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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青色
覆盖在眼上的手是冰冷的,吹过耳畔的风却不是。
含混着浓重的腥气,夹杂着几缕酸香冲鼻而来。
这味道并不好闻,沈姝眉头蹙起,她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宴奚辞的手却死死不放开。
“阿泉,听话,把手拿开,我要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姝难得冷硬起来,她扯着宴奚辞的手指想透过指间缝隙看清井边。
究竟发生了什么,井壁上那只手是谁的?
沈姝记得黑暗之前瞥到的一抹白,那手是一副骨爪,骷髅一样森白。
骷髅…………沈姝印象里,只有阿岁有副骷髅样的身体。
难道井下的骷髅是阿岁吗?
可,沈姝觉得不大可能。
李酢人招得不是她师娘孟粮秋的魂吗?
纸张烧焦的味道已然被风吹散,沈姝静听之下,只有身后宴奚辞发沉的呼吸声。
宴奚辞并未松手,她贴紧了沈姝,声线下藏着隐隐的颤抖:“我不想你过去……”
沈姝不明所以,她不免仰高了些脑袋,语气疑惑:“阿泉?”
不过几息,沈姝又想明白,该是宴奚辞害怕了。
这样深宅里的小姐,久不出门,身体又病弱,胆子难免要小些。
她轻轻安慰起她:“没事的,你害怕么?把手放下来,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她这样小心她,在意她,宴奚辞的手本能地动了动。
她该放下手的,她不该欺骗她。
宴奚辞方才那句话是违心的。
其实她也说不清楚,今夜注定多事,一旦跨过去,沈姝再睁眼时,会明白她刻意隐瞒的一切。
但命运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短暂停滞而改变,它是一条川流不息的长河,从来都是奔流到无尽的尽头。
沈姝和宴奚辞、和宴府,她们的命运节点会在过去交汇,于现世终结。
这一点,沈姝完全不知道。
她是被她们摆弄的木偶棋子,跌跌撞撞自以为闯荡出一片天地,实则始终陷在她们给的命运里头打转。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宴奚辞抵在沈姝背后,她握住她的肩膀,掌心下肩膀瘦削,薄薄的一片,很是纤细。
一路走来,她的沈姐姐吃了不少苦。
“阿姝,”
她叫她的名字,在这个多事之秋的夜里,她无端的,很不应景的,想亲她。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们的关系是最亲密无间的。
她的手慢慢放下来,远处枯井般人影早已消失不见,四下安静,沈姝迫切地抬眼,也只看到了一片黑暗的空茫。
于是她偏头,和身后的宴奚辞对上视线。
“阿泉,人都去哪了?”
她开口,唇瓣张合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那双眼睛里因为长时间的黑暗有些不适,泛着浅淡的红。
宴奚辞深井般沉重的眸光将她牢牢攥住,沈姝不自觉别开眼,心里想着发生了什么,她又去看枯井,下颌却被指尖按住固定。
“阿泉?”沈姝承认,她有些惊慌了。
宴奚辞很不对劲,她看向她,可眼神相触一瞬间又被烫得猛缩回来。
不得已,沈姝又唤了一声。
宴奚辞垂眸,低低应了一声。浓重的占有欲化作实质,扫过她泛粉的脸颊和咬得发白的唇瓣。
她还是想亲她。
只有两片唇瓣相触呼吸交缠时,沈姝才会专心将所有心神放在她身上。
只有这样,沈姝的眼里心里才会只有她。
但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
占有欲总是莫名其妙,宴奚辞极力克制着挪开目光,她撤下手,而后在沈姝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叫她走向一开始便已经安排好的,既定的命运里去。
“阿泉?你做什么?”
