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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梅花开了
京城的世家夫人和小姐中有人注意到,往常眼熟的几个姑娘这几日不见了踪影。
“我记得你们这儿有个姑娘,笑眼,脸颊很圆,爱穿粉色裙子,叫……弄月对吧?怎么这几日都不见她?”
“回夫人,弄月这几日随我们楼里的连晴姐姐一起研究新纹样呢。”
夫人道:“这样,就说怎么许久不见人呢。”
这只是应付客人询问的说辞,弄月连同许多姑娘,都是安插在绮绣楼各个职位上的情报组人员。这几日,安然将其中几个人调离,是专门为了调查——
宣平侯。
安然要弄清楚,为什么宣平侯能先于朝廷其他官员得知塞北的军情。
绮绣楼第三层隐秘的厢房内,安然坐在桌前,将这几日姑娘们收集的每一份情报仔细看了一遍。
在外界的眼光里,这个宣平侯堪称低调。
他虽有侯爷之名,但在朝中为官一向低调,能不发表政见就一定不发表,是不折不扣的"中立派"。
官员们私下里对他有一个昵称,叫作"三不知侯爷",就是指宣平侯对朝中什么大事都是"真的?竟有此事?本候为何不知?",拜托他什么事,只要不过火,大都"好好好"地应下,是以风评不错,大部分人都觉得他是个老好人。
不过,与他低调的为官生涯相比,宣平侯的从商之路堪称辉煌。
宣平侯原本掌握着西北三条矿脉,每一年仅靠矿藏的收入便能远超一般的世家一大截。他似乎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前两年将其中一条矿脉作为圣上生辰贺礼献上。
与此同时,他还积极拓展商路,在京城之外拥有不下五个商帮。这些商帮替他将各地丰饶的物资转运到紧俏的地方去,又天南海北地搜罗奇珍异宝送进京城。城东异宝阁的每一次拍卖,宣平侯带来的宝贝总是压轴出场。
具一些不可考证的小道消息,异宝阁就是宣平侯一手支撑建立起来的。
从宣平侯每一次商业的大变动就能看出,这个在政见上闷不吭声的侯爷眼光不一定差,甚至可以说十分敏锐。
当然,他的嫡长子的风评就远不如宣平侯本人了。
这个未来要继承侯位的"小侯爷",并不成器,看起来也不打算接手他父亲的事业,整日在青楼喝花酒,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要宣平侯在后面给他善后。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可安然偏偏看到,情报记录里,有一句话跟在宣平侯开拓几条商路之后——
他曾经试图打通京城——塞北——突厥这一条商路,将中原的富饶之物销往关外更远的地方,从而寻找更大的商机。
这也确实是巨大的商机。曾有中原人士冒着风险游居关外十几年,回来时写下一本游记,副上生动的图画。游记中记下了从塞北孤月关出发,一路到达的丰饶异域和国度、闻所未闻的动物植株、珠宝香料。
游记在五年前风靡一时。
如果能打通这条商路,可以获得的利润难以想象。
然而,宣平侯并没有成功。
当时便戍守塞北、担任安远军主将的沈戎否决了宣平侯的计划。
只有一个原因——
塞北的安宁是安远军拼死换来的,而隔断中原和异域的突厥大部落还对中原虎视眈眈。
商帮一但开通,相当于给突厥人一个良好的突破口,谁都不清楚商帮会不会被敌人利用。
这不是开通商路的时机。
于是,宣平侯塞北的计划一直搁浅,直到现在也没能实施。
安然看着情报里的"老好人"宣平侯。
雄心壮志受阻,异域大好的商机和市场还等着开拓,他真的就轻易放弃了吗?
安然坐了一上午,此时已经腰酸背痛,她站起来整理好散乱的纸页和绢帕,打算下楼走一走。
她有一段时间没看过绮绣楼的绣品经营了。
奉琴听了小姐的意思,一拍手,"恰好,绣楼里的姑娘们前几日才换了一楼南面儿的展示墙呢。"
“连晴姐姐最近又想出些新纹样,都在上面展示着,小姐要去看看吗?”
安然欣然:“行,去看看连晴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出了厢房,这话被旁边一个绣娘听见了,笑着抱怨:“她的奇思妙想只苦了我们,要记下那些纹样可不容易。”
看来连晴还是被绣娘们"讨厌"着。
绮绣楼热闹如旧。安然到二楼时,姑娘们忙得热火朝天,厢房全满,接待着各个世家贵客。
安然随意看了一眼,突然停了脚步。
奉琴在前面走了几步,见小姐没跟上,问:“小姐?”
安然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奉琴噤声:“嘘——”
奉琴不明白但照做,小声:“怎么啦?”
