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洋诞怪志 第一卷

　　“其实……我们早就死了。”面对着教学楼里岚玄清岚春生二人探寻的目光，崔宜淳开口。空荡荡的楼道里泛起一重重回声。

　　“大概能猜到。介意详细讲讲你成为活死人的来龙去脉吗？”岚玄清应。

　　崔宜淳点点头：“她叫胡……胡……阿……”崔宜淳似乎想说出一个名字，但到末尾一字，她突然抬手狠狠掐住自己脖子，眼仁上翻，嘴里不住发出“呜呜”声响。

　　岚玄清眉头一皱，凝神闭目感知片刻，双目圆睁，手上结了个雷诀，紧接着右掌平推食指一点崔宜淳额头，喝声：“开！”。崔宜淳触电般一震，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缓缓垂了下来。待她稍微平复些，岚玄清继续发问：“谁干的？”

　　“胡阿芸。” 崔宜淳清晰地道出了那个曾卡住她喉咙的姓名。“上学时候……听说她是东北那边转来的。”

　　“她与你有什么过节？”岚玄清追问。

　　“没有……我们是好朋友。” 崔宜淳摇摇头，“同学们说……她没有娘，没有爹，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都不跟她玩。还给她起外号叫……狐狸。我也没有娘，觉得她挺可怜的，整天要住校，也没个说话的人……”

　　“为什么叫狐狸呢？”春生发问。

　　“她说她有爹娘，她的妈妈是狐狸，爸爸是狐狸，但她……她不是狐狸。”崔宜淳应，“她把爸爸妈妈背在身后，爸爸妈妈的眼睛冷森森的，对着那些嘲弄她的人。”

　　“嘶……高三十班是吧？”岚玄清突然想起什么，打了个寒战。

　　“对。高三十班。” 崔宜淳首肯，“那场车祸，你听过？”

　　“我也是听学长学姐说的。就是那件事之后那栋教学楼开始被传言闹鬼，直到你割腕后不久那整栋楼被废弃。”岚玄清答。

　　“嗯……那天休息日，我因为就在附近租的房子，不坐校车。胡阿芸说身体不舒服，留在学校宿舍。结果就在那天，送我们班学生回校区的校车翻了。排挤过阿芸的同学基本都死在了那场车祸里，学校赔了好大一笔钱。剩下的同学因为临近高考，都被并入了七班。”崔宜淳补充道。

　　“我听说……东北那边有种秘术，叫‘出马仙’。但那神婆与仙家应该是合作关系啊，怎么是父母呢……”春生若有所思道。

　　“阿芸跟我说，她的生父母对狐狸父母有恩，所以死后狐狸父母便接替了生父母的职能。” 崔宜淳答。“阿芸懂得很多，都是狐狸父母教的。”

　　“要说精怪，我还只在家族志里见过。”岚玄清回想，“不过我能看到的东西有限，此处生灵道行不浅，有些摩洛维尔他们都够呛看得到。对于阿芸，你还知道什么？例如她为什么要用禁术把你的灵魂锢在这里？”

　　“阿芸喜欢和我玩……她不想让我离开。” 崔宜淳答。“所以她想办法让我留下来……她很可怜，不是坏人。刚才攻击你也只是觉得你会夺走我吧……但……我害怕她。我不该害怕她的。她为我牺牲了那么多……”

　　“不要有心理压力。远离异常是人的天性，没有人有义务拯救泥潭中的人。”春生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很好啦，你自己都承受着那么多的痛苦，还能够设身处地为身边更弱者胡阿芸着想。但现在阿芸做了很多错事，我们只能配合警察叔叔抓捕她。让法律给她公允的审判。”

　　“我……明白。”崔宜淳感动地看着春生：“你们是好人，阿芸也是好人。我都告诉你们。”

　　“那一届……也就过了七八年。你说那个看着都五六十岁的神婆是你同学？”岚玄清略有疑惑。

　　“嗯，她是阿芸，我不会认错。”崔宜淳肯定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老了好多。但我知道，苍老的躯壳下面还藏着我最好的朋友的灵魂。你们……你们不会伤害她吧？”

　　“我们尽量。”岚玄清做出了能力范围内最激进的回答。

　　崔宜淳也没有过多苛求，默默点了点头，也不再言语。

　　看来这就是崔宜淳了解的全部内容，或是她所愿意提供的所有线索了。岚玄清与春生心里还有几个谜团没有解开——如果仅仅是为了留住崔宜淳，为什么她的父亲也被施了秘术？如果那个神婆就是胡阿芸，为什么当初崔宜淳的父亲会抓着神婆说她害死了自己女儿？崔宜淳的父亲究竟在这场闹剧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二人向崔宜淳陈述了自己的疑问，但崔宜淳只是摇头，说完全不记得那些。

　　之后二人又试着从各个侧面旁敲侧击出更多线索，但都无功而返。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朦胧月光沿着窗框勉强箍着的碎玻璃钻进来，落在三人脚边。春生略微有些担心警察与林常溯两队的状况，顺着月光进来方向向外望去。

