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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归家问取当年心
赤梧宫并非典型的宫殿庭院建筑,没有围墙,也没有豪奢的殿宇,更多的是两层或三层的小楼,藤叶披拂,小楼掩映于各类葳蕤枝叶中,间或以回廊勾通,其间蜿蜒环绕着一水小溪,偶有游鱼从容往返。
姒楚念和梵卿回到赤梧宫时,已近黄昏。
赤梧宫主位住着姒楚玄清和姒媞婼,二人一年里少说有半年不在家,所以常侍的小仙也没几位,清净安谧。
姒楚贽一家住得远,当年考量的是姒楚贽管理族中事务,干脆住在外围,平日里传话办事也还方便,又不会扰了里面的清静。
至于姒楚念和姒楚韵,兄妹俩都没成家,宅子也挨得近,离主位的父母大概有一炷香的脚程。
平日里姒楚念住在苍茯,这边的房子几乎是摆设,整一片也就成了姒楚韵的天下。
小楼四周是开阔平坦的空地,到了季节,会种些瓜果蔬菜或者鲜花之类的,全看姒楚韵的心情,偶尔有些年头,姒楚韵拿不准,便直接修成草地。
前几百年里,姒楚韵一直留在蓬莱,这片地也就空寂了,长了几百年的草,好在家中有人照看,年年翻地,草地也修剪得整齐,并不显荒废。
可毕竟是许久未曾耕植的地块,难免土质退化,姒楚韵回来后,已经带人翻过了一遍,还是看着不大放心,正愁来年开春怎么办呢。
姒楚念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小事上喜欢顺其自然,前些日子劝她来年随便种点好养活的,不求收成,开开地就好。
“但我总觉得可惜,毕竟也是一年呢。”
梵卿和姒楚念刚到,就听见姒楚韵略带遗憾的声音。
二人转过楼阁,瞧见姒楚韵正望着广阔的田地,田里还有几只长爪妖前前后后翻腾地皮。
姒楚韵背对着这边,身边站了一个宽肩窄腰,青丝高束的男人。
这不是妘晏稔吗?
姒楚念偏头和梵卿对视了一眼,而后开口,高声问:“什么可惜?”
姒楚韵闻声回头,看见姒楚念后直接转身跑过来,笑道:“我这不是还在纠结明年怎么办呢。”
妘晏稔跟着走过来,朝姒楚念和梵卿打了招呼。
姒楚念看了妘晏稔一眼,没有多问,带了笑,礼貌性地回道:“妘少君。”
妘晏稔看着姒楚韵,说:“姒楚所困之事,我倒是有个法子。”
姒楚念看了看妹妹,后者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回话,于是他只得客气回道:“素闻端阳善耕植之术,少君还请不吝赐教。”
妘晏稔低头一笑:“说来也巧,我们那边前几年刚培育出一种冬日可开的花,根系发达坚韧,于土地改善颇有益处。”
姒楚韵抬起头,眼神灵动了几分,问:“果真如此?”
妘晏稔点了点头,语气真诚:“你若不嫌弃,我明日给你带些种子来,这个时节,正是播种的时候。”
姒楚韵没有立刻回复他,妘晏稔又说:“你不是喜欢花吗?这么一大片地,冬日里开花,想来会很美,若是下点雪,更是别有意趣。”
姒楚念和梵卿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看向姒楚韵。
姒楚韵对他们的目光毫无所察,柔和地笑了:“那就麻烦你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妘晏稔仿佛松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姒楚念,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他又笑了笑,对姒楚韵说:“既然说好了,那明天见。”
“我送送你吧。”
梵卿看着姒楚韵和妘晏稔走远了,半开玩笑地说:“你这当哥哥的,也不把把关么?”
姒楚念转身,准备往屋里去:“阿韵又不是小孩子了,她自己有分寸。”
梵卿施施然跟在他身后,忽然有一瞬间也在想:姒楚念也不是小孩子了,早就不是了。
可他不仅是很久之前,哪怕是现在,以至于将来,可能都无法真正对姒楚念做到放手。
这世间有些感情是在尽心呵护后慢慢撒手,可有些感情,只会在一次次的纵容中越抓越紧。
无论是姒楚念之于姒楚韵,还是姒媞婼和姒楚玄清之于三个孩子,都是第一种态度。
其实他从一开始,对姒楚念也是抱有第一种态度的,可是等到真正要放手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在他未曾发觉的日日夜夜里,心境与做法,早已悄然变换。
姒楚韵回来时,正好碰上姒楚念从小楼上往下走。
“天快黑了,哥哥还有事吗?”姒楚韵问道。
姒楚念见她回来,问:“爹娘可在家?”
“爹娘往北边去了,可能明日才能回来了。”
长行仙神口中的“北边”专指青鸟族居地,于是姒楚念问:“母族有事?”
