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和

　　“你只能求我，”傅琴湘看着跪在金线毯子上的唐颖，闪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现在赵宸就是个空壳人质，你只能投靠我。怎么，还不想开口？”

　　唐颖算是被推上去的，本只是个禁军头子，管的不过两千人，如今受傅琴湘举荐，一跃成为护边大将军，手拿十万人不说，还就在天子近旁，一举一动必须小心。但是他铁了心不求这个臭名昭著之人帮他，去护疆三十二所喝西北风，也胜过两句好话讨好权奸百倍——原先他是这么想的。

　　唐颖攥着拳，唇线紧抿。

　　“这么硬气啊，”傅琴湘绕到唐颖身后，缓缓蹲下，用近乎耳语的姿势在他耳后幽幽吐字，“知道你妹妹昨天出了什么事么？”

　　唐颖瞬间绷紧身子，额心微微冒汗。

　　傅琴湘见状轻笑：“唐夭被人盯上了。你可以随意求死，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妹妹会如何，想必你应该猜得到。自己入黄泉还要拉一个人陪葬，这买卖不合算，也不道德。”

　　“傅琴湘。你还真是傅临川留下的孽种。”唐颖一字一顿地说。

　　傅琴湘表现得很惊奇，道：“呀，果然大昭的将军都够硬气，直呼名讳还带一句唾骂，唐将军好生厉害，”她又起身，端详着对方的面容，“我是不是孽种，不重要，你们记恨我，只敢心里唾骂两句，谁要是开口了，就要掉脑袋。你是第一个这么不怕死的，我傅琴湘欣赏。不过横竖都是我赢，你们拿什么和我抗衡，都是徒劳。”

　　“你！”唐颖拔出侧刀毫不犹豫向傅琴湘刺去，恒辉眼疾手快上前断了他胳膊。寒刃应声坠地，回音在殿中久久不散。

　　傅琴湘十分享受，道：“别急啊唐将军，我是来和你谈条件的，你这么大火气做什么，”她眯起眼，“跟谁混不是混。我知道你崇拜赵佩鸣，一直想追随他，但是你不配啊，你学得到他的形却学不到他的魂，你知道他为什么而战么？气愤吧，恨你自己无能，恨你命不好。”

　　“我和你一样，我也不是什么好命，干草树皮的滋味我也尝过，我心里也有恨。你拔剑砍不掉我的头颅，这种无力感，我也有过。朝堂之上，哪有什么天真的善恶，只有利益。”傅琴湘将刀拾起，亲手合回唐颖刀鞘。

　　“我妹妹到底怎样了？！”唐颖根本不想听她废话，忍无可忍道。

　　“早已无碍。”傅琴湘抬头看着尽头的圆窗。

　　“我传你，你顶着寒风北下，没日没夜地赶了三日来见我，你动摇了对么？你只是怕背负天下骂名，所以犹豫着要反抗挣扎一下，我没猜错吧，”唐颖身子一颤，瞳孔骤然缩小，傅琴湘不紧不慢地说着，“那如果有一天我执笔修史，你若是跟了我，可就是英名一世的大将军，会被后世称颂万代的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唐颖从牙缝中挤出几字。

　　“不过是举荐我的死士进你的军营而已，若表现的好，就给他们升升官，不过分吧。”

　　“好处呢？”

　　“我扫清皇上近旁的谣言，三个月内将你调回天颂，你的兵也会因为我死士的加入而更加壮大。唐夭受害一事我也全力彻查，并会动用我自己人手护她安全。”

　　唐颖虚掩着断臂，沉默了。

　　“给你时间考虑，我先替你除掉那群闲言碎语的，等皇上态度稍一宽和就给你寄信，你就可上书给自己广纳贤才。”傅琴湘给恒辉使了个眼色，后者将人捞起来带出门外。

　　“这个唐颖有意思，你说他懦弱吧，他敢拔刀，说他硬气吧，看他那样子，估计是半推半就同意了。”恒辉关上殿门，轻蔑道。

　　“小人物罢了，若不成为我们的一环，就是被随意拨弄的命，他们没得选，也做不了英雄。”傅琴湘噙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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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把琵琶还给她！”唐夭梦中惊惧出声，顿时泪流满面，手也下意识扭紧了锦被。

　　“朕在，朕在，不怕。”皇帝将那泛白的指尖握在掌中，轻轻推醒唐夭。

　　唐夭恍惚间见到遮天蔽日的身影，下意识要坐起来，但发现自己如何都使不上力，这才彻底惊醒。她大口喘气，终于看清了自己榻边“妖魔”到底是谁。

　　“你的琵琶在这，谁都偷不走。”皇帝许是厌恶那几声裂帛般的喘息，原本关切的眼神瞬间转为一潭死水，唐夭刚辨认出，却又觉得这面容无比生疏，于是收起了想投其怀抱求其爱怜的想法。

　　“想家了？”皇帝没松手，仍旧冷冷道。

　　“陛下，”唐夭挣开手，反攥皇帝小指，泪眼朦胧地抬头，“臣妾久居乐坊，入宫少闻琵琶声，心中寂寞。”

　　“好，朕叫她们来为你弹。”皇帝看向门口太监，“宫中琵琶技艺最佳的是哪个？报上名来。”

