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复

作者:洐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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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风宿雨(十二)


      说利用归说利用,终究没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家白菜被拱,林予佑还是想试试,问:“哥,要不去我家住两天吧?还有一周就过年了,正好咱们一起,提前点回去。我怕月昇姐忙不过来。”
      “嗯,早一点回去帮忙吧。”燕来稀说,“不过去你家就算了,我在这里挺好的……只要风宿不觉得麻烦的话,觉得麻烦我也有地方去的,别担心。”
      林予佑悄悄翻了个白眼,心想就风宿那狗,别说觉得你麻烦了,但凡不是对你特感兴趣想把你扣下,压根都不会捡你回来。
      也不知道现在是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高兴燕来稀刚刚被迫和池复分开没多久就遇到了个简陋的临时避风港,不高兴他哥就这么又要栽了。就一定得是风宿吗?别人不行吗?好吧,起码是个熟悉的人,倒也算是不错的选项了,如果他俩真的向着恋人发展了,以后她再跟风宿吵嘴,她亲爱的哥哥会向着她的吧?
      风宿回来时,正看到一个在厨房洗碗的燕来稀,和一个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的林予佑。
      风宿:“怎么还欺负病号呢?”
      林予佑:“你还欺负残疾呢。”
      “不是病号。”燕来稀关了水龙头,插嘴说,“就烧了那一阵儿,早就好了。”
      风宿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当自己脸色多健康啊,遮掩什么呢。
      “饭也吃了人也见了小夕也接了,走吧。”风宿对林予佑说,“天黑了,我送你回去。”
      林予佑看了眼时间,又翻了个白眼,这就开始在她哥面前装好人刷好感了?没想到就算是风宿这种人也不过就是那几套嘛。
      感觉眼睛有点累,今天翻白眼翻得太多了,得克制一下,或者尽快远离触发这个动作的源头。
      “哇,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林予佑做作地捧读道。
      “我去吧。”燕来稀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
      “一个残疾一个病号,一个说不定摔在哪爬不起来一个说不定倒在哪醒不过来,你俩谁也没比谁安全到哪去。”风宿说着,还冲燕来稀抖了抖自己身上的外套,“而且我出门还不用换衣服。”
      “好不容易他良心发现一次,哥你就别拦着了。”林予佑说着,扒拉开挡在门口的风宿,回头朝燕来稀摆了摆手,“那我走了,过两天见。”
      风宿也跟上去,关门前对燕来稀说:“一会儿就回来。”
      走出家门,又走出楼门,暴露在夜空下,冷气中,林予佑才问:“你想问什么?”
      笑话,就算是为了刷好感,如果不是单独想跟她说点什么,这货才不会坚持要送她回家呢。
      “那你呢?你又想问什么?”风宿反问道,“要是平时你早就自己走了,哪用得着人送。”
      对方让自己问,那林予佑就先问了:“你不会看上我哥了吧?”
      不知为何,风宿脑海里忽地浮现出燕来稀误会他和林予佑之间关系时的样子,说:“你俩还真是兄妹啊。不过还真有可能,我不确定,试试嘛。反正他是你哥,那也就确定了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林予佑板起脸,警告道:“不确定?试试?我告诉你,你这么追别人我不管,我哥不行。”
      来来去去的孩子再多,她和燕来稀这种一起长起来的,总归是格外亲近些。
      “那我直接放弃?可是我觉得现在你哥看上我比较多一点。”风宿说,他几乎没见过林予佑这么严肃的样子,想了想又问,“不过我听说他有恋人,我们现在这样……你不阻拦一下吗?”
      “什么就你们现在这样,说不定就是你一厢情愿,我哥只把你当个神奇生物呢。”林予佑没好气儿地说完,又撇撇嘴,继续道,“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看上我哥了,我哥又把你当他梦里的人,我嘛,想靠着你这层身份,让我哥放下池复,所以咱俩现在勉强算同一战线。至于池复,他们现在的情况你知道的说不定比我还多,更何况你也不是那种会有趁人之危的罪恶感的人,我哥那边……那不就看你了吗。”
      池复……风宿在心中嗤笑,在他看来,一方不记得了,一方放弃了,那就是彻底分手了。他只不过是偶然遇到了一个能勾起他兴趣的人而已,算什么趁人之危?
