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和

　　“你看，春华在沙芥塞过得很好，他们不敢把小妹怎么样，”傅琴湘眼神扫过那一行行字，游刃有余地抬起，顺着刘官华的几道额心皱纹移动，最终落在对方泪眼之中，“恨不恨我。”

　　刘官华如梦初醒：“怎么，怎么会！在下爱都来不及……”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仿佛自言自语，但傅琴湘听到了。

　　“你恨我。好不容易用江珩这个挡箭牌替你小妹应付了大典，却又碰上我要她做牺牲，功亏一篑吧，你恨死我了。”傅琴湘笑起来，她眼中全无光彩，刚死之人，扒开他的眼皮，瞳孔大抵也是这副样子。

　　“没，没有，微臣怎敢……春华做了公主风光大嫁，是好归宿，好归宿。”刘官华一滴泪落在信上，连忙用袖子掩住。

　　“是啊，天公主，多少人几辈子做梦都当不上呢。”傅琴湘语气里甚至有几分羡慕。

　　“我恨的是江珩。他拿着我打发的五十里都蹬到我头上了！”刘官华气急败坏，拳头也暗暗握紧，“别让我让我抓到机会，否则必定参他一本，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江珩那小子刚刚坐稳位子，就如此凌厉，这种被刀子指着的感觉，我也已经很久没体会过了，”傅琴湘眯着眼，“上一个还是赵佩鸣……”

　　“哎，赵佩鸣这小子有他老子牵着，再野也干不出什么，即使手握大军又能怎样，等国师大人您将唐颖收入麾下，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拿什么嚣张！”原本不是刘官华的计划，他却在一旁眉飞色舞，傅琴湘只当是看耍猴，眼中满是玩笑。

　　“你太心急了，这种事不是一天就能成的，少说也要三个月。”傅琴湘轻描淡写道。

　　“哼，反正唐颖那边不是已经出乱子了么？皇上早就起疑了，要不是唐夭得宠，他早就被撤了。把他发配去三十二所真是便宜他了。”刘官华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唐夭心疼她那个哥哥，肯定还会巴巴地求着皇上把唐颖调回来。我们姐妹情深，她必定会先想方设法求我，只要她开口了，到时候一切得来全不费工夫，”傅琴湘突然盯住刘官华，“想不想听点别的？”

　　刘官华哪有不听的道理，连连点头。

　　傅琴湘勾勾手指，刘官华便蹭上前恭敬地低头，她对着他耳畔说了几句，刘官华听罢低沉道：“我就知道这个江珩居心叵测，他五次三番与赵佩鸣接近，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让给飒沓骑，不就是摆明了要攀着他么？您不觉得他们朝堂上的第一面很像一对故人么？”

　　傅琴湘想了想：“江忠和赵宸。”

　　刘官华点头，道：“江珩那小子什么都干得出来，那日他满身绫罗豁出去上阶参选，今日他敢孤注一掷以身饲虎也未可知。”

　　傅琴湘乐起来：“我当他是什么正人君子，原来就是在我面前做样子呢，难为他费心。刘芷罗本身就是个卖艺的，破例给江忠卖了身子，果然生下的孩子也带着些狐媚劲儿，一切都有迹可循。”

　　刘官华并不了解江珩身世，听了这话表情丰富起来——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美人倘若有了污点，就仿佛跌入尘埃比凡人还低一等，人人都可随意臆想、践踏：“那娘娘眼下……”

　　“就这么晾着他俩，只要江珩在天颂，在我给他修的住处呆着，他的信就寄不出，两人就不能互通消息。赵佩鸣没了江珩的脑子，就是个人人可用的刀罢了，他自幼就被那老头子管的紧，又不像有定力的，自然容易鬼迷心窍。他们想玩扮家家酒，我们奉陪到底，”傅琴湘说罢，伸出一指顶在对方胸口，将人推走，“朝堂上耍儿女情长，相思病的滋味儿，想必不好受吧。”

　　刘官华魂都随着那指尖聚在一处了，嘴上咧着笑：“不好受，不好受。”

　　“国师大人——”门外跑来一人，跪在傅琴湘脚下，“大人，黎妃突发劲疾，太医说是近两月的饮食出了岔子，皇上派人查完，这会子要……请您过去。”

　　傅琴湘心里狠狠一沉，对恒辉使了个眼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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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了？”

　　“回皇上的话，此药毒性甚深，用药者又极为审慎，一次便发的毒性，竟换作两个月的慢药，混在饮食里，杀人于无形。好在今日这位小彩发现的及时，不然恐怕会危及贵妃生命啊。”太医抬起袖子不断擦着汗。

　　“皇上，国师大人到了。”

