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同

　　时隔月余，季慈音终于再见到季婉。

　　“多谢晋王殿下开恩，我与慈音才得以见面。”

　　说着，季婉朝着司马珏郑重地一拜。

　　司马珏连忙避开，将她搀扶起，“夫人言重了。”

　　司马珏抬手告辞，站在亭外等候，特意给季慈音和季婉两个人单独相处的空间。

　　“姑母，你没事吧。”

　　“家里无事，你放心吧。”季婉摇了摇头，握住季慈音的手，微微一笑。

　　“你一个人在宫里，更是要小心谨慎，不可犯了忌讳。”

　　季婉的脸色泛白，眼下还有浓重的青黑，显然这些日子不安稳，但还是安抚季慈音。

　　季慈音乖乖应下，欲言又止。

　　季婉看出了季慈音心中所想，摇了摇头：“不必担心，陛下圣明，必定能分辨忠奸的。”

　　“你姑父已经进宫面圣陈情，你放心吧。”

　　季婉轻言细语，如同一阵轻轻的风，抚平季慈音心中的焦躁不安。

　　“你父亲的信早已到了，今日才给你。”季婉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你看看吧。”

　　季慈音接过，展开仔细一看。

　　信中所写，皆是父亲在宜州的所见所闻，还提到了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原京兆府尹卢彦从。

　　陛下当日下旨，以失职之罪将卢彦从贬去宜州，阴差阳错让二人时隔多年再次共事。

　　同是天涯沦落人，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也算是抒发了心中的郁郁之情。

　　仔细看完，季慈音将信收起，又询问了几句家中的近况，让季婉好好照顾自己。

　　千言万语，一时片刻也说不尽。

　　季慈音依依不舍地将季婉送回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司马珏站在她身边，低下头默默地注视着她。

　　直白的视线落在季慈音的脸上，带来一种灼烧的感觉。

　　季慈音抬头，清晰地在司马珏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殿下，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季慈音伸手抚摸自己的脸，对着司马珏笑了笑，问道。

　　司马珏的脸忽的一下就红了，他小声地道：“没有，很干净。”

　　季慈音没有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坦坦荡荡的一笑。

　　她正欲向司马珏告辞，却见一个侍卫走过来，向司马珏禀告：“殿下，楚王世子找到了。”

　　季慈音的动作微微一顿，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司马珏的神情一肃，吩咐道：“将他关押到诏狱，我会亲自过去。”

　　他的神情认真，和面对季慈音的时候完全不同，隐隐有陛下的威严在。

　　司马珏吩咐完，转头对季慈音道：“季二娘子，我先送你回宫吧。”

　　季慈音摇摇头，缓缓道：“多谢殿下，但是不必了。”

　　“那一日宫变，我与世子有过短暂的相处，或许我能帮殿下分忧一二。”

　　季慈音抿唇，突兀地提出要求：“请殿下答应我一同前去吧。”

　　司马珏面露惊讶，不明白季慈音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是季慈音的目光坚定，倔强地看着他，似乎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对视半晌，司马珏妥协了。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季慈音垂眸，掩饰住眼中复杂的情绪。

　　“诏狱里有很多穷凶恶极的犯人，你不要害怕。”

　　司马珏担忧地嘱咐道。

　　季慈音摇头，看着司马珏，斩钉截铁：“我不会害怕。”

　　踏入诏狱的那一刻，季慈音才对书中写的“人间炼狱”有了实感。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一丝一毫的阳光也透不进来，阴暗潮湿得让人难以忍受。

　　尤其是那些犯人的目光，如同蛇一般阴森，粘在季慈音的身上，令人不适。

　　这是她从未踏足过的世界。

　　但季慈音却没有丝毫的怯懦。

　　素来温柔的眼神变得明亮锐利，扫视的时候有一种令人胆寒的感觉。

　　只要是对上她眼神的犯人，皆是哆嗦一声，无声隐入到黑暗里。

　　“季二娘子好胆识。”司马珏夸赞道。

　　季慈音一笑，大大方方地受了司马珏的夸奖。

　　两位身穿玄甲的士兵站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门口，看到司马珏前来，连忙行礼。

　　牢房里比起方才见到的，干净了不少。还有一扇小窗，有微弱的光线从里面透了进来。

　　一个衣着脏乱的小孩背对着众人，安静地坐在墙角。

　　若非是士卒亲口承认，季慈音绝对认不出这个孩子，就是司马净心爱的弟弟，金尊玉贵的楚王世子。

　　“在哪里找到他的？”司马珏问。

　　“是士兵巡逻的时候在街头发现的。”

