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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层佛塔(21)
沈觉浅听完白鹿歆的话后,转而看向伏隽。
石屋内的烛火摇曳,将伏隽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他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既然是坦白,那么就该你来我往。”
沈觉浅知晓伏隽是什么意思,他嗤笑一声,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别人那里可能是你来我往,但在我这儿,”他顿了顿,目光如剑扫过众人,“就只有你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陈年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木气味。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最终还是伏隽率先败下阵来。他能感觉出,这个看似普通的凡人,内里是个能玩命的疯子。
“伏隽,你别无选择。”
一锤定音,沈觉浅下达了最后的审判。
伏隽叹了口气,妥协道:“为了节约时间,我就只说我和白师姐不同的地方。”
沈觉浅点头示意:“可以,毕竟大家的性命都很宝贵。”
“我进这个村子前,看到的是两个男子,一人着黑金,一人穿水绿。穿水绿的男子额心留有一朵青色莲花。”
“这两人......”说到此处,伏隽似乎难以启齿,斟酌片刻后才道,“关系匪浅,绝非寻常。”
白鹿歆看不惯他这欲言又止的扭捏作态:“你说清楚一点,怎么个不一般?”
“嗯…大概就是亲如兄弟?”伏隽想了个模糊的词。林无寂率先理解了他话中的含义,脱口而出:“社会主义兄弟情是吧?”
看着众人一脸懵圈的表情,林无寂觉得应该八九不离十,在心里向苍天怒吼:这个该死的基佬世界?!
“伏隽的意思是这两人是道侣。”林无寂没等他们问,就先换了个能听懂的词解释。
伏隽也没有否认。
“道侣?”沈觉浅眸光一暗,嘴里呢喃着这两个字,目光则饶有兴趣地落在叶照眠身上,刚好瞧见冰晶蝴蝶面具下,他低垂的睫毛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沈觉浅嘴角下意识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萦绕在唇边。
没人在意这二人的无声交汇,又或者说众人早已习以为常。
“这两人的姓名你可知晓?”姬如是服下叶照眠给的丹药后,面色好了不少。伏隽没有任何迟疑:“于堇禾,澹观漪。”
此话一出,众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泛起了涟漪。虽没人问出来,但显然大家都听过村里关于于、澹、春三人的纠葛。
这时,赢相宜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确认的意味:“这便对了。莹婶说,于、澹二人为师兄弟,同时倾慕春杏。春杏和于堇禾两情相悦,澹观漪则因爱生恨,屠杀村民......”
“不对!”
赢相宜话音未落,伏隽竟失声打断。他脸上第一次出现明显的情绪波动,是混杂着讥讽的难以置信:“我亲眼所见,于堇禾与澹观漪十指相扣,额首相抵,神情眷恋缠绵,绝非师兄弟那般简单!那春杏在一旁看着,眼神里全是了然,何来争风吃醋?”
一股寒意骤然爬上众人的脊背。如果伏隽所见为真,那么他们之前听到的版本,便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可不论谁真谁假,这杏花村的迷雾,瞬间浓稠得令人窒息。
按下心中翻涌的惊涛,姬如是稳住声音又问:“除此之外,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个姑娘,”伏隽略微沉思后,才断言,“她应当是春杏。她旁边还跟着个男子,叫阿闲,像是她兄长,他们在商量村子里闹邪祟的事情。”
“然后我看到村子里办起了丧事,在一间宽阔的砖房里,这四人聚在一起来吊唁,和他们说话的是一个怀着孕的妇人。”
“这妇人是林月娘?”
伏隽看了眼白鹿歆,点头道:“他们叫她林嫂,让她安心养胎,澹观漪还给了她不少丹药。”
“再然后,我醒来发现白师姐与无寂兄不见踪影,便去寻他们。出门时也看见一支迎亲队伍,不知缘由,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他们就到了此处。”
沈觉浅听完没有作任何评价,只将目光又看向赢相宜。赢相宜本也有疑问,便开口说了起来:“我们进来时,没有看见任何杏花村的往事。”
此言一出,人群中的伏隽惊诧地看了赢相宜一眼,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撞上了沈觉浅似笑非笑的眼睛。他手中握紧腰间佩剑,面上对沈觉浅含笑点头,自然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我们在村门口遇见的是莹婶,被她用诡异的丝线操控,在她视线内动弹不得。”
“她想让我们去参加喜宴,并且给我们讲了杏花村的往事......最终春杏和于堇禾不得不联手将澹观漪杀死。”
“这和喜宴的新郎、新娘也对得上。”赢相宜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但此刻,这结论听起来已然禁不起推敲。
“那你们怎么到这里来的?”伏隽提出质疑。
赢相宜迟疑片刻:“昏迷后被莹婶带到此处,醒来就成了......”这句话没说完,但大家都懂他的言外之意。
“在遇到尊者他们之前,我一直被关在铁笼里,看着村民操办喜宴。我见到的第一个熟人是常观玉,他一副新郎官打扮,从屋内出来,身旁跟着的是姬如是。我本想喊住他们二人,但突然发现他们神情有异。”
“于是我只好静观其变,再看到的就是穿着红嫁衣飞奔而来的林无寂。”
“林无寂被红嫁衣控制,神志不清,身上的红嫁衣转移到姬如是身上时,林无寂做了双手伸开、类似展示的动作。”
说到此处,赢相宜又顿了顿:“我和沈觉浅都认为,这个展示动作就是红嫁衣想要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的标志。”
“难怪,我一醒过来就感觉身上像被车碾过一般。”姬如是摇着手中折扇,状似恍然大悟,说完还揉了下自己发酸的胳膊。
“你脱离莹婶后,到被红嫁衣控制的这段时间都没有意识?”白鹿歆紧盯着姬如是的眼睛。姬如是也未回避她窥探的目光,大方承认:“是的。”话落,目光却在她手中的佩剑上停留了一瞬。
“那你呢?”白鹿歆转而看向沈觉浅。沈觉浅扯下一截叶照眠的衣摆铺在地上,自己则一屁股蹲坐了上去,仿若无骨般靠在叶照眠侧腰上:“我啊?”
