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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狱之罪
“赵元竹不会是这么容易就认罪的人。刚刚狱卒报他名字的时候凌公子你知道我有多惊讶吗?”
一个时辰前,宴州牢狱。澹台傲如是说。凌风雪在他身边重新起身坐了好,刚刚还赧然成木头的少年这时又生龙活虎起来。
“凌公子我们不妨跳出来复盘复盘湘云楼的案子。”澹台傲道:“一个商人,再有城府再够狠绝,可要能操控军官严充,官吏王协还有政客陈文清,这得是多大的势力?”
“天雄会只是他在宴州的打手,算不上他的势力,”凌风雪道:“他的势力也许根本不在宴州。”
“京中?”
“在京中?”
澹台傲的话出口,凌风雪几乎同时。凌风雪转眼看澹台傲,澹台傲朝他打个响指,脱口而出,“凌哥儿你真懂我。”
凌风雪一滞,“凌……哥?”
“是啊,”澹台傲笑着问他,“凌哥儿你还缺弟弟不?”
凌风雪怔了怔。下一刻,苦涩和动容便顺咽喉眼底一齐涌出,他竭力克制住了自己对“弟弟”这两个字的剧烈反应。使劲地清清嗓子咽下了喉间滞涩。然后,克制而冷静地微笑起来。
他又努力把对澹台傲的笑容变得灿烂了些,他对他道:“上蹿下跳,招猫逗狗,办事没谱儿,没事来坐大牢的那种不缺。”
“哦……”澹台傲有些失落地低下头,但又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在下一刻重新变得精神。他对凌风雪灿烂道:“那聪明机灵,英俊潇洒,对人温柔体贴,还能逗人开心的这种呢?”
澹台傲指指自己。看凌风雪这下真的笑了。
“我倒是缺一个没什么自知之明的弟弟。”
“那正好,我啊。”
澹台傲迫不及待,厚着脸皮把指尖向着自己,凭空猛戳了戳。
“凌哥儿?”
“凌哥儿?”澹台傲笑得毫无防备,他听见凌风雪“诶”一声。
“那凌哥儿你是答应了?”
“我不答应有用吗?你都叫了这么多声了。”凌风雪一口气叹得夸张,他道:“来一趟宴州,还白捡个弟弟,这弟弟……”凌风雪望向澹台傲,目光描摹着这疏淡月华下的少年轮廓。
“这弟弟…”他真心道:“聪明机灵,英俊潇洒。对人温柔体贴,还能逗人开心。”
“嘿嘿,那……凌哥儿?”
“嗯?”
澹台傲没着急说话,他靠墙,手肘撑在立起的膝盖上,掌缘支着头看他的凌哥儿。
“我觉得咱们俩有着与生俱来的默契。”他道:“凌哥儿你再猜猜我下一步想干什么吧?”
“当然是查清这案子里的古怪,”凌风雪道:“我们已经做了别人两日两夜的扯线偶人了。”
“当然要查,”澹台傲怨声载道,“可凌哥儿你这也太不具体了吧。”
“你要我猜具体的?”凌风雪问。
澹台傲把头点成拨浪鼓。
“我猜你要……”凌风雪淡然道:“逃狱。”
***
赵元竹府。
夜色浅淡,赵元竹府墙上“魂兮归来”的血色大字却依旧骇人。
这骇人的血字此刻已被擦去了一半。“亡魂”已去,徒剩下“归来”。
归来赵元竹这里的人正在擦拭着这墙上的字迹,她撤下高高的挑杆,拿下挑杆上的葛布扔进身旁的木桶。木桶里的水在归来人一遍遍的葛布投洗下也变得鲜红可怖,这会儿葛布又被投进,她理了理自己攀膊下有些松了的大袖,复伸手入水。她那大袖也是血红色的。
离她渐近的脚步声被她投洗葛布的水声遮盖,可她还是察觉到了。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背后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你逃狱了?”红衫大袖的人开口。
赵元竹停在了正擦着墙面的红衫人身后。
他回答:“我是为了来见你啊,怀忠。”
同一时间,杏花楼。
赵柯来时楼里熄灭的灯火现在又被点亮了。寒兰阁里,灯花人面相映,正是兰湘和周怀忠。
***
宴州牢狱。
凌风雪看澹台傲揪头发,“你想到办法了?”他问。
澹台傲朝凌风雪眨巴眨巴眼睛,冲着牢房门哀叹一声——凌哥儿,哥……。
赵元竹被提审后一直未归,值夜的狱卒还不知道这个犯人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他更不会知道今夜逃狱的除了赵元竹之外,马上还会有第二拨人。
牢门口,一张小桌上,孤零零放着一碟花生米,狱卒对着桌上的油灯抱怨着这回的花生米炸得不够香。
向里的成排牢房中,靠外的一间里,澹台傲把自己从靠墙的位置向前移,在正对着牢房门的位置重新坐下。
澹台傲双腿曲起,倒下左膝,他摆定姿势,在自己立起的右侧膝头一拍,朝后望。
凌风雪起身走来,在澹台傲身前靠左,侧对他坐下。澹台傲左腿伸平,右臂搭上右膝,弯出一个弧度。凌风雪向后倾,就着澹台傲右臂的弧度枕上去。
“骗人的事情交给我,凌哥儿你只管安心地晕就好了。”澹台傲垂眸,看着凌风雪,“这会儿可以晕了。”
凌风雪闭上眼睛倒进澹台傲怀里。
牢门外,狱卒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坐着,抻着手把筷子送到盘子里搛起一粒花生米。他手一抖,花生米掉回盘子。
刚才……好像有什么声音。
又一声,狱卒一激灵,耳后起栗。声音黏在耳边,甩不掉。
哥…
凌哥…
哥……
狱卒弹起身,踩在凳子上的脚没跟上,把自己绊一个踉跄。他循声找去,才发现是今夜才收监待审的那两个人在给他找事。
这两个人真得很让人伤脑筋,他才给那个大盗换了监,怎么这两个人又来找麻烦。他郁闷地想着,小跑到牢门口,拿钥匙打开最外一层牢门,牢房靠里,别监牢房这时候也有动静传来,声音粗厚底气十足,朝外面大喊着——大晚上的鬼叫什么!
