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携疾风来

作者:玉同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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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变·终章


      夕阳要落了。

      江南月眯起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

      微风吹过,她感到手腕上的伤又痒又痛。

      “原来,是这样啊......”她笑着自言自语。

      风儿胡乱地翻动着闲置在书桌上的书,胡乱地拨弄页码,最后巧合地落在最后一页。

      江南月疏懒地垂下眼,指尖轻轻点过书页。

      这是筝雪送给她的第一本话本子。

      一个故事将要结尾的时候,人们总会依依不舍地去看向一切喜怒哀乐的初始。

      江南月默不作声地将书页翻到第一页。

      那是一个久远的蒙尘的故事。

      一切的开始,是在无边的冥漠。

      何其幸运,何其不幸,弱水之下,唯一幸运的孩童。

      她的记忆如冥漠一样空白。

      茫然地跪在虚无之中,好奇地发出无意义的声调。

      “疏、寒。”

      江南月按住了书页,笑着重复自己学会的第一个词汇。

      巨大的空虚感和不安席卷了年少时的江南月的心房。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提起裙摆在没有边界的纯色中奔跑。

      “家。”

      这是江南月学会的第二个词。

      在虚无中漂泊时,一道金光如此慷慨地为她送来了希望。

      身穿红袍,琉璃冠高束白发的人脚踩祥云,悠悠然落了下来,向他伸出了手。

      孩童如此高兴。

      真好呀。

      我们都有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我们如此相似。

      她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雀跃地将手放在了那寒凉的手心。

      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同类把她带到了一个很冰冷的地方。

      墙很高,不认识的同类们都很凶。

      她有时有点笨,就会被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姐姐凶。

      同类不出现,她笨,被嫌弃。

      孩童澄澈的眼眸中承接了些许阴暗,她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躲到角落,眼巴巴地看着亮亮的门口。

      她的十根手指蜷缩又张开一轮又一轮。

      救她的同类还是没有回来。

      空虚感没有因为回到了“家”就消弭,不安感如影随形地缠着她。

      她偷到了一本书,咬着指甲将书页上的文字囫囵吞入。

      开心。

      “这傻子也能当温大人的徒弟?”

      “也不怕败坏名声。”

      “话都说不全的笨蛋。”

      “我瞧着温大人也不怎么回来,不如我们和这小师姐玩一玩怎么样?”

      温...?

      苦涩的、痛的、灼热的。

      她捧着奇怪的心看着陌生的同类的影子遮挡在头顶。她的眼底没有了光。

      “江师姐,我们有点问题想请教,不知江师姐能不能亲身指导?”

      她听不懂,但是她看清了他们眼底的坏。

      “不、不要!”她磕磕巴巴地皱眉拒绝。

      风筝被狂风吹来推去,撞在了巨石上断了骨。

      她的脑袋好晕,头好痛.....

      “她要死了...?”

      “快走,快走!”

      那是她第一次被旷野燃起的火灼烧。

      火在哀嚎,火在痛苦。

      “回想起来!”

      她重新呼吸,重新睁开眼。

      一抹红衣落在她眼角。

      她抬起眼。

      同类回来了。

      他安静地坐在阴暗地角落,冷冰冰地看向她。

      小小的江南月哽咽着爬了起来,像所有幼年时的孩子下意识依附身边最可靠的大人一样,哽咽着要扑到他的怀里,诉说自己的委屈。

      “啪。”

      脸上火辣辣的。

      随之心口剧痛。

      她茫然地捂着眼睛蜷缩在地上,那双曾带来希望的云靴踩在她的身上。

      山一样的绝望倾轧下来。

      再次停止呼吸之前,她看见了温暮眼中的厌烦。

      “令人失望。”

      江南月捏着页脚的指尖用力到发白,肩膀不断抽搐耸动。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即使她总是死而复生,可那不代表她不会痛。

