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不过黄昏

　　林北的所有质问，所有积压了三年的愤懑和恨意，瞬间被这诡异的一幕碾得粉碎，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林承宇望着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一种破碎的气音。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双捧着宝石的、伤痕累累的手，朝着林北的方向，微微递出。
　　“孩子……”
　　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朽木，每个字都耗尽了仅存的生命，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绝望和希冀，撞进死寂的空气里。
　　林承宇的手抖得厉害，那枚血红的宝石在他掌心仿佛有千斤重，又仿佛活物般灼烫。他枯槁的脸上，那双燃烧着异样光彩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北，像是要将他失而复得的孙子烙进灵魂深处。
　　“是…是代价…” 他声音里的气力正在飞速流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嘶哑：“想要的越多…代价…就越重……”
　　壁炉里最后一点火星噼啪一声，熄灭了。书房彻底陷入昏暗，只有那宝石散发着不祥的、流动的血光，映照着老人迅速灰败下去的面容和林北震惊失色的脸。
　　“那年…生意全垮了…背了一身…永远还不清的债…” 林承宇的目光变得有些涣散，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走投无路的自己。“站在江边…就想…一跳了之……”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像一片秋风里凋零的枯叶。林北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他用尽力气抬手止住。那手腕上，一道深刻的旧疤狰狞可怖。
　　“他…那个人…像从雾里走出来…看不清脸…” 老人的声音缥缈起来，“他说…能给我想要的一切…财富…地位…无人再敢欺我…”
　　“代价呢？” 林北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在死寂的书房里异常清晰。他看着那枚吸饱了血的宝石，胃里一阵翻搅。
　　林承宇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那笑容里浸满了无尽的苦涩和悔恨。“代价？他当时只笑…说…日后自然知晓”
　　“我答应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喘着气，眼神里的光彩开始急速黯淡，“然后…就像做梦一样…订单自己找来…贵人接连出现…对手莫名其妙倒台…林家…真的起来了…”
　　他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捧着假宝石的手也开始无力地垂落。
　　林北猛地蹲下身，托住老人即将瘫软的身体，入手是一片冰凉的、嶙峋的骨头。
　　“可代价…很快就来了…” 林承宇靠在林北臂弯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气息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
　　“你奶奶…最先走的…毫无征兆…那么健康的一个人…”
　　“然后是你大伯…最会读书的那个…车祸…”
　　“接着是你父亲…” 老人的眼泪终于从浑浊的眼角滚落，混着脸上深刻的皱纹，烫得惊人。“我最好的儿子…那么像他母亲…病得…莫名其妙…”
　　林北浑身冰冷，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冰锥刺进他心里。这些家族里早逝的亲人，原来从来不是意外，贺叔叔讲的都是真的。
　　“它要的不是我的命…” 林承宇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彻骨的绝望，“它要我眼睁睁看着…所有我爱的…珍惜的人…一个一个离开…用他们的血…他们的命…来填我的欲望…”
　　“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我把这鬼东西锁了起来…再也不碰…”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我以为…只要不用…代价就会停止…”
　　“直到你出事…” 他猛地攥住林北的手臂，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掐得人生疼。那枚宝石硌在两人之间，血红光妖异。
　　“医生都说你醒不过来了…植物人…一辈子…我表面上为了…保护家里剩下的人…不…落入那些想尽办法想要得到这个宝石的人…但…”
　　“我不能再失去了…林北…你是我最后一个…” 老人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子，“我没办法…只能…只能再求它…”
　　林北恼羞成怒，没想到家人的离奇死亡都与那块被他们抢去的宝石有关，对着无能为力的爷爷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给他们呢？！早一点，早一点或许就能就父亲，就能就——”
　　可是将死的疯子已经听不进什么东西了，心底的执念太深，打断林北的话继续说道：“用我的血…一天一天养着它…求它…把我的命拿去…换你醒…”
　　“可是这是不是假的吗！”林北试图唤醒林承宇看似十分委屈求全的幻想。
　　“你活……着就……好——”他捧着宝石的手彻底垂落，那枚血红的石头滚落到地毯上，光芒依旧，却冰冷刺骨。