      “谁跟你这么统一战线?”风宿说,“你不是说不让我抱着不确定的心态试试吗?那我喜欢谁,就一定要让他喜欢我本人,而不是当自己在什么梦里。我不管结果是不是一样,既然是我的人,那就只能是我的。”
      林予佑瞥了眼风宿,她先前也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这人那藏在身体里的那一点偏执,但这么明显表露出来的占有欲还是头一回。既能放下池复,又能不怀疑自己在做梦,反正燕来稀那个性格……他俩也算什么锅配什么盖了,也行吧。
      林予佑:“反正我哥现在人在你这,他身体要是好不起来我唯你是问。”
      风宿挑挑眉,说:“刚才是谁配合着病号一块装傻充愣好像眼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啊?”
      “只要没瞎全就看得出来他状态不好。”林予佑叹了口气,说,“他想装得什么事都没有,不想我们知道,不想我们担心,那就顺着他演演嘛,真不配合真关心了他又要想着想那。”
      林予佑搬去的地方里风宿家很近,路上并没有太多时间,一个想问的问完了,现在该轮到下一个了。
      有些事他心知肚明,有些事林予佑也不见得知道,一圈捋下来,风宿问:“燕来稀似乎对医院很抵触这件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回到家,燕来稀正在对着手机上的教程用毛巾叠小狗。以前还有个小夕,现在就只剩他自己一个人在家待着,也是难为他年纪轻轻就当上孤寡老人了。
      毛巾小狗被放在枕头边上,燕来稀屈膝坐在沙发上看着风宿,似乎笃定了他有什么问题要问。
      风宿确实有问题,但只是想多和燕来稀说几句话,多了解了解对方,被他这么盯着,反而有点问不出口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意被提起那些往事。
      “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也想和你说说我的事。”燕来稀笑着,拍了拍旁边的沙发,“只要你不觉得无聊,如果听过之后还愿意告诉我一些你的事情,那就更好了。”
      风宿被他一个笑容带回了常态,坐过去,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听听燕来稀亲口确认他已经知道的答案:“你和林予佑一样?”
      “嗯。”燕来稀点头,“我也是孤儿院长大的孩子。”
      没有躲闪,没有抵触,没有无奈,和林予佑一样,提到自己长大的地方,只会像是整个人都笼上了薄薄的一层暖阳似的。
      燕来稀:“你既然和小佑是朋友,那我应该就不用解释了?”
      “嗯。”风宿颔首,说,“林予佑说,如果有在爸爸或妈妈身边长大的机会,她自己爬也要爬到孤儿院去。”
      “那她可得找对了方向再爬,毕竟不是所有院长都像妈妈那么好。”燕来稀笑着说,“小佑对被领养有些抵触,其实大多数孩子还是会想有一个孤儿院以外的家的。”
      “因为你吗?”风宿问。
      燕来稀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只留下了浅浅的一点,说:“你问过小佑了?”
