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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帽子沿河飘向下游,姜小海牵着顾一一的手进树林去找,沿着河岸一路追去,只能看见一些枯叶在河面上飘着,其他被人类遗失的物品一律找不到。
姜小海其实不用带顾一一过来,那只帽子她看见顺着河面飘到江口,沉进水里了。
带顾一一找帽子,更多是一个借口。
“你来过这片山头吗?”姜小海走在前面,拨着挡在身前的枝叶,树林深处的光比外边暗一点,树叶稀疏的地方,光柱打下来会显得更明显,吸引一堆飞虫绕着光柱盘旋,空气浮着星星点点的尘埃。
“没,我觉得这山上可能有野猪。”顾一一走在后边,脚上的皮鞋被地上冒出来的木杈、笋头一类刮花了,鞋攀的扣也变细了,根部快断了似的。
“这山上没有野猪,什么动物也没有,最多有鸟,早上叫一阵子就不见影儿了。”姜小海说,故意挑了一条小路,走到山头最高的地方,树林的密度越来越大,四面八方汇集上来的被人脚踩出的路,上面的植被已经被踏平,暴露出土壤原本的颜色,又因为连续几个月没下雨,土壤里的水分蒸发散尽,变成白色。
顾一一踹了一脚土疙瘩,弯下腰,抱着脚后跟叫起来:“噢!痛!”
姜小海一回头,半个膝盖跪下去,胳膊在底下接着,顾一一快跌到地上的时候,被姜小海扶起来。
“我鞋子穿不了了。”顾一一把右脚鞋子拿下来,攀扣断了,彻底系不上了。
“穿我的。”姜小海把脚上的运动鞋退下来,半膝跪地,给顾一一套在脚上。
顾一一眼神略微闪避了一下,一直没说话。
“好了。”姜小海右脚的白色袜子在地上蹭了一遍,上边沾满了黑色的灰尘印。
“要不下去吧,你说帽子掉到河里去了,找到的可能性肯定不大,我的鞋又坏了,现在回去换双鞋子,刚好你也不用赤脚,你赤着脚,要是不小心踩到什么尖锐的东西,不得在脚掌通个窟窿。”顾一一颔首说着,盯着自己的鞋子。
姜小海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膝盖上两坨白色的东西,是跪的时候蹭到了地上的干土,又把膝盖上的深黑色牛仔布磨掉了一些颜色。
“那你先回吧,我还要在这里做一点记录,山顶的灌木我还没弄清楚,地上冒出来几株红色的浆果,我估计那是有毒的狼毒花。”姜小海说。
“那我先回去了,你继续在这看你的狼毒花吧。”顾一一转身抬脚,脚底压着一丛红色的植株,周围冒出绿色的长条叶,顾一一明显踩到了那些浆果,脚底留印,在白色的土壤上盖出一片片鞋底的波纹形纹路。
姜小海抱起双臂,在山头站着,看顾一一走远的背影,在十米开外的地方,顾一一脚下的土路断开了,两边还有两条平行的路,顾一一踏到右边,走了几步,感应到不对,又回到左边,站在那里朝山下望了几眼,回头看了看站在山尖的姜小海。
姜小海知道顾一一迷路了。
顾一一站在原地,犹豫着,看见姜小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心里退了一步,既然对方不找她,那就只能她去找对方。
顾一一抬起脚,踩在一块松土上,松土像山地滑坡一样陷下一块,朝脚后的方向滑下去,顾一一双手扣在地上,整个人往下滑了一米。
姜小海侧身蹲下去,两条腿张成弓步,像踩着滑板一样从斜坡冲下去,左手抓住顾一一的手,右手勾住旁边的树。
顾一一膝盖在地上蹭破了,隔着白色的鲨鱼裤,里面磨破的地方隐隐作痛。
“没事吧?”姜小海往上一拽,“抓紧了。”
顾一一借着姜小海的手劲踩上去,两腿分开,尽量踩在路旁边的草坪山,脚底更有抓力。
两人跌跌撞撞地走上去,顾一一摊坐在地上,呼吸凝重:“走不动了,累死了。”
姜小海侧过身,挨着顾一一坐在旁边的草地上。
顾一一还是那个顾一一,从小到大逃体育课,逃劳动课,后来在高中才改变了一些,但体力仍是不支,扶风弱柳,姜小海侧过眼,看了一眼顾一一的腰窝,想着那么娇弱的身体,腰部肯定也没有支撑的力气,要是一掌压下去,顾一一应该没有还手的力气。
“呼——累死了——”顾一一把膝盖弯起来,脚从鞋里退出来,脱掉袜子,往上卷着裤腿,卷到膝盖处,顾一一皱了皱眉,嘴里“嘶”一声。
顾一一膝盖处磨破了,白色的刮痕,红色的血点,刚好在骨头凸起的部位。
“回去吧。”姜小海下意识说,“回去擦点碘伏什么的。”
顾一一眼睛朝上翻着,不知道是看高大茂密的树梢,高耸入云,还是在翻白眼。
“我跟你一起回去,你走不动,我扶着你。”姜小海比顾一一还心急。
“算了,晾一下。”顾一一身体朝后仰,两手反过去,撑在地面上。
姜小海看那些零星的血点还在往外渗,血珠一点点变大,姜小海咬着后槽牙,眯着眼睛,“疼吗?”
顾一一脸上带着愠气,“疼,想朝你胳膊咬一口。”
姜小海愣了一秒。
顾一一侧过头,盯着姜小海的脸,一把抓过姜小海的胳膊,隔着毛衣狠狠咬了一口。
姜小海忍着,牙齿咬得咯咯响。
顾一一松口,把姜小海袖子卷起来,看见小臂上两排牙印,压下深红的牙痕。
“疼吗?”顾一一问。
姜小海没说话。
“鹅鹅鹅……”顾一一又飘着声音,笑起来,天鹅颈晃了几下。
姜小海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牙印,在心里“嘶”了一声。
疼!