      她拖着被痛苦和恐惧充盈的身体,躲在课堂外,小声念着咒语,战战兢兢又无比欣喜地看着指尖清凌凌的灵气日益强大。

      终于有一日,她能将欺凌她的同窗按在地上暴揍。

      偏偏就在这时,和她年纪相仿的筝雪出现在大门口。

      “师姐...?”筝雪唤她。

      江南月的视线轻轻滑过筝雪的脸,她轻轻将有伤的手腕背到身后。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这是她们二人第一次见面。

      总是无话不说的她们现在无话可说。

      江南月垂下眼,吐息后道:“我要走了。”

      筝雪愣了愣:“师姐,此行先去平人族之乱,等人族事成,你再去魔族就好。”

      江南月固执地重复:“我要走了,阿雪。”

      筝雪张了张嘴。

      什么也没说。

      半晌她干巴巴补充:“人族,我也去的。”

      她勉强地补了一句:“师姐,你的修为已经在慢慢恢复了,旁人的话你不要听,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江南月又一次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

      她笑了:“好。”

      江南月一直在追寻真相。

      可当真相来临时,她又在一退再退不去直视灼热的真相。

      那道印记,是什么时候...?

      还记得吗?

      在那个混乱的秘境,温暮的剑光一次又一次不留情面地把她绞杀。

      先是右臂,后是左手,在她抵挡时突然奇怪地失力。

      还记得吗?

      明明她的动向毫无规律,温暮总是能轻轻松松找到她。

      还记得吗?

      那个漫天青烟的诀别日,她逃出生天,转头又是温暮的杀招。

      根本就不是什么突然种下的蛊,是早早种下,和她息息相关绝无可能分离的监视。

      彼时的乌含烟紧紧拽着江南月的手,目眦欲裂。

      她哭她的命运不由己,恨自己轻而易举成了他人的傀儡。

      江南月还在为她哀叹扼腕。

      哪只自己也是一只巨大的傀儡。

      斜阳将燃尽,猎猎风声中混杂马儿的嘶鸣。

      熟悉的人族,熟悉的场景。

      可身边不是笑闹的兵士,而是沉重的审视目光。

      “江将军,该布阵了。”

      那时的江南月拍案而起:“晓城坚守日久,我们为何不救?”

      那边的人看怪胎一样看她,嘴唇翕动吐出一串咒语来。

      紧绷的银丝被随意牵扯,浅薄的自我意识被切割镇压。

      承接着温暮意志的人偶戏弄人间,乐见分.裂残杀。

      它顶着江南月的名行违江南月意志之事,一遍一遍用甜腻腻的语调将残忍包装成美味让重伤后的江南月昏睡。

      想要家,想要爱。

      其实江南月哪里有那么难懂。

      她的弱点不过这两个。

      可是江南月从不会为了自己的幸福而牺牲他人。

      她顶着痛苦嘶吼出“那就查”。

      人偶静下来,“大方”地将主导权还一半给她。

      乐见江南月自豪地抬出温暮的身份为自己站台,旁观一切向他想要的方向疾驰而去。

      既然假的让她起疑,那就让一部分的自由辅以一部分她最喜欢的家,再用一层无关紧要的真相包起来,在温暖的时光里煮一锅她喜爱的饺子。

      “江将军,明日人族就会到,阵法的操纵交给您了。”

      “只需要启动这阵法,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取胜。”

      来者低下头。

      “大人说了,不要让他失望。”

      她呆呆地看向天空上浑浊的月。

      不够、不对。

      记忆不够,流转的过往记忆里有筝雪、乌含烟、温暮,甚至白云起。

      可是缺了什么。

      那模糊了脸的男人。

      他总是在哭,在央求。

      她看不清那模糊的面貌,可无端的,她也感到委屈。

      甚至恐惧。

      像是不敢面对、耻于面对。

      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模糊的脸才出现?

      她全身动弹不得时,他毫不犹疑为她挡下致命的伤;

      她凌落满地时,他用折断的指捡拾她,再将她仔细拼凑;

      她无处可去时,他说要带她回....

      还回得去吗?

