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番外：惊弦日常之“生辰贺礼”】

　　时序流转，自江南归京，已近一载。

　　皇城司指挥使顾惊弦依旧是那个令朝臣忌惮、宵小胆寒的“活阎王”，玄衣墨发，气势冷冽。
　　只是，司内近身之人皆能隐约察觉，大人周身那冻煞人的寒意，似乎比往年少了几分。
　　尤其是在那位陆先生晃悠过来，笑嘻嘻地递上一包新炒的香榧或是塞过一个手炉时，那冰封的眉眼甚至会不自觉地松动些许。

　　这日恰逢休沐，天光晴好。
　　陆昭明盘腿坐在值房外间铺着的软毯上，面前摊着一堆稀奇古怪的零件和小工具，肩头的小雪团儿正试图用爪子扒拉一颗亮晶晶的螺丝。
　　他手里拿着个半成品的、结构精巧的小木盒，眉头微蹙，嘴里叼着根细小的刻刀，正全神贯注地雕琢着内里的卡榫。

　　顾惊弦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加急文书，搁下朱笔，抬眼便看到这一幕。
　　阳光透过窗棂，在陆昭明专注的侧脸和那堆零碎上跳跃，小雪团儿毛茸茸的尾巴偶尔扫过他的脖颈，带来一丝微痒。
　　这画面安宁得让他有些恍惚，仿佛外间的血雨腥风、朝堂倾轧都远去了。

　　他起身，走到陆昭明身边，并未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看着。
　　那木盒结构极为复杂，似乎暗合某种机括之理，非寻常匠人所能为。

　　“别急，”顾惊弦忽然开口，声音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低缓，“此处榫卯，角度再偏半厘便可。”

　　陆昭明吓了一跳，叼着的刻刀差点掉下来，抬头见是顾惊弦，这才松了口气，嗔怪地瞪他一眼：“顾大人，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随即又眼睛一亮，“你也懂这个？”

　　顾惊弦未答，只伸手指了指木盒内部一处极其细微的构造。
　　他虽不精于此道，但皇城司卷宗浩如烟海，奇技淫巧的记载亦有不少，他过目不忘，自是有些印象。

　　陆昭明依言调整，果然，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内部几个原本阻滞的齿轮顺畅地联动起来。
　　他脸上瞬间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如同孩童得了心爱的玩具，仰头看着顾惊弦，眼里满是崇拜的小星星：“哇！顾惊弦你太厉害了！这都知道！”

　　顾惊弦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欣喜，心底某处柔软被轻轻触动。
　　他屈指，轻轻弹了下陆昭明的额头：“雕虫小技。” 语气依旧平淡，眼底却漾开一丝几不可察的纵容。

　　陆昭明揉着并不断痛的额头，嘿嘿傻笑，宝贝似的将那小木盒收好，神秘兮兮地道：“现在不能看，等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顾惊弦心下了然。
　　他的生辰快到了。
　　往年他从不将这些放在心上，皇城司上下也无人敢提及这位冷面上司的私事。如今，却有人早早便开始偷偷准备。

　　数日后，顾惊弦生辰。

　　他本人依旧如常入宫述职，处理公务，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直至傍晚回到皇城司内衙，推开值房门，却见里面并未点灯，只有一点温暖的、跳动的烛光。

　　陆昭明站在烛光旁，手里捧着他前几日捣鼓的那个小木盒。
　　木盒此刻已完全成型，通体由紫檀木雕就，打磨得温润光滑，表面并无过多纹饰，只在角落刻了一个极小的、抽象的旋涡状纹路，细看之下，竟与当年那拜火教符文有几分形似，却又被巧妙化用，失了邪气，多了几分玄妙。

　　“给你的。”陆昭明将木盒递到他面前，烛光映得他脸颊微红，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些许期待与紧张。

　　顾惊弦接过，入手微沉。他指尖在盒面轻轻摩挲，触感温凉。“这是何物？”

　　“你打开看看。”陆昭明催促道，又补充一句，“小心点，里面有机关。”

　　顾惊弦依言，找到盒侧一个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微小凸起，轻轻按下。

　　“咔。”

　　一声轻响，盒盖并未弹开，反而是盒身侧面滑开一道细缝，露出内里极其复杂的齿轮与簧片结构。
　　紧接着，一阵清越空灵的乐音自盒中流淌而出，并非世间任何已知的曲调，那音色干净剔透，如同山间清泉滴落玉石，又带着一丝遥远的、仿佛来自星空的渺茫感。

　　更奇妙的是，随着乐音，盒盖上方竟凭空投射出一片微缩的、缓缓旋转的星图！星辰闪烁，轨迹分明，虽不及观星台所见浩瀚，却别有一番精致玄奥的意趣。

　　乐声与星图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方才渐渐停歇，盒盖也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里面铺着的柔软丝绸，上面静静躺着一枚玉佩。
　　玉佩质地寻常，是常见的青玉，但雕工极其精湛，正面刻着流动的云纹，背面则是一个小小的“弦”字，字迹是陆昭明那带着点不羁风格的笔触。

　　“这叫‘星璇盒’，”陆昭明解释道，语气带着点小得意，“里面的机括和乐谱是我家传的，小时候看我爹摆弄过，自己瞎琢磨着复原的。星图嘛……是根据你上次给我看的星象典籍推的，可能不太准……这玉佩……”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刻坏了好几块，就这块还能看……你别嫌弃。”

　　顾惊弦看着手中的木盒与玉佩，久久无言。

　　他见过太多奇珍异宝，这“星璇盒”虽精巧，却也算不上绝世。那玉佩更是材质普通。

　　但这份心意，这份融合了家传技艺、对他喜好的留意、以及那笨拙却认真的亲手雕琢的心意，是他冰冷前半生里，从未得到过的珍宝。

　　他抬起头，看向面前有些忐忑的青年。烛光在他脸上跳跃，将那总是带笑的眉眼渲染得更加温柔。

　　“很好看。”顾惊弦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乐声，星图，玉佩……都很好。”

　　陆昭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盛满了星光：“你喜欢？”

　　顾惊弦没有回答，而是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动作有些突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陆昭明先是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将脸埋在他带着冷冽气息的肩窝，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嗯。”一声极轻的应答，落在陆昭明耳畔，带着温热的气息。

　　足够了。陆昭明心想，这一个“嗯”字，比任何华丽的夸赞都让他心满意足。

　　小雪团儿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顺着顾惊弦的衣摆灵巧地爬到他未持物的那只手臂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起来，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窗外，京城华灯初上，又是一年寻常夜景。

　　窗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相拥的身影，和那案几上静静躺着、承载着独特心意的星璇盒与青玉佩。

　　世间万物，风云变幻，权柄名利，皆为过眼云烟。

　　唯有这一方天地，怀中之人，是触手可及的温暖，是心之所安的归处。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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