　　林承宇最后一点力气用尽，头歪向一边，花白的头发散乱着，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那布满新旧伤疤的手，还无力地搭在林北的手臂上。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
　　林北僵跪在原地，臂弯里是爷爷轻得可怕的、正在快速失去温度的身体。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枚红光流转的宝石，它美丽、诡异，像一个漩涡，吸食了至亲的鲜血和生命。
　　恨意早已粉碎，只剩下无边的寒意和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茫然，他绝望地重复刚刚爷爷没有回答地问题：“可是这不是假的吗？”
　　眼泪低落在手心，在温热的手心上瞬间冰冷直击他的心脏。
　　代价……这就是林家财富和地位背后，那鲜血淋漓的代价。
　　而现在，他醒了。
　　代价，付清了吗？
　　还是……才刚刚开始？
　　林北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得与爷爷一起躺在房间的地板上昏倒了。

　　加拿大，西海岸。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在光滑的硬木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松木的清香，与远方林北所处的古堡阴郁形成刺眼的对比。
　　谢林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他屏住呼吸，手指在贺承宇书桌抽屉深处那些泛黄的纸页间急速而无声地翻检。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窗外偶尔掠过的海鸟鸣叫，都能让他惊得几乎跳起来。
　　咔哒。
　　是楼下大门开启又关上的轻响。
　　他回来了！贺承宇比预期回来得早！
　　冷汗瞬间浸湿了谢林的后背。他加快了速度，几乎是在粗暴地翻动，纸张哗啦的细微声响在此刻听来如同惊雷。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正沿着楼梯上来，沉稳，规律，一步步逼近这间书房。
　　完了如果被贺承宇发现他在偷翻这些被视为绝对隐私的旧物谢林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
　　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顶端，正转向走廊。
　　谢林的指尖猛地触碰到一叠与其他纸张手感不同的厚实稿纸。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将其抽了出来！最上面一页，是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熟悉字迹——是贺承宇的。标题位置，写着《予晴午后》，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给予晴”。
　　就是它！谢林要找的就是这个！林予晴的信里说是贺承宇与林予晴约定好要一起创作完成的那首歌！
　　房门把手转动了。
　　千钧一发！谢林猛地将那份乐谱塞进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宽松外套内侧，同时用几乎扭曲的动作将抽屉推回原位，身体借着惯性撞向旁边的书架，假装正抽出一本书。
　　门开了。
　　贺承宇站在门口，身形被阳光勾勒出一圈光晕。他穿着简单的亚麻衬衫，气质依旧温文儒雅，只是眼神在扫过房间，最终落在谢林身上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谢林？”他开口，声音温和如常，“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记得你说今天要去市区。”
　　谢林强迫自己转过身，手里拿着那本随手抽出的厚厚的小说，脸上挤出一個再自然不过的、甚至带点慵懒的笑容，心脏却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突然不想出门了，阳光太好，想来你这里找本书看看，偷得浮生半日闲嘛。”他晃了晃手里的书，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随意依旧是之前顽皮模样，“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贺承宇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又缓缓扫过书桌，尤其是那个刚刚被合上的抽屉，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但最终，他只是笑了笑，走进房间。
　　“事情办得顺利，就提前回来了。”他走向饮料柜，语气随意，“想喝点什么吗？”
　　“好啊。”谢林应着，暗自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外套内侧那份乐谱硬挺的边缘正紧紧贴着他的肋骨，像一个刚刚窃取到的、滚烫的秘密。
　　阳光依旧灿烂满室，温暖宜人。
　　但谢林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正顺着他的脊柱，缓缓爬升。
　　贺承宇倒汽水的动作优雅从容，琥珀色的液体注入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背对着谢林，状似无意地开口：
　　“说起来，刚才在楼下，好像听到书房有点动静。”
　　谢林强压下狂跳的心，指尖甚至有些发凉。
　　他倚着书架，故作轻松地翻动着手里那本用来掩饰的小说，直到贺承宇将一杯汽水递到他面前。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