　　司马珏皱眉，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仔细去查，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暗中相助。”

　　“开门。”

　　铁门打开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空荡荡的环境里回荡。

　　连司马珏腰间佩戴的玉佩相撞声，在此时都格外明显。

　　好像是一声声催命符。

　　司马珏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拍了拍司马洛的肩膀。

　　“转过来。”

　　司马凌哆嗦了一下，往墙角缩去，像鹌鹑一样把头埋起来。

　　司马珏抿唇，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转过来。”

　　季慈音站在一旁，看着略显无措的司马珏，和瑟瑟发抖的司马凌，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世子，你还记得我吗？”

　　季慈音蹲下来，柔声问道。

　　司马凌颤抖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认出了季慈音的声音，但他还是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季慈音继续说话，慢慢地司马凌的身体终于不再紧绷。

　　“姐、姐……姐姐……”

　　司马凌突然开口说话，滴水未进的喉咙嘶哑，说话含糊几乎听不清。

　　他反反复复地念着“姐姐”这个词，完全忽略任何问话。

　　司马珏渐渐察觉出司马凌的不对劲，他的举止怪异，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季慈音站起身，示意司马珏出去讲话。

　　季慈音一直走到拐角处才停下来，司马凌依然很安静地蜷缩在角落里，不停地念叨着“姐姐”。

　　“需要让太医过来一趟吗？”司马珏问道，“他以前是这样的吗？还是因为最近受刺激太大了？”

　　季慈音想到司马净对她说过司马凌“他不是傻子”，心尖就忍不住颤了颤。

　　面对司马珏的问题，承认好像是一种残忍。

　　季慈音回以沉默，司马珏也从这沉默中明白了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我会禀明父皇的。”

　　季慈音抬起眼眸，认真地注视着司马珏，心中百转千回，但最终也同样的叹了一口气。

　　“季二娘子，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宫吧。”

　　司马珏骑马，亲自护送季慈音回宫。

　　出宫的时候担忧姑母，回宫的时候又担忧司马凌。

　　季慈音无奈一笑，心中生出万千愁绪来。

　　“小心。”

　　司马珏伸出手，搀扶着季慈音下马车。

　　他们的手一触即分，但指尖似乎沾染上对方的体温，有些发烫。

　　两个人并肩走在宫道上，默默同行，没有说话，却并没有不自在。

　　季慈音陡然发觉，从宫门到慈宁宫的路程如此短暂，还未眨眼，便已经到了。

　　既然到了慈宁宫，司马珏自然要进去给太后请安。

　　慈宁宫内寂静无声，只有淡淡的檀香缭绕，宫女的走动悄无声息，安静得只有呼吸声。

　　原本养在太后膝下的博宁县主已逝，宜都县主染病由燕王妃亲自照顾。

　　慈宁宫顿时少了热闹的人气，只有永乐公主来时，慈宁宫中才有欢笑声。

　　“晋王殿下安好，季二娘子安好。”

　　宫女向二人问安，将他们带到内室，才退了出来。

　　室内并不只有太后一个人，陛下正在陪太后下棋。

　　“儿臣给父皇、皇祖母请安。”

　　“臣女给陛下、太后请安，陛下、太后万安。”

　　季慈音与司马珏异口同声地请安。

　　太后放下手中的棋子，笑着道：“快起来。”

　　陛下起身，饶有兴致地在季慈音与司马珏二人身上徘徊，唇边含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最近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啊？”

　　太后招手，示意司马珏走到身前，仔细地问过他的饮食起居。

　　司马珏一一回答，最后又补充道：“皇祖母，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担心了。”

　　太后笑笑，没有反驳，只是嘱咐道：“瘦了，等会我让人煲一碗老鸭汤给你喝。”

　　司马珏只好应下。

　　陛下注视着这一幕，目光含笑，问道：“今日怎么有空进宫？”

　　司马珏便将司马凌的事情说出来了。

　　“也是造孽……”听完此事，太后叹了一口气。“当年楚王上书册封世子，可从来没有说明世子的病症。”

　　“恐怕派去的使者也被楚王贿赂，将此事隐瞒了。”

　　陛下的目光如炬，把玩着手上的棋子。“朕依稀记得，当年派去楚地宣诏的使者是太子举荐的。”

　　太后也回忆道：“是太子身边的护卫，好像是沈家的人。”

　　三言两语，便将多年前的事抽丝剥茧。恐怕那时，沈家就与楚王绑在了一条船上了。

　　“六郎，你去查一查。”陛下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来。

　　“来人，命太子立刻到温室殿等候。”

　　陛下淡淡地道：“朕要亲自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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