安然看了那边角落半敞的厢房很久,弯弯眼睛:“我的客人来了,别惊动她。”
那一角的厢房在最里面,正记录着客人身形的姑娘悄悄看了一眼这个女子。
身段顶好,穿什么肯定都好看,就是戴着遮了大半张脸的面具,进门便要了这间最隐秘的厢房。
姑娘本着做情报的直觉,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面具的事,得来女子大大方方的回答:“幼时毁容,不敢以真面貌示人。”
姑娘一噎。
量好身段,姑娘放下皮尺:“您稍等,需为您取一些货样试试颜色,不急吧?”
女子点头:“不急。”
姑娘便出了厢房,去拿衣裳,半途看见安小姐对她招手。
姑娘不动声色过去:“小姐,是客人有问题吗?”
安然问:“我瞧着她脸上有面具,可知道原因?”
说起这个姑娘就郁闷:“客人说是幼时毁容,不愿以真面貌示人。但哪有毁容的人说得这么自在大方的,感觉在忽悠我。”
幼时毁容?安然微微蹙眉:“希望她是在忽悠你。”
“啊?”
姑娘不明白,她是做情报的,怎么小姐还盼着她被忽悠呢?
安然担心。
莫非是在塞北受了伤,才将脸遮起来?
这不利于伤口恢复吧。
姑娘一看小姐的神色,就知道这位客人对小姐不一般,便道:“小姐,需要我稍微打探一下吗?”
话术什么的,一个都还没使出来呢。
安然却摇头:“你要去取样衣给她?快去拿吧,别让人等急了。”
姑娘眨眨眼,应了一声:“是。”
既然小姐不想知道,那客人的隐私就不必浪费精力窥探了。
沈如雁等了一会儿,见那个姑娘还没过来,心生疑惑,便放下茶盏起身出门去看。
半掩的厢房门打开,门外,姑娘刚好拿了几件衣裳过来:“您看一下,这些颜色穿上身怎么样?”
"刷——"
一只手飞速伸过来,随便扯了姑娘怀中的一件衣裳,然后她眼睁睁看着一道人影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缩回去,门"砰"地关上。
一连套动作,姑娘懵了。
见……见鬼了?
她一转头,看见小姐就站在她身后。
小姐的表情很……怎么说呢,姑娘讲不清楚。
明明是笑着的,表情有些无奈又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样都不至于是难过的。
可姑娘莫名觉得,小姐现在就是很难过。
一扇门将两个人隔开。
安然轻声对奉琴和那个姑娘说:“你们先下去吧。”
“叩叩叩。”安然敲响门。
门内没有声音。
“我的绣娘不是很了解你,拿过来的颜色有些你不会喜欢。如果愿意的话,我给你挑些颜色怎么样?”
还是没有回答。
但安然知道她在听。厢房的窗户应该没有关,门内的人根本没在试衣服。天光投进来,影子打在填补门框花纹空隙的绢布上。
她距离门很近。
安然也距离门很近。
“这样吧,如果你不想说话,没关系,”安然柔和了声音,让人恍惚间觉得没有那一扇门的隔绝,就像耳边低语:“我只问几句话,你若答应,敲两下。若不答应,就不用回了。”
“好吗?”
门内,轻轻两次敲击声响起。
安然舒了口气。
“不管你的脸伤没伤到,我让小丫头给你送些药膏过去,你收了好不好?”
问她受没受伤,说不定这人嘴硬。安然干脆不给她嘴硬的机会。
门内的人有些犹豫,但还是敲了两声。
好。
又问:“你今天能来,我好高兴。是不是想起我信里面跟你说的了?”
两声。
“那按照我的眼光给你选些颜色,做好了送过去给你好不好?”
好。
安然用手指描摹着门框上投出的破碎的影子。
“最后一个问题。”
“小将军,我窗外的梅花开了,你什么时候来看看?”
许久无回应。
安然低头,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那我先去忙了,你随意。”
她离开了。
又过了半晌,门内传来轻响。
沈如雁缓缓靠着门坐下,失去力气一般。
嘴角一抹殷红,手腕带着一枚沾血的牙印垂下。
那一晚安然回去,罕见地睡了一个好觉。
梦里她好像又闻到了熟悉的温热暖香,她又在京郊沈将军的近卫搭建起来的射箭场里,小将军的手和她的手交覆在一起,一支箭离弦而出,正中靶心。
第二日起来,下了多日的雪终于停了。
冬日难得的暖阳升起来,窗外的花枝上流淌着暖光。
安然眼神一定。
窗外的梅花被折了两枝去,一枝红梅不见踪迹,一枝白梅正安安稳稳地放在桌前,挨着两只并肩的兔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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