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客

　　“天气是不是太热了？”君华站在山岭上，吹来的风干燥得让人不适。

　　原先她没在意，毕竟此时正值干旱。哪怕她对水汽感知比陆地妖族更敏感，也只当是自己多虑了。

　　可白日多云，夜晚无云，夜间气温不仅没下降，反而愈发高了。

　　到了今天早上，气温更上一层楼。

　　听见她自言自语，一名原型是文鳐鱼的士兵犹豫道：“校官，小的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君华：“有话就说。”她不自在地活动了下脖子，身上的鳞片似乎都因为干燥发出脆响。

　　“小的会点术法，感知能力还不错，”士兵小心翼翼道，“这附近，似乎多了些火元素……”

　　她话音未落，就有人急匆匆飞来。“校官！校官——！！”斥候急切地喊着，“出事了！”

　　君华神色一凛，来不及回复她，只见远处浩浩荡荡而来的洪水遮天蔽日，巨浪一层高过一层。清澈的水流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竖起一栋天宫琼楼。无数条鱼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它们争先恐后地涌来，仿佛身后有什么致命的东西在追赶。

　　原本整齐有序驱赶蠃鱼的队伍瞬间被队伍大了三倍不止的鱼群冲散，惊慌失措的尖叫哭喊不绝于耳。数不清的妖族在水流中颠簸，像一叶无助的扁舟。

　　上方传来令人心悸的炙热气息，君华刹那间抬头——一望无际的苍穹上露出一点点黑色，几乎是顷刻间，黑点连成片，遮挡了天空，几乎把白天变成黑夜。

　　君华甚至来不及出声指挥，就看清了那些黑点的真面目。

　　那是一杆杆漆黑的，由火焰凝聚而成的长枪。随着它们的降落，枪身上的颜色越来越淡，逐渐蜕变成深红色。高温越来越明显，那种骇人的威压瞬间将人压得喘不过气，好像只能满怀着恐惧接受死亡。

　　地面上的蛇妖没能做出任何反应，第一支火枪已经刺向地面。枪尖接触地面的瞬间，大地被扎穿，裂开一个骇人的空洞。紧接着，爆炸的轰鸣和翻卷的热浪随之而来，那庞大的威压似乎能将她震得内脏碎裂。

　　无数火枪穿过洪水，瞬间蒸干了它，在一瞬间腾起大量水汽。一声接一声的爆炸响起，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地动山摇。

　　“那是……什么……”有人惶恐地呢喃着。

　　樗尤王城，宫殿之中，闭目打坐的大妖骤然睁眼起身。她看向高天，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没有任何犹豫，双手结印，打出一个巨大的守护阵。

　　掀起的大风就吹醒愣神的达官显贵们。

　　慌乱之下，求生欲让她们忽略了身份地位，争先恐后地涌向宫殿内部。

　　大妖，有守护阵的大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阵法的亮光此起彼伏，笼罩了整个大陆。无论是摄政王宫中的入世者，抑或山野中的隐士，凡是得道修成的大妖都在这一刻站了出来，不约而同地撑起了火枪与陆地之间的屏障。

　　“那家伙疯了吗？！”有大妖暗骂一声。

　　身旁的同伴苦笑：“不见得是疯了。祂既有盖世神通，偏要勉强，我们还不是只能看着？”

　　大妖骂道：“不讲武德的东西！”

　　须臾间，一杆火枪突破屏障，前脚说笑过的人就没了身躯。

　　大妖失去了帮手，身上的压力猛地增加。还来不及为同伴的死去伤心，刚调整好力量输出，那具尸体就瞬间站起，双目赤红，飞快长出皮毛利爪，龇着獠牙冲向她。

　　相似的一幕幕在大陆各个角落轮番上演，这片足以庇佑整片大陆的屏障勉强支撑了几个时辰就开始出现漏洞，零星的火枪雨落入其中，爆炸的轰鸣和火焰瞬间蔓延了目之所及的土地。

　　“灾厄……？”祁访枫看见这一幕，彻底傻眼了。

　　【“你愣什么！”】熟悉的声音气急败坏，圣通王几乎是怒吼：【“你不想活了吗？！”】

　　它气得快发疯，再次显形，咬牙切齿道：“这都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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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焰四处掠夺。