沈姝被这力道推得趔趄往前几步踉跄,她扶着井栏站定后惊疑回身。
宴奚辞静立在原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她也在注视着沈姝,眼底因她几步的踉跄染上忧色,可她分明推了她。
沈姝凝眉,才看清宴奚辞手上握着的不是灯杆,她提着一把出鞘的剑。
剑身开了刃,月光下闪过暗芒,剑柄上坠着玉荷穗子,沈姝对武器不了解,也看得出那是把极锋利的好剑。
宴奚辞的手握得很紧,五指压在剑柄上,她身形颀长瘦削,面颊苍白阴郁,一看便知道是位常年泡在药罐里的小姐,却和那把剑并不违和。
仿佛,那剑她已经使了许多年,是她的剑。
可是,深宅小姐如何会使剑,明明……明明沈姝一直拿宴奚辞当一个易折易碎的瓷器对待。
今夜月光很明亮,照得此间黑夜如白昼般透亮。
宴奚辞沉在黑暗中,她提着剑,剑尖寒芒转瞬即逝。她脸上依旧毫无血色,眉压着眼,沈姝却觉得,不一样了。
今夜好似一场梦般魔幻,她眼里的宴小姐并不是她以为的宴小姐。
沈姝扶着栏杆不可置信的退了一步,她凝着宴奚辞,直觉心口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般难捱,眼角余光却在这时瞥过一抹白。
她低头看去,是身旁的枯井,先入眼的是最上面落着未烧完的半页纸,沈姝的字迹清晰可见,一笔一画却密密麻麻铺陈满整张纸——“别再缠着我”。
今夜之事确有其事,并不是梦。
那口枯井里,井水干涸褪去,露出一片莹润洁净的白,生着无边的寒意。
沈姝压低了身去看,才看清原来是一堆白骨,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块,总之长的短的粗的细的,都摞在一起,填在井里,成了座小山。
她又惊又怕,因为她看得分明,并不是什么动物的骨头,是人的。
几只椭圆的头骨卡在骨头缝隙间,沈姝粗略扫过去,至少五个。
一股寒气顺着脚尖冲到喉咙,她徒劳地张大嘴巴,想叫出声,却又被堵在喉口,她叫不出。
几乎无法思考,只觉得窒息,仿佛这些人骨生前身体腐烂产生的沼气还在顺着井口往上飘,叫她吸进口鼻里。
宴奚辞呢?这里那么多人骨,她该是知道的。
她是这个家唯一姓宴的人,她不该不清楚的。
沈姝几乎已经确定,宴奚辞是知道一切的。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填满心口,风吹过去,便鼓胀着泛着痛。
沈姝攥紧了井栏支撑着起身,她颤着手压住胸膛朝着宴奚辞的方向看去。
月光森寒冰冷,暗处阴影里,沈姝颤抖的眸光望过去,眼底只剩下一片萧瑟苦寒。
宴奚辞早已在无声无息的消失不见,同她那把剑一起。
沈姝有些发晕,大脑运作过载,她紧捂脖颈喉口处,拼命抑制住上涌的酸涩气。
她满心都是宴奚辞去哪了?井下这些是谁的尸体?是宴家从前的那些人吗?
里头有没有孟粮秋的尸骨,有没有陆仪伶的尸骨?
再深一些,有没有——宴奚辞的尸骨?
沈姝想不出来,她别开眼,不忍再看满目白骨。
倘若……倘若宴奚辞不曾消失的话,她是可以冲到她跟前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瞒着自己,为什么要把她推过去。
可是,宴奚辞走了。
像是完成了某种事,在某个节点上,她恰如其分的出现又消失。
沈姝无助仰头,明月高悬于高天之上,月光垂照而下,似一匹浸饱了水往不到尽头的银纱般。
她抬起手要接住无尽的银纱,袖口滑至手肘,一截纤细的手臂便暴露出来。
沈姝皮肤很白,小臂如玉器般透润,层层月光下,最先注意到的却是由手腕延至手肘深处的深色疤痕,暗褐色,长足蜈蚣似的吸附在洁白手臂上,很是骇人。
沈姝别开眼,她习以为常地放下手,袖口垂落,遮掩住小臂疤痕。
四野空寂,她竭力避免再看到枯井里的白骨,可眼角余光难免瞥过。
看到了,便又开始难过。
这么多的白骨堆成座小山,里头有多少人死去,连座像样的坟茔都没有,尸体被抛到井下,成了终日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的水鬼。
沈姝想走的,像从前那样,被陆仪伶烦扰到,想回她的潍城去。
可她忽然想起过去的事。
距离现在不远的某一天,她撞见大雾里游荡的魂魄,被勾着回了过去,更远的过去。
在那个未探明的真相里,她和宴亓一起上山挖坟,可棺材空荡,不见母亲尸骨。
那么,沈姝垂下眼,她想,宴母的尸体是否也在这枯井里呢?
又或者,再往深处想,不止宴母,宴亓和她的姨母,她们的尸骨是否也在里面?