      她恍惚地抬起了双手。

      明明一直在抗拒成为被人操控的无情杀器。

      可是。

      她是心甘情愿地双手沾血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南月紧紧盯着自己的手,眼中水光闪烁。

      她笑了出来。

      回不去了。

      哪里都容不下她了。

      “将军!将军!”

      “不好了!人族耍诈,伙同魔族围了我们!”

      “魔族诈降!!”

      “幸好温大人料事如神。”

      “将军,用阵吧!”

      “别让温大人失望啊!”

      “将军!”

      江南月猛然抬起了头。

      就在此时,所有的一切全都串了起来。

      她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她发疯般推开所有人,任狂风吹散她的发,黄沙糊满她的眼。

      一人跌跌撞撞奔向潮水一般涌来的战士。

      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写着仇恨。

      还有誓要夺回家园的希冀。

      为了我们生息的家园。

      两人拨马在前。

      一人戴着面具,一人面似鬼魅。

      一双红玉一样的眼在夜里显得夺人心魄。

      他们三人都停下了。

      江南月的嘴唇开始剧烈的颤抖。

      她的嘴角抽搐着,上下抽动,最后悲哀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戴着面具的是白云起。

      另一个。

      蒙沙的旧忆此时脱去尘埃,清晰刺眼。

      哭着的、笑着的、不解的。

      一次次拦住她,一次次拼凑她的。

      她质疑的、渴求的。

      遮着面目的纱此时揭开。

      ——岑青泽。

      一切在此形成闭环。

      秘境的最后。

      “你要为了一个魔族的废物拔剑向我?”温暮歪着头,困惑极了。

      江南月咬碎一口银牙。

      “你除了杀我还会什么?”

      “对,我就要为了他拔剑,怎么了?”

      “你个阴暗无能的废物!”

      傀儡自以为是地向傀儡师发起了进攻。

      傀儡师深刻反省。

      细致而用心地重新加固了绳索,仔仔细细端详后,他是如此满意。

      又被拷上一层枷锁的傀儡接到的第一个任务。

      去吧。

      去打碎你宁可拔剑违逆我,也要护着的废物。

      那傀儡如此厌弃这个魔族遗孤。

      温暮的嘴一张一合,傀儡模仿的也是惟妙惟肖。

      瞧啊。

      多精彩!

      江南月的脖颈仿佛被人掐紧呼吸愈发困难。

      她露出了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这就是真相。

      又是抉择,温暮。

      希望和绝望都是你的一念之间。

      不是我经脉毁了,是你不想让我愈合;

      不是我突然有了希望,是你想看我会做出什么选择。

      "魔族小儿听着,此处已布下截杀阵,若是不想全军覆没,就识趣些!"

      “温大人心慈,早些放下屠刀,勿要再造杀业!”

      江南月的手忽然放下了。

      甲胄摩擦的声音警惕响起。

      江南月恍惚间在这些将士的脸上看到了二狗子他们的身影。

      明明都是想回家。

      却又纷纷举起屠刀。

      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跃跃欲试的天臣。

      空白的希冀落在她身上。

      为什么要到其他人的家里执行自己的正义?

      实行暴行前,必须要说服自己,出征是正义的。

      “将军,别愣着,我已拖延时机,快趁现在一网打尽!”

      “将军,用阵!”

      “温大人还等着您呐!”

      原以为灵府内烧灼的火会是燃尽枷锁的希望。

      原来最后烧干的,是她的命。

      在迭声催促中,江南月升上了半空。

      希望的目光压在她的后背,冷眼与仇恨的敌意在她的眼前。

      她轻轻召出了沉寂已久的疏寒。

      月光下剑身似乎也有了流光。

      江南月笑了。

      她发自内心的笑了。

      轻松了许多。

      井底之蛙呀,你呀,你呀。

      跳出了深井,终于可以见到真正的深渊了啊!

      你呀,你呀。

      粉身碎骨也自由!

