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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再来”生意一直不错。
孟佰跟季平生避开客流高峰时段过去,店里都还有两三桌客人,杨月早成了熟练工,一个人都能从容应对。
她刚把最后一桌客人的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一抬头看见两人进来,脸上立马浮出盈盈笑意。
“平生哥!孟哥!你俩来咋不说一声呢?”
孟佰和季平生笑着跟她打招呼,被忙不迭地迎进店里,杨月就近擦了张桌子让他们坐。
“月啊你别麻烦了,”季平生摆手叫她先去忙自己的事,“我们就是过来跟你说几句话,待不久。”
“哎!我这会儿没事了。”杨月乐道,“你们过来是有啥事吗?”
于淑华大概在后厨听到声音,掀开帘子走出来,看了眼这场景,直接把杨月手里的抹布拿过来,扔到旁边去,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孟佰和季平生对面坐着。
“不是跟你说过吗,以后他们过来你就叫我,先把店里的事放一边。”她嗔怪一句。
“那于姐我跟他们说完就去招呼哈!”
“急啥呢,我又不是死的。”
杨月眯着眼睛笑笑,转过头看向面前两人。
“哥,你们来找我要说啥事儿啊?”
头顶风扇呼呼作响,周遭碗筷碰撞,门外车来人往,好不热闹。
孟佰跟季平生对视一眼,开门见山:“我们打算……回去了。”
杨月脸上的笑倏然僵住:“回去……是家里有什么事儿吗?”
“没,”孟佰说,“就是想回家了。我已经辞了这边的工作,打算回去找点新的事做。”
他看出了杨月的担忧,安慰道:“你放心,我们过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不是让你跟我们一块走,我们回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在哪儿。”
杨月这才安心,笑容也显得自然了点,但她仍是不解。
“你们为啥要回去啊,留在大城市不好吗?一样的活一个月比家里多挣好些钱呢,干嘛非得回去那个小地方?”
“我跟你可能不一样,”孟佰张了张嘴,温声道,“我不是自愿离开那里的,到今天已经七年多没有回过家了——我们刚见面那会儿,我也是刚回到孟庄村,都没来得及见一眼我爸妈,所以我得回去。”
杨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像没太明白那话里的“不是自愿离开”是什么意思,她以为人只有不自愿留在哪里,不自愿的离开——难道还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他走不成?
但她没再追问,转头看向季平生:“那平生哥,你呢?”
“我跟他一块走。”季平生指了指孟佰。
“那你不怕你爹妈……”杨月微微瞪大眼睛。
她依稀记得婚礼前两天的晚上,季平生跟她商量逃跑计划时的语气和表情。
“到时候你在屋里藏好,谁来都不要开门……如果孟佰来了,我把他带进堂屋,你直接找机会拉他上车;如果他没来……他没来你就自己躲进车上的箱子里……”
他蹲在门檐下,半张脸没入黑暗,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生怕她听不懂似的。
那时候杨月以为,季平生比她还想逃离这个地方。但她没察觉,季平生自始至终都没说过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或者说,为什么要去省城。
她当时听得格外认真,还问了一个问题:“那如果他不愿意跟我上车呢?”
季平生没有回答。
其实她还漏了一个问题,直到现在依旧云里雾里——“这个孟佰,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管不住我。”季平生说,“孟佰要回家,我不一定会回家,除了家我还有别的地方可去,这个你不用担心。”
杨月点了点头,面上还有些茫然失措,和她当初在火车站看到两人争执谁付车票钱时的感觉很像,仿佛朦朦胧胧中意识到什么,但不够真切。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孟佰说:“就这两天吧,把那个房子收拾干净,差不多就该走了。”
他顿了顿,又讲:“以后我们不在这边,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平时多注意,尽量别跟人起冲突,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给我们打电话。”
“嗯嗯。”杨月答应道,“于姐对我很好,我在这边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看看季平生,又看看孟佰,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孟哥,平生哥,你们……能不能帮我件事?”
季平生:“什么事?”
“先等我一下!”
杨月起身,从后厨旁边的楼梯噔噔噔跑上了楼,孟佰和季平生一脸疑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片刻后,楼梯再次传来噔噔噔的声音,杨月从楼上下来,手里多了个信封。
她坐回那张椅子上,又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声量也没刚才大了。
“我叔叔家有个妹妹,跟我差不多算是一块长大的,今年也十八了。”杨月抿了抿唇,眉头皱起来,“她爹跟我爹一样不是东西,我怕她碰到跟我一样的事……”
她将手里的信封推过去:“这里面是三十块钱,上面写着‘好再来’的地址,你们这趟回去,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她?”
