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王妃是从诏狱现提的？

　　京城刚下了一场雪，京郊皇家围场银装素裹，积雪覆盖了林间空地，唯有耐寒的松柏青竹还透着些许苍翠。

　　寒风凛冽，呵气成霜，却挡不住围场之内人马喧嚣的狩猎热情。

　　楚王陈络一身利落的海涛蓝骑射服，外罩银狐皮大氅，正与薇赫并辔而行，穿梭于疏林之间。薇赫今日亦是一身便于活动的墨蓝色劲装，领口围着雪白的狐裘，衬得本就如刀削斧凿的眉眼愈发矜贵。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雪地，忽的勒住马缰，指向不远处一行清晰的蹄印。

　　“元宝，看那里，是马鹿的脚印，还很新鲜，数量不少，应是刚过去不久。”

　　陈络顺着他的指引望去，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太好了，今日定要猎几头肥美的，晚上回去烤着吃！”

　　他兴致勃勃地张弓搭箭，循着脚印的方向，与薇赫默契配合，一个驱赶，一个狙射，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收获了两头壮实的马鹿和几只山鸡野兔。

　　侍卫们忙着上前收拾猎物，陈络脸上洋溢着畅快的笑容，额角都忙得冒了汗，“阿星可真神了——百发百中，当真是神箭手！”

　　薇赫摇头失笑，陈络朝他眨眨眼，“阿星，我们今日多猎些，出去就说这猎物有一半都是我打的成不成？”

　　“本就有殿下的一半——”正当他们一边闲话，一边准备深入林地，找寻更大的猎物时，另一队人马却从侧翼的林子里转了出来，为首者一身华贵的紫貂大氅，骑在高头大马上，正是齐王陈绅。

　　他身后跟着十数名随从，有一人格外显眼，其身形魁梧如铁塔，面容粗犷，眼神凶悍，正是齐王麾下以勇力著称的北狄勇士阿克墩。

　　齐王见到来人，尤其是看到他们身后满载的猎物时，眼神阴霾渐浓——他母家族人同楚王手中的猎物又有何区别？

　　陈绅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哟，这不是五弟和……五弟妹吗？今日收获不小。”

　　陈络收起弓箭，懒洋洋地拱了拱手，“二哥也来狩猎？看来今日这林子里热闹了。”

　　齐王目光在薇赫身上很是冒犯地转了一圈，带着几分审视与挑衅，“早就听闻南昭神鹰将军武艺超群，乃是那南蛮之地一等一的高手。”

　　“正巧，我身边这阿克墩，也是来自北狄草原的好汉，一向仰慕强者。今日既然碰上了，不如让他们切磋切磋，也好让四哥我开开眼界，看看是南昭的鹰厉害，还是北狄的狼凶猛？”

　　那阿克墩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操着生硬的汉话，瓮声瓮气地抱拳，眼神却如刀子般刮向薇赫，还刻意用上了在此情境下略显不屑的称呼，“阿克墩请……王妃娘娘指教！”

　　薇赫已是身量不俗，阿克墩却还要比他壮硕两圈，往那一站像一堵肉墙似的，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

　　陈络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拒绝，薇赫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他翻身下马，动作优雅从容，对着阿克墩微微颔首，“请。”

　　齐王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挥手让随从们散开，空出一片场地。周围的空气瞬间紧绷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两人身上。

　　阿克墩低吼一声，如同真正的野狼扑食，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恶风，猛地冲向薇赫，蒲扇般的大手直抓向他的肩膀，意图凭借绝对的力量将其制服。