这是一处乱葬岗,井下空荡,许多游魂挤在里头,外面的孟粮秋,里头的宴家人,无论是谁,只要死了身体没了气息,都能丢进里面。
而且,这里那么隐蔽,决计不会有人发现,是抛尸的好选择。
那么,是谁呢?谁杀了她们,谁把这些尸体丢进了井里?
细思极恐之下,沈姝突然想去找陆仪伶,她选在今夜要跟她说那些古怪的密辛,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关于她的姨母沈舒云,关于宴家,关于这口枯井,还有那个行为怪异的李酢人。
麻线般越团越乱,纠不出头尾来。
沈姝不由得后悔起来,她该认真听陆仪伶的话,而不是说些不相信她的鬼话。
陆仪伶去哪了?
沈姝抬脚,又茫然起来,她完全不知道该去哪找陆仪伶。
陆仪伶知道她住在那儿,可她根本不清楚陆仪伶的住处。
就像她根本不知道陆仪伶从哪儿来,她是不是青城人,她年岁几何。
以及,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沈姝来说,陆仪伶是个谜团。
不,不止陆仪伶,整座宴府,包括宴府里头的人:孟娘、阿岁,乃至宴奚辞。
对沈姝而已,她们之间的交流始终隔了层厚重的纱。
沈姝不明白,直到看见枯井里满当当的尸骨,她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宴家的危险,她想逃开。
不立危墙的道理她自然明白。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她太专注,想宴奚辞究竟瞒了她什么,想陆仪伶到底想说什么,想李酢人招魂成没成功,最后,她们都去了哪呢。
前面不知道,后面也不知道。
但大概,李酢人是成功了的。
黑暗中,一只尖刻枯白的手猛然攥住沈姝的脚踝。
触感冰冷,寒气隔着衣料鞋靴径直攥进皮肉底下,叫沈姝的心急促跳动着快要蹦出嗓子眼。
她怔愣住,动作很是缓慢地低下头。
是只熟悉的骷髅手爪,力气极大,像是从地底生发出来的坚韧藤蔓将沈姝牢牢固定在原地。
她动弹不得,连灵魂都被定住,紧盯着那只手爪,又觉得眼前出现重影,重重叠叠叫她迷住心窍,五感失灵,紧跟着便是身体吃力,难以站稳。
这便是招魂招来的孟粮秋吗?
为何不去找她学生李酢人,独独来找沈姝?
她要来讨沈姝的命了吗?
她浑身僵硬,那只手却趁着沈姝迷茫惊惧之时狠狠抓了她一把,沈姝反应不及,整个人往前倒去。
前面是什么?井栏,再往里,是那口枯井。
如蝼蚁被投掷于火中般顺然,沈姝腰肢猝不及防下磕上坚石井栏上,再接着,是整个人倒栽进满是白骨的井底。
熟悉的失重感,熟悉的风声,熟悉的天旋地转。
最后,沈姝疼得呲牙咧嘴地紧闭住眼睛,潮湿水汽贴近鼻尖,她听见了近在耳畔的水花迸溅声。
——
记不清过了多久,意识于消弥中重整,沈姝闭着眼,听到了奔涌不息的水流声。
身体蜷缩成一团,周身冰冷,她被包裹着,暗涌的水从面颊流过,原本垂顺的乌黑发丝蛇一般蜿蜒飘然于其中。
沈姝无意识抬手,指尖探向外侧,直至抵上一层嶙峋不平的石壁。
她顺着石壁向上,越过川流的水,在月光垂照下破开水面,白皙手指上黏连着的水液不断往下滑落,如一层滑腻包膜彻底脱落。
沈姝张开五指,些微的风灵巧地钻过手指,她微微抬高手臂,触摸到了干燥微凉的空气。
这是哪?
过去吗?