      久别不见了,江南月。

      岑青泽沉沉的注视着江南月。

      我可以不在乎你的背叛,也可以不在乎你在我失意之时在我心口上扎的刀。

      魔族的誓言,绝不悔改。

      哪怕余生你我相看两厌,我也要带你回去。

      回魔族去。

      什么真的假的,到那里都变成我的。

      岑青泽仰望着江南月,将她的全部盛满眼底。

      月下的她面目朦朦胧胧,一头银发流淌碎光。

      岑青泽轻轻抬起了手。

      黑红色灵气争先恐后探出,背负着主人的思念与痛苦要去把天上仙子捆缚后拽到主人怀中。

      “上!”白云起夹紧马肚子,扬起马鞭高喊,身先士卒冲锋上前。

      短暂的安静一去不返。

      可岑青泽眼里的世界出现了一瞬间凝滞。

      残月回头,推拒了他的追随。

      一声“对不起”缥缈入风,几乎幻听。

      “不...等等!”岑青泽心如擂鼓,急切踩过马背跃上半空。

      月色化流光,毫无留恋地向天族阵营坠落而去。

      “将军怎么迟迟不动?”天族阵营内有人焦虑问。

      “果然如此,怕是将军已经叛变了罢。”另一人疲惫地闭上了眼。

      “那....”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人留下的咒术。”

      “用罢。”

      “用什么?”女人惨白的脸突然放大贴近。

      “将军!”还有人想谴责她。

      “你...你你你你!!”

      他们脸色惨白。

      江南月眸色沉沉,手中长剑贯穿了那人的腹部。

      “来人、来人,江南月背主,快用咒!”

      熟悉的痛感,熟悉的经脉尽断。

      江南月忽然为这些人感到悲悯。

      一群胆小鬼。

      她习以为常地忍下痛感,身形如流水,毫不留情地收割一个又一个人的性命。

      这就是有些人所期待的为杀戮而生的器物。

      江南月擦拭掉脸上温热的血。

      不知是自己吐出来的还是溅落的。

      余下的人吓破了胆,有些想要飞走逃跑,被人族的弓箭射落,有的双拳难敌群手,被捆走了去,有的负隅顽抗被马蹄踏成了碎片。

      江南月脱力,向前跌去,勉强以剑支起残身。

      这一路走来。

      她去过天族,去过人族,甚至还和魔族搭上了边。

      她意识开始逐渐模糊,指尖按上了疏寒剑。

      得到过地位,得到过冷脸,得到过邀请。

      可她一直是过客。

      不知道从何起,也不知道向何去。

      颈上从寒凉变为满是温热,意识变成了千万碎片慢慢散回天地之中。

      她因为追求来处,追求存在,所以即使遭受百般不公,也坚强地苟活。

      她不要了。

      江南月合上了双眼,无边的黑暗铺陈开。

      她要回冥漠去了。

      疏寒。

      她倒下前向他告别。

      再投明主。

      她睡得早。

      自然听不见那痛彻心扉的呼唤。

      白云起率众俘获天族士兵,见局势稳定,他策马向江南月奔去。

      头顶一道风呼啸而过,他见岑青泽狼狈落地,丢了鞋冲向江南月。

      自打重逢以来看不穿的岑青泽忽然变得如此清晰。

      人人道明月寄相思。

      白云起望向头顶的月。

      可昭昭月光也杀人。

      温暮收起了莲花灯。

      有人粗鲁推开了门,直接闯了进来。

      筝雪红着眼。

      温暮这回怎么也不让筝雪去。

      筝雪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的又在梦中听见江南月的告别。

      “师父,师姐呢?”她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温暮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有些惋惜地看向黯淡的灯。

      “没了。”

      孤零零一片花自树上落下,一丝淡淡魂光探出头来。

      她蜿蜒地流过夏日、秋日、冬日。

      忽而感慨。

      原她是春日的遗孤。

      “你要回春天去吗?”一个小童抄着手,低头问。

      “给我点东西,我满足你的愿望,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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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惊变·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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