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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锈
元无咎的视线未动，凝视着石洞内的地面，似乎在等待着宣判，“怎么样，是不是伤口感染了？”
“有一点，但不怎么严重。那天的湖水不干净，但好在我们很快就上岸生火，再加上今日极其的干燥，不会有生命危险。”
林昭本想再给他包扎一下，但并未找到那天撕烂的外袍，又思及那外袍也并不干净，于是只好作罢。
但是因为没有伤药治疗，元无咎可能会一直持续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
“那我不用砍掉手了？”元无咎低低地笑了一声。
“比起这个，可能更怕你烧成傻子。”林昭说着拿出那枚烟火。
元无咎拦住了她的动作，“再等等，我们现在位置不明，就算放了，也有可能浪费。”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不离开这个山洞。听到动静，再放烟火。”
“好。”林昭抿了抿唇，只感受到自己干裂起皮的嘴唇，她们也支撑不了太久了。
第一日搜查，邓庐带兵两百人，此时在一处避风的石群后安营扎寨。营帐外的马匹有些不安的嘶鸣着。
“军使，马匹不比骆驼，装载的水在这种地方，只够用到明晚。明日傍晚如果再找不到，我们就要返回了。”杨玉看着远处，一片漆黑中有着高耸的巨石，像是想要吞噬人的怪兽。
邓庐面色沉沉，点了点头。
林昭和元无咎躲在阴凉的石壁下，他们用薄石片在隔壁上挖了一个深坑，半坐在里面，带来些许凉爽的气息。
但比起正午的太阳，这些微不足道，逐渐开始变得干燥滚烫。
林昭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像是陷入一场长久的梦境，无法醒来，像是小时候的梦魇，她想要清醒，但是清醒来似乎也无事可做，于是又继续昏沉。
正午似乎又刮起了风，一阵尖啸的声音略过。喉咙焦渴的像是黏在了一起，刺痛，偶尔能闻到自己鼻腔的血腥味。
林昭想要咳嗽，却发现自己都无法咳出来。
半梦半醒间，她感到有什么液体浸润了她的嘴唇，向喉咙流去。
没有想象之中的迅速缓解焦渴，只是一种略带粘稠的触感……
林昭猛地睁开了眼睛，看见元无咎将手腕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林昭有些难以置信的坐起身，向后退了两下。
“我看你才是疯了。”
“别浪费……”元无咎扯出一个笑意，干裂的嘴唇和口腔让他说话变得艰难，“你忘了太傅怎么说的吗，一将，咳咳……一将功成万古枯。”
“如果你踏上那个位置注定需要以尸骨作梯，别介意我也是其中一个……”
林昭将元无咎的手腕扣到了他自己的唇上，“别浪费，别说话。”
鲜红的液体染上他的嘴唇，元无咎将自己的手腕拿开，似乎还要说什么，却只看见林昭凑近将他压在石壁上，吻住了他的嘴唇。
元无咎本就不太清晰的脑子更加混沌了起来，他恍惚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突然想到刚来幽州的时候，契丹和幽州两军都是士气正盛的时候。
年轻的他跟在军使身后学习，而前线不断抬回一些还有得救的士兵。
在每日布兵的排演结束后，他都要去帮军医照顾那些奄奄一息的士兵。有一位失去小腿的士兵告诉他，在快要死的时候，会看到这世上最美好的景象。
值得人为之死去的景象。
“这就是死前的幻觉吗……”
林昭带着怒气的动作显然没有收住力道，本就脆弱干涸的唇间裂开几道微小的伤口，一阵刺痛从唇上传来，让元无咎口中本就浓郁的铁锈味又添了几笔。
元无咎割开的伤口不大，再加上这里干燥缺水，他的伤口逐渐止住了流血。
林昭退后了一点，看着他。
元无咎突然偏头，挪开了自己的视线，然后伸手推了推林昭。
林昭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力道被推开，又坐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两个人静静地看着热气蒸腾扭曲的戈壁滩。
元无咎摸了摸自己流血的嘴唇，这次笑的真心实意道，“还是你聪明啊，这样就不浪费了，还不伤身体，我还能多给你喂几天。”
林昭也被他气笑了，“若我坐上那个位置，你也会拜相封侯。不必这么急着死，你我以后君臣想互相弄死对方的时候多着呢。”
元无咎摸了摸鼻子，“是吗？”
“等到傍晚，我们就……”林昭的话突然顿住了，她看到石壁的角落里，有一枚燃放过的烟火。
元无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你刚刚叫不醒，我吓死了，于是把烟火放了。”
“嗯，上午放可以。”林昭的心中有些警惕，“已经过去多久了？”