　　桑二娘一开始被吓得不轻，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

　　她开始逃难。

　　按照东莲城那座房屋重建的桑府倒塌了，她没看见娘，也没看见大姐，妹妹们更是不见踪迹。

　　桑越虹知道，她打小就不聪明，单纯的不聪明。

　　但她有一个聪明的朋友，叫祁访枫。她是二娘见过最聪明的人，在她还没上学，还没搞出摆摊看病、随商游学这些事情前，她就让二娘感到一股聪明劲儿。

　　因此二娘愿意听她的，哪怕小枫促狭地让她去逮只野鸡。

　　她们一起玩过一段时间，又分别了许久。分分合合好几年，聚少离多，但二娘总记着她。小枫也惦念自己第一个同龄人朋友，见了面就陪她说话，带她上山下水地玩，从不因为分别减少情谊。

　　二娘对这样的日子很满足，她不需要很聪明，很勇敢，也会有厉害的朋友想着她。只不过有一点不好，朋友太厉害了，担忧的东西是二娘想不出答案的事情。但她不肯看着小枫一个人想，于是扒着她一定要一个说法。

　　小枫很无奈，就开始给她上课。

　　震惊二娘！

　　更震惊的是，她上起课来一点也不无聊，比那个凶巴巴的老师好多了。什么孺子可教，东山再起，二娘听得入迷，便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这些和你担心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小枫搓搓她的毛耳朵，哀叹着说，等你懂了，就知道答案了。

　　……这是废话！她是不聪明又不是傻，怎么这样糊弄她呢？

　　但小枫实在不想说，二娘也不多问了。

　　可能人类也好，妖族也好，都在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狐狸抖抖耳朵，任人类揉搓。

　　她回忆着那些故事，什么轻于鸿毛重于泰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了半天，最后跑去找她娘说今天吃烤鱼。

　　嘿嘿，好吃！

　　她吃了一整条，摸着浑圆的肚子好生幸福。不知怎么，二娘忽然有点明白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现在吃了烤鱼确实吃不下熊掌了。

　　正好，可以给别人吃。

　　不过母亲已应了她突如其来的要求，再去撒娇讨要，二娘也抹不开脸。而且她也想给好朋友亲自送礼，于是桑二娘想，从现在起，她的目标是猎一头熊，还要是伤人的恶熊。于是她也拿起了剑，妖族基本都练这个——小枫三岁那年她还送过一把小剑呢！

　　她要开始练剑了。

　　可剑没练完，熊掌也没猎到，命运忽然被截断了发展。

　　铺天盖地的火枪雨落下来，二娘抱着傻乎乎的六妹就跑！

　　她跑不过呀。

　　跑不过聪明的小枫，也跑不过火枪的追杀。二娘只来得及推开六妹，推给忠实的嬷嬷，然后被一头砸晕。迷迷糊糊的，也不是很疼，就是很累很难受。

　　老天大抵对快死的人都慷慨又吝啬，愿意给她们走出迷途的智慧却不给机会。二娘又想明白了一些事，关于鱼和熊掌。

　　桑越虹赶紧忽悠老天，虽然我只有一条命，但是抵两条也是值得！我这样蠢笨的灵魂，你也不多见吧？我的命给你了，一定要她们活着啊！

　　——火焰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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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中浮现一道黑影。

　　【“你其实从不信任我，我知道。”】圣通王说，【“但这一次，不管你信不信，你都得听我的。”】

　　【“封闭感知，不要接触任何力量。”】

　　圣通王看向天空，心情凝重。那些火枪根本不是火焰，而是以火焰形态凝聚的魔气，硬生生拧成了火枪的形态。魔尊降生时引发的魔气暴动就让西大陆尸横遍野，如今倒是历史重演了。

　　“轰——”

　　火枪落在身旁，火光落雨似的炸开，视野只剩下一片滚烫酸涩的红。

　　天空，为什么是天空？圣通王看着不断落下的火枪雨，努力进行思考。

　　不应该，就算魔尊现在就要进攻西大陆，攻击又怎么会从天上来？除非……电光火石间，圣通王意识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天空怎么了？”】祁访枫死死拽住它，在汪洋大海般的威势中喘不上气。