两边的喊声夹着狱卒,狱卒烦躁,从身后抽出条鞭子大跨步向里,对着牢门豁开一鞭子,牢门里粗重的声音消失。狱卒收了鞭回靠外的牢房察看,他开门进去,看见今夜的两个麻烦人里,半披长发斯文些的那个晕了过去,而另一个他亲自关进来的小一些的少年正抱着他。少年郎本高高盘扎起的蓬松蜷曲的头发此时凌乱地落下几缕在晕过去的人的颊边,又随着他抬头的动作被带起。
“救命。”少年郎抬头看狱卒。
“他怎么了?”狱卒不耐烦问话,但还是上前蹲了下来。
澹台傲怀里,清凌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怎么,在装晕。
***
监狱犯人收监前换下的衣服和身外物都会被放在监牢进门的库房里。一个狱卒打扮的人现在正在库房里翻找,他在找澹台傲的衣服和佩剑。他是换上了狱卒衣服的凌风雪。
原本关押他的牢房里,真晕的倒霉狱卒被这个装晕的人扒得只剩上下的中衣,这时还不知道澹台傲已经拿走了他的钥匙并把他锁在了牢房。
拿到钥匙、走出牢房、会合后换好衣服,然后避开巡吏拎着佩剑走到官府前院。这一切对于澹台傲和凌风雪来说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可他们在做成了这些事后,却不得不停下在府衙前院。
他们在前院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瘦瘦低低的小老头。一身绿绸官袍,正背着手站在廊下,审视着朝自己走来的两个人,目露精光。
宴州知府易见安。
“老话总说事不宜迟夜长梦多,还真是。”澹台傲站在凌风雪身边嘀咕一句。
凌风雪从容,“见到了,便向知府大人问声好吧。”
澹台傲凌风雪上前一拱手,“见过易大人。”
“二位不想知道,老夫为何这个时候出现吗?”易见安打量澹台傲佩剑,心平气和问道。
“这个问题,我二人还以为易大人会先问我们。”凌风雪答。
易见安摇摇头,“先后不重要。”
“既如此,草民便问易大人,为何这个时候出现?”易见安想说,澹台傲便顺势问下去。
易见安仰头一笑,答:“来放二位出去。”
“为何?”凌风雪问。
“因为二位并没有罪,”易见安道:“今夜诸事已然查实,此前怀疑二位与近来传闻案有关,是老夫有失。”
凌风雪朝易见安一揖,“不敢。”
“食君禄,忠君事,”易见安颔首,“宴州虽是小城,易某虽是小官,却也不敢尸位素餐,万事要查清,得遵章程,今日错抓,公子莫怪。”
“知府大人孜孜奉国,吾等草民,岂敢有怪罪之理?”澹台傲向后退一步,对易见安道:“只是草民还不能走。”
“为何?”易见安眉毛不受控制地一挑。
“因为草民即便除去了传闻案之罪,也还有一条逃狱之罪。”
易见安愣住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言语,他没有想到澹台傲竟还有想要在官府大牢里多住一会儿的准备。
澹台傲其实没有打算在牢里多住一会儿。今夜的古怪要查清,他已想好了他下一步要查去哪里。
宴山别业。
今夜在狱里,他假意逢迎,示好于当值衙吏,说他家中有些值钱的古朝文玩瓷器摆件,他想拿这些,换个万事好商量。
这句话让他自那衙吏口中套得了一个重要线索,即他们的知府大人清廉无比,家中堂上无一多物,好不容易端出来几个瓷瓶做陈设,也还乌黑乌黑的,一点都不华美亮丽。
澹台傲因为衙吏的话想到了建州黑釉。
现下,他正等易见安的回应,刚刚他“逃狱之罪”的话让这个绿袍小老头捻着自己的胡子思索了半天。
良久,易见安才又开口,他慢条斯理道:“二位本来无罪,无罪之人本就不需入狱。既无入狱,又何来逃狱之说呢?
澹台傲还想说什么,却见易见安抬抬手,“不必说。”
“二位公子不食官禄,却敢于,为真相越法度,老夫若不是还穿着这一身官袍,当该叹二位一句,侠义无双。”易见安道:“为官治下,只讲法理,便会太不近人情,而只讲情理,难免又会优柔寡断。二位公子若还愿意与老夫多言,恐怕老夫就是想放人,也不能了。”
话已至此,澹台傲凌风雪朝易见安一揖,易见安连忙侧身,“二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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