　　夜空很干净，一片云都没有。但月色却模糊黯淡，周遭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今晚是毛月亮呢。听说有毛月亮的晚上鬼怪会更活跃。还真别说，我也感觉有劲了不少。”春生笑道。

　　“神神叨叨的。这就是种自然现象，叫月晕。月光少了，自然鬼魅一流便更强势。”岚玄清不以为意。

　　“喏，师父和警官他们都在往我们这边赶了。诶？师父那怎么多出个人……”春生也懒得与他分辩，自顾自指了指楼下。

　　岚玄清凑到窗边顺着春生指的方向看过去，外面黑漆漆一片，隐约看见操场方向有一团黑影往这边移动，也看不出几个人。倒是靠近图书馆方向那强光手电晃得人睁不开眼，一看便知道是几位警官。“你眼神还真好使。”

　　“唔……这个姐姐……我好像见过。”春生看着远处晃动的黑影，沉思片刻，突然浑身触电般一抖，转身拉住岚玄清衣角，一脸惊惧：“她……她是白无常！当时我投井时候……就是她……还有黑无常……他们要来抓我，说我要下地狱赎罪……但他们只能在外面看着，进不来……大哥，她是来抓我的吗？”

　　岚玄清一怔，趴在窗台上使劲向外探头看过去，隐约见的确朦胧黑影里晃着一缕白。岚玄清沉思片刻，踌躇着答：“我无法确定。不过既然是随摩洛维尔一道来的，想必……绕不开摩洛维尔这一关。要我说，你也算是救过他一命，他又从来把你当家人看，不会放任什么无常抓你走。”

　　“她一定是来抓我的。”背后一直没说话的崔宜淳突然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平静得近乎冰冷。“我会跟他们走的。我早就该跟他们走的。只是一直放心不下阿芸……我得跟他们说声对不起。我不该听阿芸的话，一直躲着他们。”

　　“嗯……如果是淳淳的话，你没做什么坏事。就算有自杀这层轻罪，你被困在这里这么久一定也足以抵偿罪过。而且我师父人很好，一定会帮你说话的。”春生定了定神，下意识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胸口的挂坠，重新抖擞起精神来。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头顶的灯啪啪闪了几下，紧接着整栋教学楼都亮起了明晃晃的灯光。

　　“没看出来啊，你还会修电闸。”就听一个陌生女人声音从楼道里传上来。

　　“靠，岚玄清，你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是不是还对残魂用了雷法？”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就见林常溯气势汹汹从楼道走出来直奔岚玄清：“我这边这部分残魂都有感应。你不知道这样莽撞行事可能让她魂飞魄散吗？”

　　“什么魂飞魄散。我们家好歹对雷法也算有些研究，怎么到你口中这雷法就像定时炸弹一样了？另外，还是那句话，关于问什么我没那么多忌讳。能办明白事就完了。”岚玄清一脸不服气地怼回去。

　　“你小子……”林常溯听着岚玄清的话气得头脑一懵，干张着嘴瞪着他说不出话。

　　“喏，这不是也没事嘛，算了算了……”菲立安一指合二为一的崔宜淳残魂，捋了捋林常溯后背。

　　“什么叫没事，她是这块流滞层紊乱的根源！她有没有事现在我看不出来，但这地方聚集了那么多怨鬼，一定是因为岚玄清刚才用雷法打灭了被安置在流滞层里镇煞用的离火灯。不然也不至于惊动老仇他们。”林常溯依旧气鼓鼓地瞪着岚玄清。

　　“小孩做事，难免毛手毛脚。有您老这样稳健的主在他身边指导着，我们也便放了一万个心。” 仇钺仲对着林常溯打趣一句，朝向岚玄清：“岚家小子，你能耐是挺大，隔着老远能一个掌心雷把灯震灭了。但这回的确是你闯祸了。还好我们当时就在附近，顺手把灯点回去，没出什么大乱子。否则恐怕你也得跟我们下去一趟，去跟荼老重复一遍你现在这套说辞，看看她是不是你的知音。”

　　岚玄清一脸尴尬地朝仇钺仲一拱手：“那个......不好意思......”

　　“那个小子是谁？这么沉默寡言，看着倒是仪表不凡，还带着股仙气。若是好好锤炼锤炼，料得也是个学道的好苗子。”仇钺仲不再理会岚玄清，转而笑着指向旁边一言不发的岚春生。

　　林常溯神色不易察觉地一紧，很快反应过来平常地一笑：“哦，她啊，她怕生，熟了就话多了。”

　　“嗯。你们两个啊，好好跟着你们师父学，他身上的本事，你们要是能吃下去一半，那这人间便任你们闯了。”仇钺仲冲着岚家兄弟俩语重心长说道。

　　“谁是他徒弟。”岚玄清一撇嘴，“他整天动不动挨顿打，还要我们救呢。一把七星剑都能给他吓成那样......”