　　【“天空之城……”】圣通王喃喃自语。

　　除非，西大陆最重要的防线之一，天空之城，失守了。

　　房姹手上的玉佩确实是要传递信息的，那是崇凌城送往地面的警示。早在两年前，崇凌城就被魔族控制了。既然是警示，必然不可能只有一个玉佩，或许还有求助信、血书，来送信的信使也不会只有一人——

　　除非，她们全都死了。

　　除了那枚玉佩，没有一点风声透过魔尊的封锁。

　　又一支火枪落下，狂暴的能量四处冲撞，祁访枫咳出一口血，失去了意识。圣通王护着她，竭力保持冷静地思考，躲过一杆又一杆火枪。

　　“你又要玩什么花样！”圣通王忍不住破口大骂，“死哪去了！看戏也该看够了吧！”

　　它感受着力量的流失，一举一动越发力不从心。

　　火枪气势凶悍地冲击大妖们苦苦维持的屏障，从漏洞刺入大地腹中，爆开骇人的裂缝，野火肆意灼烧着一切。

　　圣通王强行显形正导致力量迅速流失，越发明显的无力感，它的心沉入谷底。

　　“虽然你对我的偏见让我觉得解释没什么用。”若木的声音响起，“但我还是要说，我没有在看戏。”

　　圣通王愤恨的骂声还没说出口，它就回到了宿主体内。

　　若木接住昏迷的人类，她看向死了一地的妖族，若是祁访枫醒着，一定会惊讶于她此刻的神色。

　　那些温柔娴静或嬉笑恶劣的鲜活消失了。若木抬头望向遮天蔽日的火枪雨，眼中看不见任何情绪。

　　“虽说我确实不该管闲事。”她有点不高兴，“但你怎么能这样发脾气呢？太任性了。”

　　“……若木？”祁访枫昏昏沉沉地，目光还没法聚焦。

　　蝶妖高兴地说：“很高兴你还认得出我，这个形态确实太非主流了。”

　　若木把她放在地上，下一秒，一支火□□穿了她的后背，贯穿胸口后直直插入地面。

　　所幸它不知为何没有爆炸，而是维持着原型。火焰灼烧着内脏和皮肉，魔气在体内冲撞，蝶妖的口中溢出鲜血，滴落在地面，瞬间被炙烤蒸发。

　　她的神色平静极了，伸手抚上那张流泪的面孔，轻轻地擦去她的眼泪：“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祁访枫傻乎乎的，伸手去扶她，却落了个空。

　　贯穿蝶妖身躯的火枪颜色飞快变淡，很快连实体都难以为继，凭空消失了。若木倒在地上，祁访枫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眼泪下意识涌出。

　　血液洇湿了衣裳，把片片枫叶染得殷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远处的火□□穿大地，冲天的火焰拔地而起，爆炸声此起彼伏，声势浩大到让天地失色，日月皆暗。剧变之下飓风扫荡，一场腥风血雨拔地而起，遮天蔽日。

　　数不清的羽毛在飓风中被摧残得七零八落，从天空落下，钢铁般的羽翼被刮散，烈火与红光交织在一起，热浪卷过一层又一层。视线之中无处不是绒羽，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祁访枫紧紧抱着若木，在狂风中蜷缩。

　　轻柔的羽毛被狂风带动，拍得人生疼。风又像刀刃，一次次刮破皮肤，鲜血刚刚溢出就被吹飞。风暴撼动了大地，将根植土地的草皮掀起，土腥味与野草汁液的气味混在血与热的空气中，让她不住咳嗽。

　　时间在迅疾的风中滞缓，所幸灵魂尚未被吹离身躯，祁访枫得以留存一丝清醒。

　　不知过去了多久，风暴停息了，一地狼藉。

　　祁访枫终于能喘口气，她缓缓抬起头，双眼通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混乱的情绪在这一刻统统转化为愤怒，她咬着牙，嘶吼大骂：“一群神经病！老娘迟早把你们都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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