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林隔川

　　林知还在这一年八月的最后一天踏上了那列火车，前往遥远的另一座城市。
　　上车的时候已经夜里十点多，她的位置在上铺，行李箱是新买的，28寸的黑色箱子并没有装满，上车之后列车员帮她抬上头顶的行李架。
　　她爬上床，在车厢晃晃悠悠开始行驶的时候沉沉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已经出了省，林知还拉开窗帘，向外望是延绵无尽的土地，随着不断地到站、停靠、发车，棕黄的土地上植被渐渐丰茂。
　　她看到远处的青山，城市的高楼依山而建，街道上有车辆驶过。景色不断后退，列车驶上跨江大桥，昏黄的阳光映在水面上，波澜壮阔。
　　林知还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画面里江面行驶着很多船只。
　　江边的村落盖着整齐成排的二层小楼。她看到离车轨很近的地面出现一片片菜园，老人弓着背带着孩子在菜田里劳作。
　　窗外出现一座白色城市的时候，上来了一家三口。
　　白色的高楼建在山里，楼与楼之间的缝隙很窄，城市里树木葱茂，甚至可以看清最外围的那几栋高楼，侧面装有独立的陈旧金属楼梯，蜿蜒着从地面延伸到顶层。
　　那家人的儿子年纪同她一般大，也是要去读大学，一上车就爬到对面上铺，带着耳机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妈妈很年轻，头发短短束在脑后烫了卷，有点轻微龅牙。
　　傍晚林知还坐在走廊的小桌子上吃泡面。女人坐在她的对面，不断和她聊天，问她家在哪里，怎么一个人出门，夸她独立、考上了个好大学，跟她讲自己儿子考去了什么学校什么专业，给她看他们给孩子买的折叠电脑桌，分给她临行前在超市买的豆干跟辣条。
　　刚出门的她还没有多少防范意识，对方问什么她答什么。
　　好在，遇到的是好人。
　　男人走过来把桌子上吃完的食品包装袋扔进车厢尽头的垃圾桶，目光扫过她纤细的胳膊，从食品袋又抓了把牛肉干给她。
　　到站的时候两个人叮嘱她注意安全，她挥手跟夫妇俩告别。
　　踏出车厢那一刻，热浪吹拂在她的脸上、吹拂在她裸露的胳膊上。
　　吹拂着她进入了一段崭新的人生。

　　医学院课业繁忙，林知还一头扎进书本里。
　　学校里有男生追她，坐在图书馆她对面的位置陪她自习，捧着玫瑰花站在宿舍楼下等她。
　　但她统统置之不理。

　　第一个春节，她去到大学所在城市下属的一个小县城，短租了一间旅馆。
　　年关跟着本地人一起站在河边放花灯，黑夜里幽深的河面上飘满星星点点的灯盏，荷花的样式微微莹亮。身旁的老太太弓着腰，嘴里不停呢喃。
　　林知还学着她的样子，看着承载着自己念想的那盏花灯越飘越远，最后混进无尽星河里。
　　深夜她窝在出租屋的小床上，没有暖气，空调悬在床铺的上方，热风吹的她头脸发烫，电视机只有两三个台能看，两个电视台都在转播春晚。
　　她给自己煮了一小锅速冻饺子，超市里卖的香菇猪肉馅的饺子，小小一只，皮薄馅少，冒着腾腾热气。
　　陌生的城市，街边是同样的苍蝇馆子通讯店，树荫下站着的是同样的穿校服的中学生。
　　女孩短短的头发，男孩身材高瘦。

　　没课的时候，林知还窝在宿舍，一遍一遍看如果爱。
　　从网页上搜寻金城武的每一部电影。
　　重庆森林、圣诞夜的奇迹、死神的精度...
　　周末的下午，舍友们都睡着了，宿舍静悄悄的，窗外下起绵密的雨。
　　电脑屏幕上，金城武穿着长长的睡袍潜进水里。
　　不断重复“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2011年秋，林知还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笔奖学金。
　　冬天，她在学校附近的老旧小区租了一间公寓，又接了份家教的工作，小男孩已经初三，数学物理一塌糊涂，讲多少遍都教不会。
　　林知还安静坐在桌子前，心里默默叹气。
　　小孩递给她一盒包装印满英文的点心对她说，“姐姐，新年快乐。”
　　靠墙的柜子摆满各种造型奇异的‘怪兽’，小男孩只有介绍自己捏的这些黏土的时候，眼睛是亮的。
　　他给她讲自己的设计思路，给她看这些做工精细的‘怪兽’，本来的模样，只是一团灰色的土。
　　男孩的母亲保养得当，开的工资丰厚。
　　临走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疲态，“小林老师，我家小孩是不是废了？”
　　林知还想了想还是开口说“我觉得孩子有其他方面的天赋。”
　　对方眼里亮起精光“什么？”
　　“造型设计之类的。”
　　对方眼里亮起的光瞬间又灭了。
　　入职的时候没签合同，林知还的工资被扣掉三分之一，但她心里却觉得无比轻松。

　　眼睛在这一年有了点轻微近视，林知还在学校里的眼镜店配了副金丝方框的眼镜。
　　寄往南山监狱的信件又一次被退回，一同送到林知还手里的还有一封回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我不喜欢你，请不要再寄信来了。”
　　褚屹催促她办签证，邀她假期去美国玩。
　　“不要，打工赚钱呢。”上菜之余林知还躲在后厨角落回复他的消息。
　　2012年的夏天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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