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里

　　斥候骑马直奔大营，马蹄越过营保拦障，几乎冲到简璨脸跟前。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鞑子千余骑自留树河行来，径奔柏杨沟向东南行，直扑镇北城。”

　　简璨拍了拍手，扭头看向面前的兵卒们。“鞑子来了，咱们也跟着去溜溜马。他们眼馋咱的土地粮食，咱也眼馋他们的马匹和骑术呢。”

　　跟简璨时间久的老手们已经坐立难安，就等着上马出征。新兵们则脸上更多是严肃和紧张，毕竟对面鞑子千余骑，他们就算加上简璨才正正好五百骑。

　　简璨扫视一圈，再次庆幸自己把老手们都分配去做队长和伍长了。今日刮西北风，寒风凛冽，地上有些水渍已经结冰冻在地上。

　　也好，鞑子再不来，士气都要被磨没了。简璨一挥马鞭，笑道：“东西都检查检查带好没，别绷着脸，在自家地盘上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这些日子，就算是新加入的士卒也习惯了简璨的风格。毕竟每个人都是简璨从军营里各个地方薅来的，连总兵曹棱的亲卫都被借来一位。

　　简璨捋了两把萝卜的鼻梁，温声说道：“萝卜，咱也去见识见识人家鞑子的马。你要是有看上的，咱带回来。”

　　萝卜打个响鼻，显然对此不以为然。但它已经习惯了简璨带它去外面遛弯撒欢，马厩里的马匹躁动声已经让它全身兴奋了。

　　简璨翻身上马，用不着勒马缰，萝卜已经抬起前腿，发出嘶鸣。马厩里的其他马匹也纷纷左蹬右踢，就等着骑手上马。这下就连新兵们也没了紧张的情绪，只顾着安抚马匹，心里也觉得它们这么激动实在好笑。

　　他拍拍马颈，往前丢一块豆糕，萝卜立刻接住。

　　“别这么激动，等你见着鞑子的马，有你兴奋的时候。”简璨说完，猛地夹腿，萝卜便如离弦之箭一样窜了出去。

　　后面的骑兵们便紧跟着驾马出发，马蹄声犹如雷声，偏偏里面还混杂着笑声。其他兵卒早就习惯这支不按常理的骑兵，还是等到尘土散去，才意识到这次是出征迎击鞑子。

　　赤那台领着他的轻骑兵们冲在最前方，脑子里倒没想什么如何作战杀敌。他在想辽东，北方防线无力支援，打哪儿都能撕块肉下来。可京城里的合罕坐不稳，不正是咬住咽喉的时候吗。

　　他想起那头幼鹿伏在他耳边说的话：“赤那台，血债血偿。”

　　辽东啊，他在疾行途中突然昂着头看天。长生天，这是你的指引吗？

　　小九被独自留在赤那台的帐篷里，脖子上戴着皮圈，皮圈上拴着手腕粗的铁链。他坐在熊皮上，正小口啃着奶疙瘩，心里狠狠把赤那台祖上十八代都骂个遍。

　　他能知道啥，赤那台只在隔壁帐篷里办公。别说往那边看，他就是稍微把身子朝着东边躺着都被指责是奸细要偷窥军情。

　　他又不是千里透视眼，这铁链子连半个帐篷都走不过去。偏偏这人还专门站在东边叫他过去，小九忍辱负重干脆闭着眼摸索过去，就听见赤那台很开心的笑声。

　　他气得真要把赤那台剁成臊子了，却实在畏惧这人的手段。他亲眼见到赤那台手里的海东青啄瞎了奴隶的眼睛，所以当这只猛禽飞到帐篷的架子上时，他赶紧拿胳膊捂住脸。

　　赤那台慢悠悠的把小竹筒绑在海东青的腿上，小九不懂这人传递军情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又警惕这只突然暴起的鸟。

　　“豁埃玛喇勒，我的幼鹿。要报仇了，你应该非常开心才对。”他铁钳似的从后面环住小九的两只手，让他用夹子夹起铁盘里的死兔子，伸过去喂那只海东青。

　　小九怕得要死，更怕这鸟会把他的手啄个洞。他强迫自己看向那个小竹筒，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他回想起赤那台之前捧着他的脸说的话，只觉得自己希望祸水东引的消息可能已经超过了应该被利用的范围。

　　他脸色惨白，直到那只凶悍的海东青狠狠叼住兔子跟他拉扯起来。赤那台一松手，小九就吓掉了夹子，紧紧闭着眼往后缩。

　　赤那台从后面搂住小九，亲了亲他的头发。观赏着海东青把兔子撕扯成条状吞食，亲昵道：“唉，希望我打仗回来你还能活着吧。”

　　这种威胁已经不算什么了，小九觉得这比给他上酷刑还难熬。他都已经不知道赤那台是否知道他男扮女装，是否知道他是山南的夜不收。

　　这硕大漆黑的帐篷让他几乎是分不清白天黑夜，更重要的是帐篷外面还真拴着两只蒙古獒。除了赤那台以外，任何人的靠近都会被它们的吠叫震慑。

　　小九摸索着拿起皮袋，掏出干巴的饼块啃了口就扔回去，又掏出块肉干来啃。赤那台出兵去了，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倒没那么害怕。