      “我想听你再讲一遍。”风宿说。
      过往这个东西,毕竟不发生在当下,时间过去了,或许留下了痕迹,或许仍有感触,但终归和经历时是不同的,还存在于记忆里的事件总是能被不少人当做故事、当做笑话,真正毫不在乎地讲出来,但风宿知道,燕来稀不能,他表现得再平常,心海也不可能是无波的。可他有些话想对燕来稀说,想对亲口讲述自己过去的燕来稀说。
      “那从哪里说呢,最开始吗?”燕来稀问。
      风宿点头。
      “最开始……我自己不记得,那时候我还是个婴儿呢,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总之是差点死掉,送去医院抢救回来,又被院长妈妈从医院带回来了。”
      反正让人家自己揭自己伤疤就已经算是过分了,那为了一次性解决,再过分一点也是没办法。风宿说:“林予佑说,是你的亲生母亲想要杀了你。”
      燕来稀没反驳,也没肯定,只是说:“可能因为我总是哭闹吧,婴儿又脆弱。哥哥姐姐都说我小时候睡醒了就哭,哄还哄不好,尤其是几岁的时候,每次都是哭得没力气了才抽抽搭搭地停下。”
      风宿插话,阻止他继续把问题往自己身上引:“婴幼儿都会哭闹,都很脆弱,这不是她差点要了你的命的理由。”
      这一阻止,给自己整的挺堵心,他听见燕来稀小声嘟囔着说:“池复也是这么说的。”
      风宿不太高兴这种时候燕来稀忽然提到别人,这个别人貌似还是他情敌,但自己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也没什么好不高兴的立场,只能说:“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会这么说的。”
      燕来稀笑笑,继续说:“后来,五六岁的时候,被领养过一次,不小心烫伤了,就又回去了,小佑那时候刚三四岁,对被领养的第一个概念就这么跑偏了,到现在还很抵触,每次有孩子要被接走都要担心好久。”
      风宿沉默,他在林予佑那里听到的版本可没有这么简单。
      领养燕来稀的是一对异性恋人,似乎是其中一方没有生育能力,想要个孩子,又不想通过科技手段。异常只能被确认,不能直接查出来是什么,因此虽然池复那种二十几岁了才发现异常是什么的人属于极个别,但许多人也并不是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异常的。
      燕来稀被领养时就不知道,几岁的小孩子表达能力有限,醒来后问他怎么了也只会说不喜欢、不舒服,大人们下意识的以为是身体上的问题,再加上他那时不太能分得清现实和梦境,在外人看来偶尔会胡言乱语,更是把怀疑的方向推向了疾病类。
      孤儿院里,能保证异常对寿命没有太大影响的孩子都占少数,那两人看燕来稀是个健康且健全的孩子,甚至都没考虑还不确定的异常会不会是什么大麻烦,更别说是“这孩子的异常可能和睡眠有关,每次睡醒之后都哭得厉害,不太好带”之类的提醒了。
      估计又是那种说的时候什么都好,到家之后又嫌烦的。
      至于烫伤……林予佑没说什么,似乎也不大清楚。
      “所以你才不愿意去医院吗?”风宿问,“因为两次被丢在医院。”
      “没有被丢在医院。”燕来稀摇头,“是院长妈妈把我要回去的。”
      风宿皱眉:“你是怎么烫到的?”
      五六岁的孩子,自己不小心的话,只伤到大腿的概率不大,而且又是“要回去”的。
      “当时领养我的妈妈把放在茶几上的水打翻了。”燕来稀说,“洒到我腿上了。”
      风宿追问道:“为什么打翻了?那之后呢?”
      “我……”燕来稀卡了壳,像是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眼神也有些躲闪,“我那时候总吵得她睡不好觉,带着去了几次医院也没查出什么问题,那时候不懂事,也不管大人是不是在忙,是不是烦着,只知道以前醒了就会有哥哥姐姐来哄我,就凑过去想要她安慰我一下,说等一下也不愿意,还拽着她袖子,她一挥手,就把桌上的开水打翻了。”
      他越说,风宿的眉头皱得越紧,正要张口,发现燕来稀还没说完,就先憋回去了,结果差点没跟燕来稀接下来的话一起给自己噎死。
      “她自己的手当时也烫伤了,却只顾着帮我处理伤口,带我去医院,也是多亏了这个才没留下什么很明显的伤疤。”
      风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火气,问:“你还要感谢她不成?”
      燕来稀看他脸色不太好,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他不高兴。他没和别人说过这些,没人会对这些事刨根问底,就算是池复也不会,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燕来稀不主动说的话,池复会去问别人,但就算是烛九——就算是把燕来稀要回来的院长,也只能知道大致的事情经过,并不能知道燕来稀到底是怎么想的。
      燕来稀不知道别人在听到这些话后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应,稍稍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问:“不应该……吗?”