孟佰和季平生俱是一愣。
“这事儿我跟于姐提过,她说饭店可以再招个人。”杨月字字恳切,“我想你们找到她,跟她说,不要听她爹的,不要十八九岁就随随便便就嫁了人,外面还有好大一个世界等着她来看。
“她没出过远门,要是她愿意,还得麻烦你们把她送到车站,替她买张票;要是她不愿意……你们就说几句重话,给她骂醒……她性子软,你们说重一点,她应该就答应了。”
孟佰盯着眼前的信封看了几秒,目光逐渐移到杨月的脸上,她眉心微蹙,说这些话时,好像没有了那副欢脱开朗的影子,穿上了件名为“长姐”的衣裳。
“好,”他拿起信封,“我们帮你交给她。”
听了他这句话,杨月终于笑起来:“谢谢你们!”
正事聊完,两人又跟大哥二哥似地,啰哩啰嗦叮咛了她几句,才放心离开。
从“好再来”回去的路上,孟佰突然想给孟仟打个电话,但他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间打过去,忍了一路还是忍不住开口。
“我想先给我姐打电话说一声。”
季平生看着他:“想打就打吧,先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也好,说不定到时候咱们还能多个帮忙说话的。”
如果他们两家人,到最后只有一个能接受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孟仟。当年闹成那个样子,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说他们恶心丢人的人,在所有人都不由分说逼他们分开时,她是唯一一个还愿意讲道理的人。
但陈列再多理由都无济于事,孟佰在通讯录里找到孟仟的电话拨出去时,心里还是不停打鼓。
他想起前些日子,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跟姐姐保证,保证不会再犯病,再让爸妈失望。
然而到最后,他还是失控地重新走上那条公认的歧路。
孟佰跟季平生挨坐在床边,听着电话传出的嘟嘟声,手指不自觉发抖。
但电话到底还是接通了,意料之外,手机里响起的不是孟仟的声音,而是一个稚嫩清亮的童音——“喂?你是谁呀?”
孟佰呼吸一滞,认出了接电话的是谁:“年年?”
他听说这个小女孩的存在很久了,但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村里刚通电话的时候,孟仟问过他要不要听听小外甥女的声音,被他拒绝了。
他那会儿害怕家里的一切新变化,怕记忆里最熟悉的地方也让他感觉陌生。
后来孟仟没再提过,而今年年都五岁了,他才终于认识这个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年年话还说不太清楚,一板一眼地咬字,语速很慢,“你等一下,我妈妈在洗碗,一会儿就过来接电话了。”
“好,”孟佰嘴角扬起,想笑,又有点想哭,“那你能先跟我聊会儿天吗?”
“可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年年说,“妈妈说,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孟佰转过脸,发现季平生在看着他笑,于是也笑起来:“我是你舅舅。”
“舅舅?”年年奶声奶气地重复了一遍,似乎对这个称呼有点儿陌生,“你就是我妈妈说的那个不回家的小舅舅吗?”
孟佰对于这个说法哭笑不得,应道:“是呀。”
“那你要跟我聊什……”年年说着说着话忽然没了音儿,过会儿才接上,“我不跟你说了,我妈妈过来了,我把电话给她啦。”
“好。”
接着一阵窸窸窣窣,听筒里的声音就换了个人:“小佰?”
孟佰还没放松多久的心一瞬间又紧张起来,低声叫了句“姐”。
他现在的心情,完全不亚于当年村里通电话后,他第一次往家里打电话,听到父母和姐姐时隔多年的乡音。
“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最近过得怎么样?工作什么的都还顺利吗?”
“都挺好的,但是……”孟佰抿了抿嘴,“工作我辞了。”
“好好的怎么辞了?”孟仟一惊,“是碰上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什么事。”孟佰说,“就是……我打算回家了。”
“回家?”孟仟的嗓音明显亮起来,“什么时候回来?之后还走吗?”
“姐,姐,你先听我说,”孟佰打断她的话,“我想回村里盘块地种药材,具体要做什么已经想好了,这趟回去短时间内也不会走,但是——”
他“但是”完没了下文,想说的话断在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但是什么?小佰?喂?喂?”孟仟在电话里叫他。
孟佰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但是我这趟不是一个人回去,姐。”
“不是一个人……”
季平生将他的手抓过去,用两只手紧紧包裹住,指腹轻轻揉按他的掌心,像是安抚。
孟佰艰涩地吞咽一下,定了定神,说道:
“我还是喜欢季平生,我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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