“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戈壁边缘的营寨中，杨玉早早起来探查将要搜寻的方向，她呈鱼骨状搜寻，连接起四处有石壁遮挡的区域。
她想，如果他们还没死，那一定会在石壁下躲避正午的烈阳。司南在此处毫无用处，拿出来只会胡乱的转。
杨玉叹了口气，正要下去，却看见远处一道紫色的烟火升空而起，在清晨的蔚蓝背景中炸开。
“军使！”杨玉冲进邓庐的营帐，“找到了方向了！”
与此同时，赵知瑜和意辛也看见了那道烟火，意辛意味不明的瞥了赵知瑜一眼，喊道，“所有小队，跟我行进！”
说完，他带头向那个方向赶去，身后的士兵连忙翻身上马跟上。
赵知瑜抽了一下马匹，追上了意辛，“其实只要我们不管他们，他们就会死在隔壁中，何必我们亲自动手？”
“太子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大概不知道，有些人就是很难死，一定要确定的看着她死。”
赵知瑜抿了抿唇，沉默着跟在后面。
杨玉看着身侧的石头，像是一堆煎饼堆在一起的形状，更像是无数巨大的蜡油滴落融化凝结而成的形状。
幽州军的队伍绕过这一处石山，向下一处行进。离开了石山的遮蔽，杨玉和邓庐看见了另一侧出现的黑点。
那是一队人马，和他们相同的行进方向。
“军使，是大贺意辛。”
邓庐眯了眯眼睛，对杨玉说道，“你带人先去。”
“好。”
杨玉伸出右臂，举高做了个手势，像一柄锋利的剑一般破开高温扭曲的空气。在她的身后，数十名骑兵一个接一个的跟了上去，一阵灰黄色的尘雾缓缓荡开。
“抢在他们之前，解决林昭！”
意辛喊道，赵知瑜正要说话，意辛的马匹突然靠近了他。坐在马上的意辛突然站了起来，一脚踹在了赵知瑜的胸口。
赵知瑜一时不察，被踹下了马，连续翻滚了好几下才停下。
杨骁衡连忙勒马，翻身跑去将自家殿下扶了起来。
“别管我。”赵知瑜捂住发痛的胸口，“去拦住意辛。”
“殿下，我知道您下不了手，让意辛去，不是正好吗？”
“去啊！”
杨骁衡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殿下，你不能一错再错。”
赵知瑜用力的推开杨骁衡，翻身上马，向意辛追去。
杨玉看着意辛的马从自己的身旁掠过，他手中的马鞭上沾染了鲜血，还在不断的抽打着马匹。
杨玉咬了咬牙，正要刺马，余光却看见两侧灰灰黄黄的碎沙石中，什么东西腾地的弹了起来。
一根长布条突兀的出现在两人眼前，意辛的马匹速度过快，已经来不及勒马，又因为他的动作，前腿一折，将骑在马上的意辛甩飞了出去。
那是元无咎利用沙草设下的陷阱，在马匹快速的动作中，覆盖在沙草上的沙石被震落，被弯折柔软的沙草重新直立了起来，带动布条紧绷成为绊马绳。
杨玉立刻攥紧了缰绳，马匹一跃而过，掠过四五块石壁，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两个人影，“钦差，刺史！”
听见外面的动静，林昭和元无咎小心翼翼的侧头观察，两人在这接近三天的时间里滴水未进，又经过坠崖和追杀，已经没有余力自保。
好在，林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杨玉翻身下马，一把拽下马匹旁边的水囊，快步跑到两人面前。而紧随其后的是马速最快的骑兵小队。
她将水囊凑近林昭嘴边，连忙举高后端，让水流进林昭的口中。
林昭大口的吞咽着，喝了半袋，终于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胃中填满了水。另一侧，也有一位骑兵正在给元无咎灌水。
杨玉扶起林昭，将她扶到了马上。剩余的四个骑兵则警惕的看着意辛。
意辛与他们相隔几丈，表情阴沉地对视着。等到元无咎上了另一个骑兵的马，两人向大部队汇合时，一直警戒着的骑兵小队才逐渐退后。
意辛拿过挂在马边的弓箭，瞄准了远处了人。
“小心！”
一道破空声响起，杨玉从后面窜了上来，将那箭挑开，“钦差、刺史，小心。”
林昭点了点头，终于汇入了幽州军中，邓庐看了看两人，什么也没说，拍了拍她的肩膀，“让您受惊了。”
“无妨，邓军使救命之人，林昭没齿难忘。”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快些离开这里。”邓庐做了个手势，幽州军立刻组成了三条队伍，将林昭和元无咎保护在其中。
大约一个时辰后，林昭终于看见了远处出现些许黑色的土地和枯黄的草，带着绿意的远山和村落。他们终于离开了戈壁，重新回到了幽州。
“先送二位回元府休息，您此番元气大伤，怕是要将养一段时日了。”
察觉到了邓庐恭敬的语气，林昭突然明了，苍谦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了他。
回到幽州边缘的大贺意辛将一枚竹管绑在了信鸽腿上，放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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