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

　　简游放下平板，瘫坐转椅上放松了脊骨，左手搭在鼠标上舒展，右手屈指，摁一摁眉心。他翻完所有资料，原以为张嘉珩与张嘉言兄友弟恭，从没想到居然只是假象，七年前那场海难不是出于自己个人的欲.望。
　　调查人生背景犹如白纸一张，亲朋好友全没有，说是孤儿未免也太过于戏剧。可是如今的确事实连接荒唐，令他不得不信，也好过花钱疏通，现在这样也省得麻烦他人，自己也落了清闲。

　　时到今日，简游指尖轻抵鼠标，看着眼前瞿竟阁发来的所有资料，无声叹气，末了，浅浅一笑。

　　“对了简游，”石数理扶一扶眼镜，从沙发上睁眼，揉捏山根疲惫地道，“呜呜是昨晚七点的飞机，现在可能已经落地了，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接他吗？”
　　简游指尖一顿，视线落在办公桌上那杯汤色嫣红的茶，端起来一饮而尽，话语模糊在了茶水里：“我跟你们一起去。”

　　说起来，有些事情早该和他说清楚了。
　　简游走在众人身后，掌心硌上紧握住的那盒戒指，眸光兀自几番沉浮，远不如往日里的从容淡定，正装仿佛要束缚得他呼吸困难。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怯懦了？
　　简游嘀嘀咕咕，自说自话，洛萌稍微落后几步，闻言以为他要说什么，侧首问道：“简哥，怎么了吗？”
　　“……啊，没事，”简游笑了笑，摆手，“只是有段时间没见他了，有点紧张。”
　　洛萌心思敏锐，一下就注意到简游缩在口袋里的那只手，笑嘻嘻地说：“呜呜这几个月经常私下找我问你的情况呢，说是养病期间朋友不让他过多接触电子设备，一上线发现你没给他发过消息。以为是太忙，所以不敢问你，”想到什么，她卷了卷发尾，补充道，“简哥，你喜欢什么花？”

　　简游不懂为何忽然问，只好回答：“玉兰。”
　　片刻后再次强调：“白色的。”
　　他喜欢白玉兰的契机还是因为旁人，简游垂眸淡笑，思绪却飘远了。

　　“小游，要不你再好好考虑？”
　　掀起眼睑，入目皆是春意盎然的江南水乡。古香古色的雕花镂窗外杨柳摇曳，日光糊于清透玻璃，眼前水雾缭绕，散发着清淡陈年的茶香。
　　手边是一叠模样好看的桃花酥，对面端庄直坐一位白衣男人，孟慈识平时喜甜，只要有甜食就必然不会再对其余事宜分出半点注意力。此刻他却冷落糕点不理，一双仿若饱经风霜的皓眸望着他，道：“公司规矩虽然死板，但好歹也有几分人情。标书那件事本不是你的过错，上层无意将你辞退，你又何必自请……”

　　“我没有啊，”简游收回视线，看着他说，“可能也是因为我累了吧，真的没有其余心思再去专心致志工作。我不退，公司多亏。”

　　孟慈识忙着开导，丝毫没注意那壶已经沸腾的红茶水，眼见茶水即将飞溅烫伤他的一只手，简游眼疾手快挪走小火炉，出言打断：“慈识，算了吧。我下定决心就要走，你再怎么劝也没用的。”

　　孟慈识自觉失态，轻声道了声“抱歉”，随即抿了抿唇，蹙眉问道：“小游，我们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

　　窗外骤然风动，青绿柳条飘摇飞舞，张牙舞爪的阴影落到晕染在脸侧的阳光上。简游含着笑意看向他，动手为他倒上一杯九曲红梅：“以后有机会再聚吧慈识，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
　　孟慈识猛地起身：“那我送你——”
　　离别之际，未免悲从中来，分手道别时，孟慈识怀揣一束白玉兰迟迟到场。

　　寓意他纯洁无暇，赠予一段真挚友谊。
　　“谢谢，”简游嗅到丁点花香，回抱，喁喁细语，“就送到这吧，早点回家。”

　　手掌抵在对方脊背，孟慈识最后环顾这江南景致，最后一句也同样落地有声：“珍重。”
　　那大概是他临走前，收获到的最后一丝愉悦。
　　纵使他们如今不再有联系，可这段日子每当他路过思越大厦，目光流连不舍，心里总是憋闷难言。
　　每每想要冲动拜访，又硬生生刹羽而归。心说叨扰旁人实在不好，只能无疾而终。

　　后来，因为亦科文旅项目工作需要，他再度踏进这片自己曾经恣意风发的故地，这才从员工口中得知孟慈识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辞职匿迹了。
　　心中历经挣扎，简游礼貌地向以前认识的老员工询问孟慈识的联系方式，几天后才通过。彼时他正在办公室帮柯正修改PPT，一忙起来废寝忘食，导致他入了夜才有机会翻看手机。

　　看着列表里忽然多出的一个人，简游惊喜不已。但对方显然只是顺手通过，并未发现他的身份，聊天记录一丝也无，干净得可以。

　　不敢发言，只是在后几天故地访游，去了一趟苏州。
　　小河泛舟，两边古楼灯笼赤红，里芯泛涌醒目烛火。他站在一方石桥，视线高瞻远瞩，青柳白花无处可遗，半边脸无意被镜头抓拍在了画面。