沈姝睁开眼,看到了一片黑暗。
她微微抬起脸,鸦青偏暗的天上一轮弯月高悬,几颗星子不时闪烁。
高空中有只鸟儿扇着翅膀斜飞过去,沈姝眯起眼,辨不清是家养的麻雀还是旁的什么鹰隼。
无法确定时间和地点,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她并不在现世。
托前几次的服,她这次又回到了过去。
湿漉漉的额发紧贴在苍白脸上,五官因为湿了水的缘故更添了几分冷艳色彩,连带着眼下那颗小痣也妖冶起来,水鬼般鬼魅。
但天是冷的,冷风一吹,水鬼便抱紧手臂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虚浮的灵魂和身体逐渐融合到一块,意识彻底回笼,沈姝这才意识到,她半身都泡在水里,衣裳尽湿,整个人疲惫又无力。
沈姝低眉向四下望去,入目是夜色中半生不熟的环境,是见过的,只是见过的是此地破败之后的模样了。
她泡在一口井里,井水冰冷清澈,沈姝特意往下瞧了眼,并没有发现森白的骨头。
沈姝安下心,抬眼,便看到用来汲水的辘轳架悬在井上,而被粗长麻绳吊着的水桶正飘在水面上,沈姝借着水的浮力抱住水桶,勉强喘了口气。
缓了好一会儿,力气恢复了些,才攥紧麻绳往上爬。
约莫半柱香,一会儿爬一会儿歇息,岩壁湿滑,她费力扯着绳子爬上去后,整个人便脱力般仰躺在干冷的地面上不住喘息。
多狼狈啊,从水井里爬出来的。
沈姝在剧烈的喘咳中仔细想了下前几次,并没有这样难堪的时候。
思维发散一圈后又收网,沈姝开始梳理眼下的线索。
是个不明的夜里,她还在宴府,她在从前的厨房位置。
那口本来应该枯涸且堆满白骨的水井里隐藏着秘密,只是现在,秘密还未发生。
几缕粘连到一起的湿发挡住了眼睛,沈姝将湿透的发丝往后捋了捋,她眯缝起眼睛,窥见几分夜色深沉,无数繁星点缀于暗色天空。
无声处风徒然刮起,吹彻呜嚎,似鬼夜哭。
这样不合时宜的地点和时间里,沈姝安静躺在生着野草铺着碎石的地面上,许是难得这样平静下来,又或者是今夜经历太过惊险,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幼年的事。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是个凉夏夜里,案几上放着盘洗净的青葡萄,白瓷碗里盛着冰镇酸梅汤,母亲带着沈姝也曾这样躺在庭院中铺设的蒲席上仰望星空。
母亲高扬手臂为她指明天上北斗七星的位置,说是长柄勺子的形状。
沈姝跟着母亲手指的位置看去,她努力睁大眼睛不想叫母亲失望。
答案那样明显,正是夏天,七颗星子位于头顶正中,四颗星子构成斗魁,另外三颗组成斗杓,形状一目了然,寻常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但沈姝找不出来,她迷了方向。
在她眼里,无论哪一颗星星和另外六颗组合在一起都不像勺子,她分不清南北,同样分不清星星的位置。
仅管她能记忆力惊人,可一开始就找不到的东西怎么可能靠记忆辨认出来呢。
沈姝那一瞬才知道,她并不聪明。
但母亲还是夸赞了她。
记忆里遥远的温和女声说:“认清楚些,往后那些星子是要为你指路的。”
沈姝的方向感为零,从潍城到青城,全是仰仗那个顺路的老道士。某个深夜她也曾仰望星空,除开满眼闪烁不定的星子,她依旧找不到北斗七星的位置。
风忽然停住了,万籁俱寂。
沈姝的记忆有些混乱,她分明记得母亲是夸了她的。
可是,她又有些犹豫起来,那些带着骄傲欣慰所说出的话,真的是对她说的吗?
她唯一确定的只有塞进嘴巴里的青葡萄酸涩无比,和白瓷碗里的酸梅汤一样酸。
想到这,沈姝的嘴巴里也有了点酸意,口水迅速分泌,又被她吞咽回去。
她抬起两指按在颤跳个不停的额头上,将那点子过去的不确定踢出了脑子。
过去不必再追忆,眼下才是该关注的事。
沈姝现下的境况并不好,她湿淋淋的从水里出来,衣服带头发全湿透了贴在身上,粘腻腻的,很不舒服。
但眼下很安静,她并不想起身。
沈姝感到她跳动了一晚上惊怵不安的心和疲惫至极的身体正希望长久待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
仿佛是躺在一片柔弱又平坦的草地上看星星一样,耳边是无尽的吹过原野的轻柔风声和偶尔的虫鸣鸟叫。
她慢慢闭上眼睛,尝试想象起耳边的风抚过柔软草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轻响,有不知名的野花正以极其缓慢速度的绽放,花瓣一层层剥离发出细碎窸窣的柔和响动。
但很遗憾,沈姝并没有听到那些想象中的声音。
风再次刮起,鬼哭般招摇,不远处枝头枯叶簌簌做响,几片暗黄叶片随着无头的风飘到沈姝身上。
手指捡起落在发间的叶子,轻轻一捻,脆声伴着叶片碎屑扑面而来,沈姝立刻闭上眼,那些原野上该有的温暖全都没有。
有的只是彻骨的冷意。
由相贴的地面沿着浸透的衣物染上脊背,再顺着肌肤钻入骨髓,混进流动的热血里。
这样喧闹的风声中,沈姝嗅到了细微的泥土腥气,她再次打了个寒颤。
这里是宴府,却不是沈姝以为的宴府,是本该化作历史尘埃的宴府。
只是想想便觉得历史的宏大撵着面门而来。
但她依旧不打算起身。
躺着真好啊,不用在乎旁人的眼光看错,也不必为生计和未来发愁。
怪不得那天晚上陆仪伶能在雨里躺到天亮呢。
但这样躺着却是有个限制,沈姝知道她总会回去,而且,眼下这地方也没有人认识她。
她又开始思考起来。
沈姝想,这一次她又会遇到谁呢。
按照排除法排除掉宴亓和宴奚辞,剩下的,是那位宴家主吗?