　　薇赫并未硬接，就在阿克墩即将触及他衣角的瞬间，他身形如同鬼魅般微微一晃，脚步轻移，便以毫厘之差避开了这迅猛的一扑。

　　阿克墩一击落空，重心前倾，薇赫却已如灵蛇般绕至其侧后方，看似轻飘飘的一掌拍在他的后腰某处。

　　阿克墩只觉得一股尖锐的酸麻瞬间从腰部蔓延至半边身子，前冲的势头顿时一滞，险些栽倒在地。

　　他怒吼一声，强行扭转身形，双臂如风车般抡起，再次向薇赫攻来，招式大开大合，力量刚猛至极，却少了两分灵巧。

　　薇赫依旧不与他硬碰硬，在阿克墩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穿梭自如，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重击，偶尔出手，拳头、掌缘总能精准地击中阿克墩的关节、穴道等脆弱之处，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戏耍一头空有蛮力的困兽。

　　不过十几个回合，阿克墩已是气喘吁吁，身上多处传来酸痛麻痒之感，动作明显迟缓笨重起来，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憋屈得连连怒吼。

　　反观薇赫，气息平稳，神色依旧淡漠，甚至连发丝都未曾过多凌乱。

　　齐王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终于，薇赫似乎厌倦了这场游戏，在阿克墩又一次奋力前扑时，他不再闪避，而是微微侧身，左手闪电般扣住阿克墩挥来的手腕，顺势一拉，右腿探出，精准地绊在其支撑腿的脚踝处。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飞扬的雪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壮硕如熊的阿克墩竟已被薇赫一个干净利落的绊摔，重重地砸在了雪地之上。

　　阿克墩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薇赫一脚牢牢踩住背部。薇赫不仅身法灵巧，力气也是不俗，那位北狄勇士还想掀翻背上的压制，却被那看似轻飘飘的一脚压得动弹不得。

　　薇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如冰雪不带丝毫情绪，“承让。”

　　随即，他收回脚，看也不看地上满脸羞愤的阿克墩，转身走向陈络，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落在肩头的雪花。

　　陈络脸上早已笑开了花，他迎上前，毫不避讳地搂住薇赫，在其脸颊上亲了响亮的一口，扬声道，“阿星好身手！我就知道，什么北狄狼，在我南昭神鹰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

　　齐王脸色铁青，看着自家勇士狼狈地从雪地里爬起来，灰头土脸地退回队伍，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他狠狠瞪了陈络和薇赫一眼，连句场面话都懒得再说，猛地一勒马缰，带着满腔怒火与羞辱，带着人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溅起地上一片雪泥。

　　陈络看着他们仓皇远去的背影，畅快地大笑起来，转头对薇赫眨眨眼，“这下清净了。走，咱们继续打猎去！今晚的烤肉，定然格外香甜！”

　　薇赫看着他孩子气的得意模样，唇角微弯，翻身上马，与他并辔再次深入白雪覆盖的林海。

　　......

　　齐王只是狩猎途中的一段小小插曲，楚王陈络心情极佳，命侍卫将猎物先行送回京郊的温泉庄子处理，自己则与薇赫又纵马驰骋了一会儿，直至日头偏西，才意犹未尽地拨转马头，朝着庄子的方向行去。

　　楚王的这处温泉庄子离皇家围场不远，处在一处山坳之中，冬日里背风，遍植绿竹，又引了活温泉水，一踏入院门，便觉一股暖融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与外间的凛冽寒风判若两个世界。

　　早有伶俐的仆役备好了一切，最大的那眼露天温泉池畔，已架起了烤架，处理干净的鹿肉、山鸡肉被切成适口的大小，用秘制的酱料稍稍腌制，穿在铁签上，旁边的矮几上还摆放着各色时蔬与热饮。

　　陈络脱下沾染了寒气的大氅，只着一身轻便的衣袍，兴致勃勃地亲自上手翻烤。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声响，诱人的肉香混合着松枝燃烧的香气，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阿星，快尝尝，这块鹿肉外焦里嫩，如今火候正好。”陈络将最先烤好的一串递到薇赫唇边，蘸过料汁，眼神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薇赫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了一口，肉质确实鲜嫩多汁，还带着果木炭火特有的香气。他细细品尝过后点了点头，“殿下手艺甚好。”