　　“呃，启禀皇上，这宫中琵琶技艺最好的，当，当属，蕙嫔娘娘。”太监眼神一转，道。

　　“传她来弹，再带几个人。”皇帝摆摆手。

　　“陛下，臣妾病因还未查明，与宫中姐妹会面恐怕不合时宜。”唐夭心想既然病弱就将这西施演到底，故动作愈发轻盈，嗓音也尽量捏细了。

　　皇帝看了眼唐夭，无奈道：“都依你。”说罢又给了太监个眼色。

　　“呃，皇上，第二好的应是先前与黎妃娘娘同一乐坊的那位天仙儿刘乐师了。”

　　“哦？既在同一屋檐下，想必乐音也熟悉。就她了。”

　　不出半柱香，脚步声与铃声就从外院转了进来，直直到影壁后，渐渐地静了。

　　“带进来。”

　　唐夭不由得将身子抬高了些，皇帝扶她靠在身后的云枕上，她这才见到自己久别的师父，师父戴着面纱，反而衬得那对眼睛愈发动人，而那道惊心动魄的伤疤被掩得丝毫不露。待众人跪地调试好，皇帝一声令下，由刘芷罗挠弦打头，顿时乐音缭绕恍若仙宫。

　　“皇上——您派人查的军务文牒已尽数呈交御书房，请您过目！”

　　皇帝忧心忡忡地看了唐夭一眼，唐夭回望他，对他微微点头。

　　皇上走后，唐夭轻声道：“诸位不必弹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停，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刘芷罗身上。刘芷罗结束最后一音，起身向唐夭作揖。两指合拢之时，指尖凝血触目惊心。

　　“这是？”唐夭不由得惊出了声。

　　刘芷罗跪地：“回黎妃娘娘话，是妾身夜夜苦练所致。”

　　“不是！”刘芷罗身旁一个扎双髻且同样面覆薄纱的姑娘高声道，“是那个傅琴湘夜夜派人监督她肉指练习！指尖旧伤反复张裂才会血流不……”

　　“绫罗！”刘芷罗低声制止。

　　“……绫罗？”唐夭撑着身子辨认，“你……怎么变成这副憔悴样子了？”这时她才注意到满屋乐师竟都是先前朝夕相处的姐妹。

　　绫罗非但没被吓住，反而起身掀开面纱激动道：“唐夭姐姐！我和师父这样都是拜傅琴湘所赐！她拿烙铁烫我的脸，为的就是毁我容貌防止我被皇上选中入宫！”她向前一步和刘芷罗并肩。看着自己的师父，她没有怪罪，只有满脸心疼，“师父不能说，她得在宫中好好活着，她还有江大人。”

　　江忠已经死了，难道……刘芷罗是江珩的生母？唐夭大惊。

　　“我不一样，”绫罗抬眼直视唐夭，“我无父无母，自然是不怕死的！唐夭姐姐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唐夭被这稚嫩的话语逗得笑出来：“小绫罗，你知道宫里是什么世界吗？如果我能像你一样的天真勇敢，可能会活得更自在一些吧。”

　　“是自在，哪天被害了也还对他们笑呢，”刘芷罗抬手轻敲绫罗额头，“好好活着，替黎妃姐姐和师父看看这世间光景，今日将这任务交给你，好好完成。”

　　绫罗眼中泪光闪闪，抿嘴点头。

　　“倒是黎妃娘娘，您传我们来，定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的，请趁这时吩咐吧。”刘芷罗道。

　　唐夭下榻将刘芷罗扶起，又示意众人换了舒服的姿势围坐，随后低声道：“傅琴湘也害了我。她给我送的寒药叫我难以有身，近日还出了岔子，引我血流不止，我须得多装上几日，非叫她自己查清才好。”

　　“怎的是她自己查？那结果岂不遥遥无期了？”绫罗一撇嘴，气愤道。

　　“既已看出是寒毒，为何还要饮下？”刘芷罗忧心道。

　　唐夭摇头：“她做事一向谨慎，这次毒发的策划者或许另有其人，就其人力来看，她来查反而快些。至于为何要饮……我在宫中仅有皇上能依靠，可皇上也对她无可奈何，若我不饮，就是公然与她为敌，照她的性子，我和兄长都会遭殃。若我饮下寒药，唯一的好处就是能留住皇上，只要我生不出，他就会记挂着，多来我宫中。”

　　“那别的妃嫔呢？都生不出吗？”绫罗继续发问。

　　“就算生的出，又有谁敢呢？傅琴湘早已暗中下了死令，谁若是诞下龙种，才是后患无穷。”唐夭无奈道。

　　“她这势头，怕不是……”刘芷罗没说全。

　　“是。她想的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唐夭话锋一转，压低声音，“不过，据说皇上曾临幸过一位宫女，那宫女聪明，没等太后知晓就逃出宫了，传闻道她仍在天颂躲着，换了名字，还诞下了龙子。”

　　“太玄了。简直毫无逻辑。”绫罗没什么兴趣，往圈后蹭蹭，双手抱膝。

　　“我倒觉得，如果此事当真，或许我们还有一子。”刘芷罗缓道。

　　“一子？什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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