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王妃是从诏狱现提的？

　　窗外，京城的第一场雪簌簌而落，细细的雪粒渐渐转为鹅毛般的雪片，无声地覆盖了楚王府的琉璃瓦与庭中林木，天地间只余一片静谧的纯白。

　　殿内，地龙烧得正旺，热意融融，温暖如春。各式锦盒箱笼堆满了半间厅堂——宫中年节赏赐、江南钱党案的酬功之礼，更有因楚王晋封正妃，自各方而来的贺仪。

　　明珠美玉、锦缎金器、名家字画，不一而足，在灯火下流光溢彩，晃得人几乎眼花。

　　陈络懒洋洋地歪在铺着厚实毛皮的暖榻上，指尖从紫檀木匣中随意勾起一只上好的和田白玉九连环，漫不经心地抖动着。玉环相击，清音泠泠，却衬得这暖阁愈发静了。

　　“阿星，”他忽地停下动作，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空茫，“我们住着这么大的宅子，守着这些普通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财富，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可为什么我这心里头还是沉甸甸的？”

　　薇赫正将一份礼单仔细核对后归拢好，闻声抬起头，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殿下先前可是为民请命的大青天，如今骤然闲下来，怕是还有些不适应。”

　　陈络坐直身体，神色认真起来，“我出身天家，受天下供养，反哺黎民本是分内之事……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滴水、一个百姓看似微不足道，但若为政不仁，激起民怨，大浪滔天，再大的船也能掀翻。保百姓，就是保自己。”

　　薇赫轻轻颔首，“你出身锦绣，能这样想，实属难得。眼前这些富贵尊荣，根基终究在于天下黎庶。”

　　“只能同阿星谈谈这些，”陈络轻哼一声，“旁人惯爱取笑我。”

　　“不过是道不同罢了。”薇赫摇头失笑。

　　陈络有些得意地微抬下巴，“我跟阿星才是同路人……小时候有个白胡子老道说我这辈子注定要娶男妃，我当时没当回事，现在想想，他真是神了，阿星总是能懂我在想什么。”

　　“不过是痴长殿下几岁，多了些阅历罢了。”

　　“不是的。”陈络语速极快，像是急于证明什么，“就像我父皇，他可什么都知道，我那些小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可他明白却不代表他在乎，更不代表他会尊重。”

　　“还有很多人，只能看到我喜爱玩闹的样子，觉得我就是个被宠坏的无能纨绔。”

　　“哪怕有对我有所图的，无论是贪恋权位抑或只是倾慕我这个人，哪怕费尽心思，可终究是泾渭清浊，鹿慕林深，鱼思海阔，两难相知啊～”

　　陈络目光灼灼，“只有你，阿星……我们相识才不到半年，可有时我觉得，我们就像生来一体，不用言语，你就能懂我的言外之意，明白我的未竟之志。书中所说倾盖如故，想来便是如此了。”

　　薇赫罕见地没有否认，面上漾起一丝极淡的真切笑意，“是，殿下于我而言亦是不同，是……知己。”

　　陈络眼底漾起狡黠的光，忽然倾身凑近，“只是知己？在江南可是你主动亲我的，知己会这样？”

　　薇赫强自镇定，“事急从权——”

　　“好，那次是事急从权，”陈络故意勾了勾衣领，语带暗示，“回程途中，除夕佳节，阿星你可是把我按在……”

　　话音未落，薇赫已手疾眼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陈络说不了话，却还用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盯着他。薇赫被这直白的目光烫得面上发热，后知后觉他二人如今距离过近，姿态暧昧。

　　他像被烫到般松开手，沉默片刻才认真道，“你如今年岁还小，或许还不懂何为情爱。”

　　陈络没有反驳，“是，我没经历过太多风花雪月，但是阿星，我见过宫里宫外、形形色色很多人了。我知道，要遇到一个既能尊重我的选择，又懂得我的心思，更会在我需要时毫不犹豫支持我的人，有多难。”

　　“有时我也会想，若是没有那场变故，我按部就班地娶了那位你见过的张小姐，人生会怎样。”

　　陈络娓娓道来，像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她是一位很好的闺秀，知书达理，通情识趣，我们想必能相敬如宾，安稳度日。”

　　“可你出现了。”陈络眼中似有火焰跳动，“你不是笼中的雀鸟，而是自雪峰与林海间飞来的鹰，带着独一无二的自由与锐利。见过你之后，那些世人眼中安稳和乐的日子，便成了一眼望尽的坦途，无趣极了。”

　　他抬手轻抚薇赫的脸颊，“阿星，你不是我人生的意外，你是我心甘情愿奔赴的归宿，是我的幸福与……自由。”

　　阳光普照，冰雪消融，薇赫心跳如擂鼓，放在桌案下的手情不自禁握成了拳。

　　他没有避开那灼热的视线，反而迎了上去，目光交织如同无声的叩问与应答。

　　“元宝，陈络……”他只开口唤了他的名字，却不知如何继续，最终缓缓抬手，指尖极轻地揉捏了一下陈络因激动而热烫的耳垂。

　　这个动作，已是一种无声的溃败。

　　陈络第一次见到那双锋利而浓丽的眉眼中蕴含着如此深厚的感情，以至于透出了几分无法言说的哀伤，“我此生，”

　　他一字一句，清晰坚定如立誓，“曾攀登无垠雪峰，也行过人心鬼蜮。不畏风刀霜剑，不惧万丈深渊，唯独，未曾料想会在此处，被你以自由为名，轻易囚困。”

　　“你说我懂你，”他唇边漾开笑意，带着无奈的认命与无法言说的珍重，“可你又何尝不是一眼看透了我的骄傲与孤独。”

　　“世人所求安稳和乐，乃是常情，但你要的，是永远困不住的山鹰，是燃烧不尽的野火。”

　　他微微颔首，给出最核心的回应，“若你视我为自由，我便是那托举你羽翼的长风，与你共往山川旷野，天地寰宇。”

　　陈络望进那双终于不再掩饰情意的眼眸，热切而真挚，“时移世易，人心多变，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我很清楚——如果这辈子就这样和你一起过下去，互相扶持，彼此懂得，那一定会是很好很好的一件事。”

　　他郑重地握住薇赫的手，目光澄澈而坚定，“所以阿星，我们约定好不好？无论以后变成什么样——是知己、伙伴抑或亲近的关系，我们都对彼此坦诚。开心的、难过的、担忧的，都要及时说出来，共同面对。”

　　“如此，你我便是可托付生死的袍泽，金石之交，肝胆相照。”

　　窗外，雪落无声，覆盖了尘世一切喧嚣。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少年亲王无比认真的脸庞，和对面那双渐渐融化了冰雪的眼眸。

　　薇赫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良久，终于轻轻回握，给出清晰而郑重的承诺，“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