“当然是被仙师救下的咯~”沈觉浅语气轻快,抬头问叶照眠,“仙师,你说是与不是?”
众人将目光齐聚在叶照眠身上,只见这位冷淡寡言的启蒙尊者,应了一声“嗯”,声音极轻,却刚好让众人听清。
“没有遇见什么可疑的事情吗?”白鹿歆不死心,她直觉沈觉浅隐瞒着什么。
沈觉浅掏了掏耳朵:“若非说什么可疑的话,林无寂比较可疑。”
林无寂一脸无语,觉得沈觉浅还在记恨他抢叶尊者红嫁衣穿的事情。可这也不能怪他好不好?他当时肯定是鬼迷心窍了,反过来说,他还替叶尊者挡刀了好吧?
心里这样想,林无寂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但也不想被人猜忌,只得大喊:“我哪里可疑了?!”
喊完,林无寂又赶忙说道:“被林嫂赶出来后,我就失去意识了,在喜房遇见叶尊者他们,我才醒过来。”
林无寂下意识隐去了沈觉浅拿枣核威胁他去开门的事,“在喜房里,我们倒是遇见了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伏隽问。
林无寂见话题被拉回,暗自松了口气,随即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遇见两个人…两个妖邪来敲门。第一个假扮的应是阿闲,第二个是澹观漪。他们二人都在喜房外敲门,却又不进来,只一个劲地叫我出去。”
“那你可有出去瞧见什么?”伏隽又问。
林无寂多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伏隽面色不变:“无寂兄听岔了吧,我只是问你是否出去,出去后可有瞧见些什么?”
“隽兄原是这个意思啊?”林无寂只当自己会错了意,立刻来了精神,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我确实出去了!我一推开门,好家伙,那两个邪祟张牙舞爪地就扑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鹞子翻身躲过第一击,反手就是一招黑虎掏心,那假阿闲被我打得连退三步。另一个假澹观漪见状,使出一招阴风爪,被我一个铁板桥避开,随即我回身一脚,正是我家传的‘扫叶腿’,直接把他踢飞出去!”
“我们大战了三百回合,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我将它们死死按在地上,也发现了他们的真面目——”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环视一圈竖起耳朵的众人,才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是一个没有眼睛、鼻子、嘴巴的无脸男。”
“不对。”叶照眠看向林无寂,说了这么一句。
林无寂顿时心里一咯噔,他是进行了艺术加工,可也没有瞎说,这叶尊者怎么也来凑热闹?
“尊者,是觉得哪里不对?”白鹿歆看向叶照眠。
“邪祟有三个。”叶照眠出声解释,似怕众人不懂,又道:“两个阿闲,一个澹观漪。”
“尊者的意思是,有两个妖邪扮作了阿闲?”
“嗯。”
白鹿歆见叶照眠颔首,又看向沈觉浅,最后目光落在林无寂身上。
“啊,有两个阿闲吗?”林无寂神情不似作伪,挠了挠头,“看他们长得一样,我以为是一个人呢,打起来的时候乱糟糟的,也没细看。”
“是吗?”沈觉浅轻笑,眼里带着几分玩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青黑色的物件,状似无意地把玩着,“林仙师这故事讲得精彩,是打算把真事儿也这么糊弄过去吗?”
林无寂看到那物件,面色骤然一沉,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他意识到隐瞒已无意义,一种混合着恐惧和破罐破摔的情绪涌上心头。
“好吧!我说!”他声音干涩,“其实……这里的布局我很熟悉,看着像是我居住的村子。”
“你住的村子——?”众人吃惊,赢相宜嚷道:“那你一开始怎么不说?”
林无寂试图用玩笑掩盖心悸,但脑海中自家灶房温暖的烟火气,与眼前这间阴冷石屋的景象轰然重叠,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你们……你们一开始也没问我啊!”他语气带着无奈,却也泄露出一丝真实的惶恐,“但是我住的村子,跟现在看到的杏花村又完全不一样,里面的人我都不认识,你们说的故事我也没听过。”
沈觉浅将他的慌乱尽收眼底,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张惊疑不定的面孔,声音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冷冽:
“诸位还没发现吗?我们从进村起,就成了这杏花村大戏里的角儿。有剧本,有行头,只是不知道……”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唱的是《吊孝》,还是《拜堂》。”
“当然,也有可能是《罪罚》。”
他这句话像一块冰,投入死寂的水中,让除了叶照眠外的其他人,在瞬间的寂静里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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