　　他发完这条朋友圈就吃起漂亮饭，一边和苏悸一众推杯助盏，一边与柯正等人商讨求婚事宜。

　　等到斜阳向晚，他们一同回了民宿，洗漱完毕打开手机，这才发现孟慈识点赞了早上发布的那条风景图。

　　并且还评论了。
　　［有辱斯文］：是小游吗？
　　［有辱斯文］：风景很好看。

　　简游都不敢回应，最后也是快速回了句嗯，立马关机睡觉了。

　　“简哥，简哥？”
　　猝然从回忆脱离，简游愣怔片刻，茫然道：“怎么了？”
　　“呜呜他已经落地了，”付鱼晓小声说，“对了。他说今晚请我们一起去小岩山餐厅吃饭，点名强调你必须到场，要不然又要骂我。”

　　“这么多年了性子也不见收敛。”
　　洛萌嘀咕：“呜呜这傻小子上辈子是被气死的吧？”
　　话音未落，简游没忍住笑了一下，搭话道：“他以前就是这副样子吗？感觉还好啊，在我这里明显很乖，平时都不见顶嘴。”

　　“其实他很刻薄好吗。”石数理被简游这通夸赞给激得满身鸡皮疙瘩，搓搓胳膊，心有余悸，“非常非常刻薄，跟上辈子我欠了他似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气人。”
　　洛萌紧随其后：“就是，尤其是这几个月以来在群里讨论现场布置——”
　　迎面与简游撞上视线，心下一滞，陡然间心思急转，话到口边折了一下，成功将话题拐到领一边儿去：“布置聚餐现场……给出的意见全都不满意都给我驳回了！”
　　付鱼晓安抚瞬间高悬又降落的心，扯扯唇，干巴巴地道：“是啊，我的意见也被驳回了几条呢。可能他追求完美吧。”

　　简游微蹙了眉眼：“脾气这么差。”
　　石数理心思多余，担心待会儿见面时两人因此闹得不欢而散，晚上的求婚流程不能顺利进行，见状连忙为简乌澄清。

　　尽管这些的确属于事实。痛彻心扉道：“其实他还是很温柔的，脾气没我们吐槽的那么臭，毕竟我们也当了那么多年朋友互相损一损也是时常有的事嘛哈哈哈哈哈。”

　　简游捂了耳朵，低声自语：“笑得太勉强了吧。”
　　接到简乌时，简游特地放慢脚步，陪他走到最后面，有一下没一下和他搭话。
　　谈到前几天孟慈识评论朋友圈，简乌勾唇：“你们之前关系不是很好吗？也不多聊一会。”

　　“都多少年没联系了，好尴尬的。”简游捏着戒指，打算找个时机送过去。
　　“你伤口恢复得怎么样？”简游帮他拉行李箱，边说边将视线往他后脑瞥，微眯了眸，“还……还行，比我预想的结果好。”
　　简乌笑着，揽过他的肩膀：“你弟弟八字可硬，没那么容易出事。”
　　行李箱滚动小轮发出骨碌碌地声响，太久没有抱过他，感受还比先前硌手。知道这几个月又没好好吃饭，简乌无奈道：“我不督促你，你就非要虐待自己的胃。”
　　简游心虚地说：“没有吧？可能是个人体质问题，易瘦啊。”
　　“……”简乌稍微用力，捏一捏简游肩膀，沉声警告，“晚上聚餐给我多吃点，我就坐在你旁边。”

　　小岩山有两家餐厅，一家偏中式，茶水糕点样样精致漂亮；一家注重西方餐饮文化，主打量少花费贵，简乌之前吃过一次就再也没来过。
　　两相权衡，最终大家还是决定去那家中式餐厅，一踏入便是一方天井，琴音如流水潺潺，四下全是檀木清香。

　　与其说是正儿八经主营餐饮的，倒不如说是茶室更为贴切。
　　选择这家店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需要提前预订位置，简乌和创始人关系融洽，这次完全是出于好友接风洗尘而主动请缨操办的接风宴。有服务员引路，众人各自坐下，没过多久主人公被店主请出去嘘寒问暖，攀谈琐事。简游则坐在包厢里低头搜索求婚词，难得显露出些许慌乱。

　　这些词句老套庸俗，没有一个是他满意的。

　　餐前小菜陆续上桌，桂花元宵、红莲重瓣酥、纯素芦笋散发着诱人的气味。简游只有心思喝一口蜂蜜水，目光时不时瞟向走廊外，见两人还在说事，扭回头想趁人回来前多斟酌几句腹稿。

　　而与此同时，他收回视线，简乌却将目光投向包厢。顿了一顿，说：“谢了兄弟。”
　　“说什么谢谢，”好友笑声清朗，窥他神色微动，不禁降低音量，“你之前要求最后上桌的青梅酒我已经准备好了，你那几封请帖，除了你哥不要，其他人都放吗？”

　　简乌扬起眉梢，语气欢快：“说具体点，是婚礼请帖。”
　　“行，”好友乐了，也有心情开玩笑，“我看包厢里就只有一位女士，你是向她求婚怎么不给你哥一张啊？一点礼貌都不懂。”

　　简乌挑眉：“谁说我要和那名女士求婚。”
　　要他向洛萌这位脑疾损友求婚，其余智障没被吓死他自己都先被骇死了。
　　好友不明所以，疑惑开口：“你夫人还没到场吗？”

　　“到了啊。”
　　青年轻笑两声，单臂搂过好友脖颈，示意他往简游身上看。
　　半晌，憋着坏劲儿道：“能不能看清楚啊，最好看的那个——就是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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