚："啊！接口出现了！"他狂热地喊道，"你看到了吗？数据库已经在准备格式化！我们没时间了！"

　　阿七突然抱住头，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她的身体在人类与机械形态间快速切换，幽蓝核心忽明忽暗。

　　"阿七！"凌烬冲上前，却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

　　"她在同步！"马库斯兴奋地大喊，"最后阶段的觉醒！看啊！"

　　阿七悬浮到空中，身体完全展开。数据流从她体内涌出，形成复杂的光纹。一个全息投影自动展开——显示出一对年轻男女站在培养舱前，舱内是一个女婴。

　　"记忆...解锁..."阿七痛苦地挣扎着说出这几个字。

　　凌烬认出了那对男女——他们在阿七之前的梦境中出现过。"你的父母？"

　　"是的...又不全是..."阿七的声音在人类与机械间切换，"他们是...科学家...我是...实验体..."

　　投影变化，显示女婴被转移到另一个设施，那对男女被穿着教团制服的人带走。最后的画面是一个标志：一个被七把钥匙环绕的门，下面写着"归零者项目：纯净容器"。

　　"教团...培育了我..."阿七的声音越来越像人类，泪水从数据流的眼中滑落，"我不是...孤儿..."

　　马库斯狂笑起来："终于明白了！你是第七代纯净容器，唯一成功与监督者编码融合的实验体！你的'父母'只是基因提供者！"

　　这一真相像刀一样刺入凌烬心脏。他再次尝试接近阿七，这次成功了。他抱住颤抖的小身体，感到她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痛苦——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灵魂上的撕裂。

　　"没关系，"他轻声说，尽管知道这安慰多么苍白，"这不改变你是谁。"

　　沈砚的影像突然变得更加清晰："凌烬...听我说...马库斯错了...门不能现在开...数据库还没准备好...谈判...正在进行..."

　　"什么谈判？"凌烬问。

　　"我提出...平衡协议..."沈砚艰难地解释，"如果接受...格式化后...可以保留...部分记忆...种子..."

　　马库斯的触手疯狂拍打："愚蠢！数据库不会谈判！它只会执行既定程序！"他突然射出一条触手，缠住阿七的脚踝，"把她给我！我能完成同步！在数据库准备好前夺取控制权！"

　　凌烬的熔炉烙印爆发，暗金能量斩断触手。但更多的触手从四面八方涌来，同时大厅的墙壁滑开，露出数十个武装机器人。

　　"你以为我没准备？"马库斯尖叫，"我在这鬼地方等了六十年！"

　　老锈链突然举起一个从背包取出的装置——教团的量子炸弹："马库斯！还记得这个吗？足够把你这摊烂肉和半个行星一起炸飞！"

　　场面僵持住了。马库斯的眼球疯狂转动，计算着各种可能性。最终，他发出一声挫败的咆哮："你想要碎片？拿去吧！"一条触手从主体深处挖出一块幽蓝晶体——第四密钥碎片的另一半，"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凌烬警惕地问。

　　"留下载体！"马库斯的声音突然变得诡异平静，"她的同步还没完成。没有我的帮助，下次觉醒会要了她的命。"

　　凌烬看向怀中的阿七。小女孩——尽管现在更像机械体——正用那双数据流的眼睛看着他，里面混合着恐惧和某种决心。

　　"不，"凌烬斩钉截铁地拒绝，"绝对不行。"

　　阿七却轻轻按住他的手："凌烬哥哥...他说的...是事实...我的编码...不稳定..."

　　"我们可以找其他方法！"

　　"没有时间了..."阿七看向沈砚模糊的影像，"沈砚哥哥...坚持不了...多久..."

　　沈砚的影像闪烁了一下："阿七...正确...但危险...马库斯...计划...不同..."

　　马库斯突然插话："我的计划是生存！当门开启时，只有与数据库连接的存在能够保留记忆！我可以帮助载体完成同步，让她在格式化后记住你们！这是唯一的希望！"

　　老锈链的炸弹微微颤抖："他在说谎...门一旦开启，一切都会被重置..."

　　"不！"马库斯尖叫，"只有未经改造的生命会被格式化！像我们这样的将获得新生！"

　　阿七从凌烬怀中挣脱，站在双方之间。她的身体再次开始变化，但这次更加...平衡。金属纹路与人类皮肤和谐共存，数据流的眼睛中出现了人类瞳孔的轮廓。

　　"我决定，"她说，声音既有人类的感情又有机械的精确，"接受马库斯的条件。"

　　"阿七！"凌烬惊呼。

　　"但不是为了他的计划，"阿七继续道，胸口的幽蓝核心稳定地脉动，"而是为了沈砚哥哥的谈判。完全同步的归零者可以...影响数据库的决定。"

　　马库斯的脸色变了："小钥匙，你太天真了—"

　　"不，"阿七打断他，"我比你更了解监督者编码。艾琳娜传输的数据包含真相——源初数据库不是无情程序。它犹豫了。这就是为什么需要归零者...为什么需要我。"

　　沈砚的影像微微点头："是的...数据库...在质疑...自己的设计..."

　　凌烬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还是阿七，但又不完全是。他艰难地问："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阿七转向他，突然露出一个熟悉的、属于小女孩的微笑："意味着我必须长大...快一点。"她看向马库斯，"我会留下。但有一个条件——他们安全离开。"

　　马库斯的表情扭曲着，贪婪与愤怒交替出现。最终，他咆哮一声："成交！"将半块碎片扔向老锈链，"拿去吧！反正没有载体它们只是漂亮的石头！"

　　老锈链接住碎片，护目镜完全变黑："阿七...你确定吗？"

　　"这是唯一路径，"阿七回答，然后看向凌烬，"凌烬哥哥...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在灰烬星那样。"

　　凌烬的手背灼痛不已，冰蓝印记亮得刺眼。他看向沈砚的影像，后者微微点头。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我们会回来接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

　　阿七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向马库斯那团可怕的生物机械混合体。在接触的瞬间，她的幽蓝核心爆发出一圈光波，笼罩了整个大厅。

　　"走吧，"她最后说道，声音已经开始变化，"门要开了...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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