“有位老长老不大好了。”姒楚韵面色凝重道。
姒楚念已经从楼梯上下来了,闻言也肃了脸,带着些自我安慰的意味,道:“青鸟一族,会有希望的。”
姒楚韵点了点头,姒楚念道:“既然爹娘不在,那我就不过去了,今晚早点睡。”
“哥哥好眠。”
姒楚念看着妹妹进了对面的小楼里,才折返回楼上。
屋里烛光安静,梵卿端坐于桌案前点香。他骨节分明的手轻勾着金匙,露出一截小臂,腕骨突出,手腕也格外漂亮。
姒楚念倚着墙,不远不近地注视着他。
梵卿盖上炉盖,金属质炉具磕碰出脆响,他在袅袅青烟中抬眸,看见了姒楚念眼中摇曳的烛火。
“怎么愣着?”梵卿含笑问道。
姒楚念垂下眼,不再正眼盯着他,缓缓走过来,说:“看你呢。”
梵卿收拾好桌面,起身绕过低案,姒楚念却停下了步子,不再靠近他。
梵卿步步往前,遮住了身后的烛光,他伸手用指背轻轻蹭了蹭姒楚念眼下的皮肤,对方被他弄得眨了眨眼,睫毛扫过他的指侧。
“累不累?”梵卿问。
姒楚念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用只有两个人这样近的距离才能听得清的声音说:“我想去洗个澡,你可以帮我挂个香囊吗?”
梵卿:“好,今天想要什么香?”
“今天就茉莉吧,过几日……给我留木香,好吗?”姒楚念终于抬头看了梵卿的眼睛。
姒楚念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梵卿正站在床前,抬手举着一只金丝镂空香囊,香囊下面坠着一串小铃铛,在梵卿手中摇摇作响。
梵卿一面挂着香囊,一面说:“过几日的香料我已经分好,就放在案上的檀木盒子里,都是暖香,别用花油——”
香囊已经挂好了,梵卿转头看向姒楚念,募地止住了话音。
姒楚念只穿了一件赤红长袍,简单的扎带束着腰,长发全湿,随意地披散在背后,还有几缕垂到了胸前,洇湿的布料变成了深红色,贴在皮肤上。
身后的铃铛晃了两下,发出叮铃脆响,姒楚念眼中若有若无地氤氲着水汽,他问:“什么?”
“过来,我给你拭发。”梵卿转过身拿起巾帕,走到镜子前,示意姒楚念坐下。
姒楚念方才在他脸上捕捉到的那一丝惊艳已经不见了踪迹,于是他浑不在意地走过去坐下,随意地靠着椅背。
梵卿在他身后,撩起黏在他颈上的头发,用巾帕轻轻包在一起,吸去淋漓的水滴。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姒楚念白皙的后颈,那里曾有一片梨花瓣大小的疤痕,是姒楚念刚刚化形后,不小心被毕方火烧后留下的。
毕方火灼痕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无论使用多么高明的药物,都无法完全抹除。
可是现在,梵卿没有看到那道疤。
上次他抚摸着姒楚念后颈,无意间发现了不对劲,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少了这道疤。毕竟是几千年前的伤了,又落在后颈,就连姒楚念自己都未必记得这茬。
后来梵卿回想起这件事,疑心是自己当时没摸清,或者是疤痕淡了,触感不太明显。
如今一看,确实是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梵卿心下思索着,手上动作如常,也没有询问。
他使了法力,姒楚念的头发在他手中很快便干了。
梵卿为姒楚念梳发,他的动作很轻,两个人没有说话,屋里只能听见梳齿和发丝摩擦的声音,姒楚念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的梵卿,某一刻,二人的视线隔着镜子交汇,又立刻分开。
头发梳顺后,梵卿弯腰倾身往前,就着半包住姒楚念的姿势,伸手将木梳放到桌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他在背后虚虚抱着姒楚念。
姒楚念仰起头,后脑抵着梵卿的胸口,长发散落于二人之间,甚至要垂落到地上,梵卿恰好低头,两个人几乎面颊相触。
姒楚念抬手,五指微张,指尖轻抚上梵卿的脸,目光如羽毛般轻飘飘地扫过,从对方的眼睛游移至双唇。
于是梵卿低头吻了他。
这个姿势,姒楚念仰着脖颈,并不好受,于是梵卿没有多留恋,便直起身。
“梵卿,”姒楚念撑着椅背站起身,看着梵卿,问:“当初你留下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问出这句话之后,站在原处,没再靠近,借着抖动的烛光探究梵卿的眼神。
梵卿一步步靠近他,始终凝着他,最后轻吻了一下他的眉心。
“千年万年的世事变迁,人来人往,终于同我有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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