顾一一心情好像好些了,环顾着四周的树木,问姜小海:“你去教堂找我做什么?”
姜小海还没从胳膊上的牙印里回过神,看着顾一一,表情讷讷的。
“我听说你留在朴水,刚好我在Gap,之后要去留学,然后再回国,或者不回国,留在加拿大。”顾一一咧着嘴,心情看起来不错。
姜小海一听,更加知道自己和顾一一之间存在难以逾越的鸿沟,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国了,姜小海一瞬的期待又被浇灭了,心里凉透,脑子里过着千百种分离后的结果,想象自己一辈子单身,在朴水这个地方终老,老了也坐在大桥上看河,指不定哪天想不开,或者患了三高没吃药,一头扎进去,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姜小海不知道再问点什么,突然想起学校的那副画,问顾一一:“你参加学校的美术展了?”
顾一一惊讶地问:“哪个学校?”
姜小海:“朴水私立小学。”
顾一一摇着头:“我没参加。”
姜小海看着顾一一仰着头,意气风发的样子又回来了,头发在后背垂着,带点毛毛卷。
姜小海有理由怀疑,顾一一在骗她。
顾一一喜欢撒谎,撒自己得白血病,撒自己要回鹊林读中学,撒起谎来得心应手。
姜小海懒得问了。
又想起刚毕业时顾一一狡猾地在她报告单上写下一串电话号码,诱导她打过去,结果接电话的是别人。
那个“别人”,怕是顾一一的什么人。
顾一一扬起脸,像在吸收天地日月精华,闭上眼睛,呼吸着,突然睁开眼,记起了什么,“哦,你说的那幅画,是我之前教学校小朋友的时候,他们坐在天台上写生,刚好看见桥上坐了一个人,背对着教堂,每天都坐那里,像上班一样,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一看就看到天黑了,刚好可以当写生材料,我就让小朋友画下来了。”
姜小海听着前边的话,还有点莫名的感动,像冥冥之中的际缘,可后边的话就不对味了,什么叫“像上班一样”,什么叫“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姜小海带着怨气,反问顾一一:“那你坐教堂干什么?一坐就是一整天。”
顾一一直言:“画画啊,陶冶身心。”
姜小海撇了撇嘴,“画的什么?”
顾一一把手机掏出来,翻开相册,递给姜小海看,“画河,画天空,画水鸟……”
顾一一说着,视线擦着姜小海的耳廓,看向姜小海的鼻梁线。
姜小海看那些画,和幼儿园小朋友在墙上用妈妈口红涂鸦一样,乱七八糟,说印象派有点强求,色彩运用也极差,看不出来天上黑糊糊的东西是大雁还是乌云,地上蓝溜溜的是河水的波纹还是乱丢的塑料。
姜小海无法做出评价,笑了一下,把手机递回去了。
“怎么样,画的不赖吧?”顾一一自信道,把手机接过去,自己又翻着看了几遍,一副回味悠长的样子。
“这是你画的?”姜小海问,含蓄地表达嘲讽之意。
“不是,是小朋友画的,我负责指导。”顾一一解释。
“我就说嘛,那你画的呢?”姜小海又燃起一丝希望。
“我画的在天台上放着,哦,我记得我发过朋友圈,你没有看到吗?我找找……”顾一一在手机屏上点着。
姜小海憋了好多年,终于在今天面对面说出这句:“我没你微信。”
“你……”顾一一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那等会加一下,我是几天前发过一次,这里。”
姜小海凑过去,看了一眼顾一一的画,全是方格子,各种各样的马赛克格子。
好吧,比幼儿园小朋友的涂鸦好不了多少。
“天呐,我和你居然没加微信,我还在朋友圈发……”顾一一顿了一下。
发什么?姜小海有点好奇。
顾一一的手指在屏幕上迅速点了几下,打开扫一扫,“码。”
姜小海调出二维码,把手机递出去,头像是一片海。
顾一一扫了一下,“我把申请发过去了,你通过一下。”
姜小海点了一下同意,再翻开顾一一的朋友圈,显示仅三天可见,朋友圈的背景图是一个人坐在桥头,天空升腾着万丈霞光。
姜小海抬头看了一下顾一一的表情。
顾一一的手在屏幕上疯狂点击,像在掩盖一些亏心事。
“你谈恋爱了?”姜小海问。
“没。”顾一一的手指戳着屏幕。
“那我上次在医院检查,你写在我报告单上的那串号码,我拨过去了,是个甜妹子的声音。”姜小海质问。
“那是我室友。”顾一一把手机放下去,眼神看着地上,睫毛忽扇着,像陷入回忆,“我当时在电话里问你还好吗,你没回我,我就把手机递给室友了,想让室友帮我勇敢一次,结果你挂断了,室友劝了我一个晚上……”
姜小海豁然开朗,原来那是个误会,一个小小的误会,居然根深蒂固地在心上藏了这么多年,让姜小海一直没勇气再去找顾一一一回。
“我当时打电话的时候在坐电梯,可能信号断了,我没听到你的声音。”姜小海解释着,心里残存愧疚。
“原来是这样,害我气了一个晚上……”顾一一小声说,捡起地上的土疙瘩,轻轻丢到一旁。
山风轻轻扫过树林,耳边泛起窸窸窣窣的波浪的声音,姜小海盯着顾一一的脸:“那你刚说的,‘勇敢一次’,是什么意思?”
顾一一神态突然严肃,低头四下搜寻什么似的,“意思就是,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孤独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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