　　事情也没糟糕到这个地步，至少自己身体没受什么伤害。这帐篷里还留了点吃喝，就是得到处摸摸找找。

　　这帐篷也不知道是什么皮做的，也太不透光了。他摸到地上的熊头，吓得一激灵。小心避开，手里却摸到冰凉坚硬的长条。好像……是把小刀？

　　敏罕那颜敏锐的察觉到行军路上的变化，可他很快自我否认。山南不是难啃的对手，也并未听闻有什么不世良将。此次是赤那台打头阵，凭他的骁勇，撞上任何军队都如切瓜砍菜般容易。

　　重骑，人马皆披铁甲，速度比不上轻骑兵，重量却实打实的沉。瞭望的斥候咽了下口水，这铁甲真值钱啊，拆了再打能给三四个人穿呢。

　　得到斥候消息的简璨下达了指令，他不用什么击鼓鸣金，全靠特制的哨子，哨子都是常见动物的叫声。

　　有兵卒举手提出异议道：“要是情况紧急听不到哨声怎么办？”简璨叹口气回复：“你都知道情况紧急了还不撤，等什么哨声呢。我说过什么，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两步你看看追过来多少，不多就再打打。多了就再跑，你骑着马呢，还怕跑不过你就再抢鞑子的马再跑。”

　　这话一出底下人都若有所思，有些兵卒甚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能跟着简璨跑来的骑兵们，至少心底都是吃这套的。此时听到两声长促的哇哇老鸦叫，骑兵们各司其职，很快分流消失。

　　土地还是那片土地，赤那台的轻骑兵飞速踏过，主力骑兵们也安然踏过，直到重骑兵的马蹄踏上，不堪其重的土地坍塌下去，露出细窄深长的沟壑。马蹄脆弱，承受不住身上重甲的重量，被绊折马腿，倒地不起。

　　更多的重骑兵出现慌乱，地上也不是到处都有沟壑，但总有不幸踩中的倒霉蛋，引发周围人的躲避和再中招。

　　敏罕那颜掉头，话还没说出口，一支羽箭精准射中军队最外侧的鞑子的脑袋。“有敌袭！”终于有人大吼着说了出来。

　　而赤那台终于勒紧缰绳，将脑海中纷杂的思维都摒弃出去，把视线放在面前的十余人的汉军骑兵上。最前面的男人跟他年纪相仿，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容。这笑容看得赤那台有些牙痒，像是草原上蠢笨的黄羊。

　　但，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站在百米开外。赤那台垂下眼睫，他带领的轻骑兵速度并非普通骑兵可比，就这么一会功夫，已经同主力部队拉开足够远的距离。或许是后面主力部队遭袭了，还是说前面有埋伏。

　　他干脆的抽出大刀，身后的轻骑兵们也扬起大刀。他刀尖对准简璨说道：“算了，还是碾碎你们吧。我为什么要惧怕几只黄羊呢？”

　　简璨身边的几个骑兵都快被吓傻了，还以为跟着主将要干嘛。没想到是跟轻骑兵打照面，不是，这轻骑兵都得有一百人了。光马蹄都能把他们踩成肉酱，但巨大冲击下，几人别说尖叫了，连脸都是面无表情。

　　“哇！听不懂他在说啥但是亮刀了哎，快跑快跑。哎呀，没想到他们真的被吓停这么久，这招还挺好用的。”简璨轻夹马肚，掉头就跑。

　　跑，要跑了。不论是后面挥着大刀的鞑子还是几个骑兵脑子里都一个念头。大家都跑起来，赤那台歪了下脑袋想到，还真是黄羊，他从未见过短短几息就能拉开几十米远的骑兵。

　　简璨先挑马再挑骑手，选出来的都是能跟萝卜争前恐后谁也不服输的好马。他还有闲心往后扭头看看，嘿呀这个二把手还真吓人。

　　轻骑兵们一心追敌，要是追不上十来个汉军骑兵，那都得被笑死。更令人愤怒的是，跑了几百米也没见着什么埋伏敌袭，很明显是被耍了。若不把他们砍了泄愤，这军心就散了。

　　谁也没注意从轻骑兵的后面又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几十骑骑兵，这几十骑从后面射箭，射完就从两边离开战场。被射中的人和马滚落在地，又惊起前方人掉头回击。

　　赤那台再次勒住缰绳，只等马停下，已经看不到简璨等人的影子。对方没有回旋，没有等待，而是彻底溜掉。队末至少损失二十几骑，还有十来骑追击去了，至今无影。

　　“我们回去，回去支援敏罕那颜。说不准主力已经交战了。”赤那台冷着嗓子说道。

　　简璨哪来的主力，他只有五百人。没事在开阔地带跟鞑子骑兵厮杀，那是送菜。人家重骑兵强的嘞，还是刮刮皮，薅点战备，学学战术。最好再拖一段时间，反正现在也没有速战速决的能力。

　　鞑子的轻骑兵们调转马头回去，刚走不久就出现五六个骑兵，拖着马和死去的鞑子离开了。地上仅剩血迹，可谓半点不浪费。

　　敏罕那颜的火气不比赤那台的少，东一支箭，西一支箭，就是没见正经军队出现。好容易追一阵，打几下跑了，往回跑吧，对方停住又转头射箭，射完又跑。接着追吧，好好的地面又竖起绊马索，绊倒一片。

　　好好打是没得打，这死伤是实打实的增加。再扭过头一看，被绊马索绊倒的重骑兵呢？马呢？铁甲呢？死伤人数还得猜测和口算，连个尸体都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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