　　“哈哈哈哈！”仇钺仲大笑几声，看向林常溯：“我说陈老，你在这群小鬼头里威望就这样？未免太掉价了。”

　　林常溯无奈摇了摇头：“除了玄瑞，我没收其他徒弟打算。我与岚玄清本就是合作关系。他救了我，我替他办事，仅此而已。”

　　仇钺仲憋起笑意强装出副严肃样子点点头：“嗯，很难想象堂堂陈道爷需要被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救。不过缘分如此，也是妙不可言。”

　　听林常溯称呼岚春生玄瑞，菲立安着实愣了一下。她瞅了瞅林常溯又看了看安静得反常的春生，忽然恍然大悟般收回目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所以你问来问去，问出什么来了？”林常溯没好气地问岚玄清。

　　“那我们问出来的可多了。”岚玄清一脸得意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呵，你小子倒是有点办案天赋。” 仇钺仲一乐，“那好了，现在这女孩在我们手上，神婆一定会来找我们麻烦。我们只需要守株待兔便是。”

　　“那个......你们看到警官们没？”岚玄清突然想起来，“刚才我们从窗口往外看时候，按距离算他们本应比你们先到教学楼的。怎么现在下面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明明打着强光手电，理论上不会迷路。”

　　林常溯看向菲立安，菲立安摇了摇头：“强光手电，以图书馆和操场到教学楼那个角度，我们不可能看不到。但从头到尾我们前方就没有任何光源出现。你确定你没看错？”

　　“不可能看错。”岚玄清肯定地答复道，“我都能看到手电照出前面白警官的脸。”

　　“怪了，那么大一堆警官总不能长翅膀飞了吧？”菲立安一耸肩：“要不我们出去找找？”

　　“不妥。”林常溯思索道，“他们应该是和我们下午一样被卷入了流滞层里另一段时空。我现在也用不了能量，你对流滞层空间结构也不怎么明晰，贸然进入可能会有危险。况且现在第一要务是把案件了结。既然选择与警官们合作，就只能相信他们的专业能力了。”

　　几人正讨论着，忽然从楼道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而后几人所在这一层的灯齐刷刷熄灭，走廊里一片黑暗。在场的只有岚玄清肉眼一时无法适应黑暗环境，两眼一抹黑，心砰砰直跳。黑暗中就觉一只手牵住了他的袖口，紧接着就听春生在他耳边小声开口：“别怕。”

　　岚玄清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佯装镇定小声嘀咕一句：“谁怕了......”身体却诚实地朝春生方向靠了靠。“摩洛维尔他们呢？”

　　“不知道，周围没有人。”春生答。

　　“那这样，我们两人结伴走，互相也有个照应。”岚玄清提议。

　　“嗯。”春生依旧轻声开口，似乎还在担心仇钺仲已看出了什么，正在周围埋伏自己。

　　空荡荡的长廊里只有鞋底碰撞地面发出的闷响激起回声，再无其他声响。不知走了多久，春生突然听见身后“噔噔噔噔”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

　　春生一惊，一紧握住岚玄清衣袖的手，忽发觉手上空无一物。回头再看，岚玄清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而就在回头寻找岚玄清时候，她看见身后追来一个手上拿着根明晃晃铁链子，面目狰狞的矮壮男人。

　　来者不善，春生再也顾不得岚玄清，迈开步子向前面楼道逃去。

　　怪了，明明看时候身后男人也就不到一米七的个子，比自己现在的身体矮了一头多，怎么脚下生了风般，只觉身后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忽然，就听划楞一声，身后那男人好像将手中铁链向春生甩了过来。春生暗道声不好，眼见得楼道还在五米开外，身后男子手上的链子必不是普通物什。料得来不及逃向楼道，她急中生智，一侧身闪进身旁一扇敞开着的大门，后迅速将门一掩，将门锁拧好。

　　正当她稍微松口气，回头准备看看屋里有没有窗户可以翻出去，却见这房间里唯一一道大落地窗边靠着个女人。那女人一袭白衣，手上平端白森森一根哭丧棒，不急不慢向她踱过来。身后惨白黯淡的月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照不清她的脸，只让她身上的衣服笼上层清寒的晕。

　　那女人，她曾以为除了在噩梦中，再也不会遇到了。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眼见得脱身无计，春生筋疲力尽，失神瘫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白衣女子接近。

　　仇钺仲走到春生身边，慢慢蹲下身，抬手向她颈侧一伸，抽出她贴身挂在脖颈上的红绳串着的玉葫芦，只一扽便生生将它从绳上扯了下来。“藏得挺好啊，小姑娘。你师父给你的？一点雕虫小技就想蒙混过鬼差，简直是痴心妄想。知道你刚死那会，我们为了你挨过多少打吗？如果你一直躲在岚府里，我们还真没办法拿你怎样。但既然你出来了，免不了要随我下去交差！”

　　春生对仇钺仲有种本能的强烈恐惧，加上那最后一道保险玉葫芦也被夺去，只是瑟缩在原地，看着仇钺仲慢慢站起身，慢慢抬起棍子，向她头上劈下来。

　　好一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独守那古宅荒凉百年，重情重义的慧春生，终究要交待在官差手上。待尘埃落定了，此事若是被林常溯知晓，难免得是掰开八瓣顶梁骨，一桶凉水泼下来。

　　却问这故事发展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