沈姝也不确定,她的这套推论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真该去找个道士驱一驱邪气。
沈姝突然想起来她先前一直想做却没时间做的事情,她要找个道士看一看才是。
于是又开始后悔,她白日里该好好和药铺的戚老板说话。
这样,戚老板许会告诉她哪里有位灵验的道士,沈姝行动力强,当天便能去找;倘若那位高人是个有真本事的,那么沈姝自然不必这样担惊受怕了。
这样想着,沈姝又觉得疲惫感并着无力感一起涌了上来。
似乎,她什么也没做成功过般失魂落魄。
宴奚辞骗了她,从望见那把闪着寒锋的剑开始,沈姝一直是这样的想法。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宛如泡沫一样易散。
可沈姝是真心待她的,不止是宴奚辞,连陆仪伶……
最开始,沈姝是打算以真心换真心的。
其实仔细想想,她们真正相处的日子连半年都不到,怎么可能完完全全了解一个人呢。
沈姝又捂住微微盹痛的心口,她又想,宴奚辞为什么要骗她,以及,她骗了她什么。
她的真心吗?
可真心转瞬而逝,早已是不值钱的玩意了。
她那样想对她好,她拿宴奚辞当做那个孩子一样疼爱,她甚至……甚至想给她在宴府造一座灯会。
可她的回报是什么呢?
是宴小姐拎着剑将她推至井边,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开,连句别怕都不曾为她留下。
怪不值得的。
沈姝紧闭双眼,不想再看,也不愿再想。
发生了好多事,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扯不清楚,沈姝想不明白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她没有头绪没有目标,她完全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于是只好躺下,长久的安静下来,摒弃那些让心口不断酸胀的想法,沈姝闭上眼,一动也不动。
她躺下的位置很隐蔽,那面在未来会坍塌的墙体此刻顽强屹立着。而沈姝就躺在水井和墙体的夹角间,身体被墙壁拓下的阴影所笼罩着。
她的呼吸很轻,动作也安静,倘若不走近些,一般人是不会察觉到这儿躺了一个人的。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沈姝闭着眼,沉乏的身体跟着陷入巨大的床榻间,睡意翩然而来。
是以,听到渐渐接近的脚步声时,快要睡着的沈姝并没有多在意。
而且她总是以鬼魂的身份回到过去,那些活人并不能看到鬼。
但她还是睁开了眼,眼皮眨啊眨,断断续续地盯着天上。
明月东升西垂,已然越过中线向下缓降,唯有星子巍然。
沈姝于是又找起北斗七星来。
仔细想来,她总还是不甘心的。
凭什么呢,凭什么真心就该被无情践踏?
她要找宴奚辞问清楚才是。
这样蒙在鼓里被人牵着走的感觉沈姝很不喜欢。
她不是旁人的棋子和木偶,她是个拥有自我的活生生的人。
但人是会累倒的。
今夜许多事耗费了沈姝太多心力,她只觉得疲惫非常,找着北斗七星的眼睛睁开又闭上。
黑暗用她涌来,潮水般将她包裹其中,以母亲的温暖胸怀接纳了她的倦怠。
但脚步声愈来愈近了。
沈姝迷迷糊糊中想,那人是朝她来的吗?
可是,她现在是鬼啊。
她强撑着睁开眼,试图看清来人是谁,可眼皮沉重着压下来,叫她只看清一点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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