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愿

　　秋叶不情不愿地通报道“小姐，小将军来了，来向你赔罪的。”

　　孙术抬头望着屏风里的人影，一拱手道“小姐初来乍到，末将的确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小姐海涵。”

　　她垂眸，没有立即说话。

　　这道歉倒是真心实意，只不过军中大大小小的将士，无人肯唤一声将军夫人，可见他们有多不欢迎她这个不速之客了。

　　“无事。”无波无澜的声音。

　　孙术有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只觉和这人交流一点意思都没有，很快便告辞了。

　　她情绪太过稳定，好像一个没脾气的木头人，别说喜怒哀乐了，连正常的交流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

　　…

　　她坐在桌前支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忽闻外面杀声震天，兵器铠甲碰撞声不绝于耳。

　　她顿时放下胳膊，脸上表情更冰冷了些。

　　“秋叶？”她起身唤道。

　　“小姐，不好了。”秋叶脸色煞白地跑进来，衣服上都沾了血“敌军偷袭！他们来不及准备，打得仓促，现在都乱成一锅粥了。”

　　秋叶还没走到她面前，一柄长枪从她身后骤然刺出，殷红的血喷涌而出。

　　她面无表情，缓缓抬起脸盯着门外走来的高大男人。

　　“你就是时无疑的妻子？”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扫着，微笑道“果真是个美人胚子。”

　　她一动不动，不发一言，也没觉得他冒犯自己。因为这句话又不是夸她的，这是常佩的脸。

　　她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边思索对策。

　　男人进来的时间不短了，可是根本没人关注这里的情况。也不知道是外族的火力过于凶猛，还是她的性命过于轻微。

　　做夫人做到这份儿上的，她觉得自己也算是独一份了。

　　他见她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又往前走了一步。

　　“时无疑的确是个不解风情的铁石心肠。”男人笑得孟浪“你还不如跟了我，如此一来，草原上没人可以欺负你。”

　　她没说话，在男人急不可耐地走过来，握住她手指的刹那间，手腕上的镯子绿光大盛，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在他动作停滞的瞬息之间，她快走几步冲出营帐，随后身形逐渐透明，如入无人之境从鏖战正酣的士兵之间穿行而过。

　　偶尔有兵器穿过她的身体，也只像插进水中般，只感觉到一丝阻力，连人影都没瞧见。

　　她一口气来到后山的高地上，在这里往下俯视，整个战局尽收眼底。

　　在她安全之后，手腕上的镯子应声而碎，控制住她的力量也消失了。

　　她猜这东西估计是有点修为的人做得护身法宝之类的，至于为什么会把她阴差阳错吸到常佩的身体里，那可能就是缘分吧。

　　她套上常佩的衣服，就地埋葬了她的尸身。

　　待她站起来，就见远处烟尘四起，好像是有什么人过来了。

　　打头的是一个身长八尺，剑眉星目的将军，骑着一匹矫健的白马，手里握着一柄戟，她似能感受到挥舞时带起的阵阵风声。

　　他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在她盯着他看的时候，也抬起眸子，如墨般的眼睛望着她。

　　她动也未动，定定地和他对视。她也不确定将军是否看见自己了，他们相隔少说也有几十丈远，如果真瞧见了，那自己也只能认栽。

　　他很快移开了视线，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冲杀过来，所过之处敌军血肉横飞，一盘散沙般四散奔逃。

　　主将又被她杀了，没人指挥的蛮夷杀人靠得只是一腔仇恨，很快溃不成军。

　　将士们看到援兵，原本低迷的士气顿时高涨，纷纷举着自己的武器攻击身旁的敌人。

　　她摸了摸手腕，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帮了这群人一次。

　　也无妨，毕竟自己和他们没什么深仇大恨，在军营里过的日子也还清闲，就算是报答了。

　　她正想着，脖颈上倏地一凉。她慢慢扭过头看去，将军冷硬的脸近在咫尺。

　　她完全不害怕，甚至看着他发起了呆。

　　时无疑面无表情地观察她，不由暗暗心惊。

　　寻常人被利刃要挟，要么是痛哭流涕，跪地求饶，要么是坚贞不屈，破口大骂。

　　像她这样镇定自若的，如果不是心理素质强大到令人发指，就是故意装疯卖傻。

　　而且她旁若无人地来到这里，身边既没有人互送，也不会武功。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她是妖怪。

　　但她的目的呢？

　　时无疑仔细又问道看了看她，越发不解了。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皮肤是常年不得见天光的苍白。长的倒是眉清目秀，但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叫人琢磨不透彻。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将她就地正法，她就主动开口了“你想杀我吗？”

　　她歪了歪头，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说“可是你杀不了我，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真正杀死我们一族。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她即便说谎也大气不喘，她挺喜欢活着的，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她的生命还长，有的是时间去找。

　　“你一只妖怪也敢对我大放厥词？！”锋利的宝剑抵在脖颈，时无疑微微用力，她的皮肤便凹陷下去，旋即裂开，却没有流血，犹如划开了一块硅胶垫。

　　真的不会流血啊。她缓缓睁大了眼睛，不足几秒又恢复了一潭死水的平静。

　　难道从出生就跟着她的这副皮囊也是假的吗？

　　算了，她闭了闭眼，假的就假的吧，灵魂是真的就行。

　　“只是事实而已，而且我不是妖怪，我是画皮鬼。”她抬起如玉般白皙滑嫩的手，轻飘飘地拨开了他的剑。

　　“我的本体只是一张人皮，可以变成我想要的任何样子。”她语气平静地陈述“包括你。”

　　她不得不佩服自己，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她自己都快相信了。

　　“你是在威胁我吗？”时无疑面如寒冰。

　　“并不是，将军。”她神色淡然“实话实说罢了，只是你们人类都不喜欢听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更何况。你杀不了我。”她的脸色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眼睛平静无波。

　　“小姐，小姐末将总算找到你了。”迟来的孙术气喘吁吁地跪倒在二人身后。

　　你还知道过来。她默默想。

　　如果等他想起自己来救人，恐怕尸体都腐烂了。

　　不对，鬼魂是没有尸体的，应该说消散了。

　　她让他起来之后，孙术才慢半拍地看到时无疑“将军您怎么在这里？江山哥刚还四处找您呢。”

　　“你叫她什么？”时无疑皱着眉头指了指她。

　　“小姐啊。”孙术想到什么似的，眨了眨眼，脸上旋即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不不不，末将叫的是将军夫人，将军夫人。”

　　本以为能在顶头上司面前出一波风头，孙术却见将军的脸色越来越奇怪。

　　“她是京城来的常佩？”

　　时无疑嗤笑一声“不是说常佩容貌冠绝天下，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

　　又来了。她看着地上乱窜的蚂蚁想。

　　或许舒服的日子过得太久，再次听到熟悉的嘲讽，她居然升起了一丝诡异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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