　　“皇上。”傅琴湘躬身作揖。

　　“跪下！”皇帝大喝一声。傅琴湘仍是低着头，纹丝不动。

　　“叫你跪下！你聋了么？”皇帝目眦欲裂，指着旁边两个侍卫，“你们都干什么吃的！”两侍卫跪伏在地，却也没敢上前。恒辉虽是傅琴湘近卫，终归也是个侍从，于是也跪在地上，腰板却是直的。

　　“陛下这是何意？”傅琴湘语气中满是疑惑。

　　“何意？两天一燕窝三天一粥，还有前几日的补药都是你差人送来的！自己做了什么你清楚得很！”

　　“陛下息怒，”恒辉拱手，“黎妃娘娘一向受宠，而这宫中翘首盼恩的妃嫔少说也有几十，她们其中有人动歹意也是寻常事。既然皇上传了国师大人来，那么我们一定会谨遵国师命令彻查此事，还黎妃娘娘一个公道。”

　　“太医呢？这毒是要连续下两个月么，一天都不能断？”皇帝还坐在榻上，紧紧握着唐夭的手。帘子将唐夭几乎遮住，站在外面只能瞧见一截惨白的手臂。

　　“启禀皇上，是。”

　　“还想抵赖吗？！朕已查了近两月黎妃的饮食簿子，只有你傅琴湘连续两月日日送吃送喝！你又不是要争宠，竟也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来人，给我带下去好好审！”皇帝摔下手中珠串，顿时佛珠滚落一地。

　　“谁敢？”傅琴湘呵退左右侍卫，“此刻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下药的的确是在下，皇上宁可相信是微臣的补品掺毒，都不肯怀疑宫内厨灶一分么？还有那个叫小彩的，她从入宫后就一直侍奉黎妃，饮食起居应该也全盘照料，若是她受歹人指使一时行差踏错也大有可能！”

　　小彩本在另一侧替唐夭擦拭，听傅琴湘点自己，吓得绕出来跪在皇帝面前，手中湿帕子都被攥出水来，一滴滴把下裙染湿了。皇帝瞥了眼太医，太医并不能肯定就是傅琴湘干的，况且这号人物他也惹不起，只能颤颤巍巍地提着药箱，低下头去。

　　傅琴湘见小彩吓成这样，得意道：“小彩，如实招来，我们能从宽发落，若你有所隐瞒，就是株连十族的下场。怎么样，想说些什么吗？”

　　“……”小彩一句都说不出。发白的嘴唇抖得不像样，眼泪簌簌落下。

　　这时皇帝握着的那只手略微动了动，他立马俯身探进帘中。唐夭与他耳语了几句，数秒后，皇帝探出头来，眉头紧锁，又过了许久，他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查。”

　　“啊？”伏在地上的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又摇摇头，都没听清。

　　“给朕查清楚！一旦查出，先斩后奏！”皇帝狠狠盯着傅琴湘道。

　　“是！”侍卫向后退去，都爬出门外。

　　“既然皇上对臣如此怀疑，不如此事就交由微臣查办吧。”傅琴湘开口。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傅琴湘，并没做出反应。傅琴湘这人的狠辣确实只对朝堂对手，若对盛宠之下的妃子下手，对她全然无利益。况且江珩已然压了她的气焰，自己也没什么整治的必要了。这样想着，皇帝下意识点了头。

　　傅琴湘悄无声息地退下了，恒辉跟在后面道：“霜月，不会吧？”

　　“自然不会。下药的肯定另有其人，或是什么有心之人用料子激了药效才会如此。我下的是绝种的，又不是要命的，唐夭这条命，在彻底掌握唐颖前，我必须保着。”傅琴湘说着，一阵寒风从西北吹来，竟有一股血腥气，她下意识掩住口鼻，扭转头去。

　　“唐夭还能牵住皇上呢，这样看来，她倒在你这算得上是娇贵人物，你还得时刻捧在手心里。”恒辉嘟哝。

　　“行了。这么些人，我哪一个动心过？不过逢场作戏，玩玩罢了，”傅琴湘实在听不下去，伸手在恒辉袖甲上敲了一下，“我给你打的袖甲，用着可还舒坦？”

　　“舒坦的很。”恒辉皮笑肉不笑，却心如刀绞——上面刻着府上专属的标识，跟个狗牌似的，她不享受给人当狗、被拴着的感觉，不想就只做对方的裙下之臣。她话在嘴边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道：“霜月，玩弄感情，很有趣么？”

　　傅琴湘没料到她会问得这么直白，停顿一下，道：“有趣么？不觉得。我心到底也是块肉，只要有所怜悯，就会痛。对我来说，杀敌一千应是自损一百吧，我心甘情愿。”

　　若我能在那一百之中，此生无憾了。恒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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