　　得了夸奖，陈络更是眉飞色舞，又忙着去照料其他烤串，一边忙活一边念叨，“今日真是痛快，看你把那阿克墩摔进雪地里，二哥那张脸，啧啧，立即就变得比锅底还黑。”

　　他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薇赫坐在一旁的软垫上，看着他忙碌而欢快的模样，面上情不自禁漾起了些微笑意。

　　饱餐一顿后，残席撤下，夜空已完全墨黑，点缀着疏朗的寒星。池畔的灯笼被点亮，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晕，与池面上氤氲的白汽交织，如梦似幻。

　　二人坐着消了消食，陈络伸了个懒腰，率先走向温泉池，“一身烟火气，该泡一泡了。”

　　他解开衣带，衣袍滑落，露出线条流畅的上身，肌肤白皙，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却并不单薄——雍国皇子课业繁重，要求甚高，从陈络今日骑马射箭的身手已可见一斑，他平日里又是个上房揭瓦闲不住的性子，身子骨自是好得很。

　　陈络步入池中，温泉水没过胸膛，发出满足的喟叹，他拍打着水面招呼薇赫，“好舒服啊，快来～”

　　薇赫依言除下劲装。他肤色较陈络略深，身形颀长，骨骼匀亭，褪去衣物后更显肩宽腰窄，覆着一层漂亮有力的肌肉。只是这具身躯上散布着或深或浅的疤痕，无声诉说着沙场岁月的痕迹。

　　他踏入池水，在陈络身侧坐下。泉水温热恰到好处，驱散了四肢百骸中的寒意与疲惫。薇赫闭上眼，感受着水流轻柔的包裹，时局变化与今日冲突带来的紧绷感似乎都在一点点融化。

　　陈络凑近过来，整个人被热气蒸得鲜凌凌湿漉漉的，眼神却带着不同于往日的直白侵略性，他伸出手，轻轻抚过薇赫后心处一道尚新的疤痕，低声问，“……不想这伤入肺腑的一箭竟是从背后射的，还疼吗？”

　　薇赫睁开眼，对上他热切却又饱含疼惜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

　　陈络却不说话，只是靠得更近，双臂在水下轻轻环住薇赫的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处，像一只亲人的大型犬类。

　　“阿星，”他声音闷闷的，“今日齐王那般挑衅，我其实……有些后怕。”

　　薇赫很吃他这套黏糊糊的撒娇，对过近的距离并未排斥，“……那阿克墩长得跟黑熊精似的，我知道阿星最是厉害不过，一定能赢……可他若粗手粗脚伤到了阿星怎么办……”

　　陈络在水下搂紧了薇赫，阿克墩的勇力并非虚名，今日若是薇赫武艺稍逊，后果不堪设想。齐王的恶意，真是赤裸而直接。

　　“阿星，可不可以不要受伤？”

　　薇赫沉默片刻，抬起手，带着水珠，轻轻拍了拍陈络湿漉漉的后背，“我在。”

　　他带点南昭口音的腔调在刻意放柔时显得格外动人，“元宝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陈络抬起头，望进薇赫那双在氤氲水汽中依然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敷衍，只有一片坦诚与坚定，还有浓浓的纵容。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点阴霾瞬间被驱散，凑上去在薇赫微翘的唇上印下一个带着泉水清甜和烤肉余香的吻。

　　“我的阿星，是天底下最自由的神鹰，只为我一人停留，也只给我保护的机会。”他抵着他的额头，声音里带着得意。

　　“元宝。”薇赫没有反驳，只是伸手拨开黏在陈络额前的一缕湿发，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唇瓣，微微上挑的眉目如同含着一汪春水，显得格外动人，“嗯？”

　　陈络呼吸瞬间粗重——

　　池水荡漾，灯影朦胧，将两道依偎的身影模糊成湿热的一团。竹林外的风雪似乎已远在另一个世界，此间唯有泉水叮咚，与彼此交融凌乱的呼吸声。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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