      “你还真要感谢她?”风宿的语调不自觉地升高,林予佑可说了,她哥被领养之前就跟大多数小孩不太一样,不会边哭边喊,回来之后更是连嘴都不张,自己把小手往嘴上一捂,就光啪嗒啪嗒掉眼泪,这样的孩子拽袖子能拽多紧?怕不是没有那杯水燕来稀也免不了要摔一跤。
      见到对方下意识瑟缩了下,风宿才发现自己没控制好情绪,抿着嘴停了两三秒,确定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才继续说:“是她不负责任,随随便便冲你发脾气,还弄伤了你。哪里应该让你像现在这样把什么都说成是自己的错,还要感谢她在犯错后才发现的一点良心?”
      “我小时候确实挺烦人的,整天说自己不舒服,去医院又什么事都没有,谁都会烦的。而且她没想伤到我,只是不小心。”燕来稀说,“那时候她明明自己的手也很疼,却只顾着我,哭着、焦急着一个劲地道歉,说对不起。”
      “所以这才是你不愿意去医院的理由吗?”风宿问,他看着燕来稀垂在身侧的手,放任自己握了上去,试图对“循循善诱”这四个字进行一些理解并实践,“在去医院这个前提已经发生了的情况下,什么事都没有才是最好的结果,这不应该成为你不愿意,甚至不敢去医院的原因。”
      冰凉的指尖在另一个人的掌心渐渐回暖,燕来稀想说什么,被风宿抢了先。
      “而且你说她帮你处理伤口,她向你道歉。她当时的情绪也好,做的什么事情也好,说到底都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知道自己闯祸了。至于道歉。”风宿态度不屑地嗤笑一声,“道歉是最没用的东西。道歉能让你不疼吗?道歉能把伤害或损失转移吗?这玩意就是个形式,唯一的实际作用就是放低姿态,让自己反而更可怜、更委屈、更像一个受害者,必要的时候还能把对方衬托成一个无理取闹的形象。道歉了就必须原谅,不原谅那你和对方的受害者与加害者的位置就要调转,这听起来很没有道理,但事实就是这样,现实中有无数的例子,一抓一大把。
      “林予佑说你回去之后她听到过你问院长,问这次的妈妈是不是也不要你了,问能不能再和她见一面,想说对不起,想问问她的手还疼不疼。说你回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怕水怕得厉害,可明明都在发抖了,还听话伸手去碰。说你回去之后忽然不哭了,也不挑食了,直到有一次把自己吃吐了,问你才知道,你怕自己不听话,孤儿院也不要你。”风宿没给他插话的机会,说话快而清晰,问,“你最后见到她了吗?她有再来看过你一次吗?”
      燕来稀垂着头,良久,轻声说:“也可能是院长妈妈不想让她再见到我,担心……”
      “不要总是帮别人找借口。”风宿打断他,说,“明明总能找到把错误放到自己身上的方法,那为什么不放到别人身上呢?”
      “我回到孤儿院之后。”燕来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妈妈发现我怕水,就耐心地引导着,告诉我水并不可怕,教我怎么分辨水会不会伤害自己,姐姐就在旁边,先用自己的手去碰一碰给我看。醒来后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哥哥就把被子掀开,告诉我难过了要哭出声,要告诉别人,发现我不听,就干脆睡在我旁边。害怕挑食被讨厌,硬往下吞不喜欢的食物,小佑就坐在我旁边盯着我吃,看到我不嚼就想直接吞掉就叫我吐出来,然后把我碗里不爱吃的东西都夹走,夹完了又怕我不够吃,再把自己碗里我爱吃的东西夹过来,有时候正好是她也爱吃的食物的话,她就会去跟哥哥姐姐撒娇,这要一点,那要一点,要得多了回来还再分给我。”
      “院长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池复……还有你。”燕来稀偏过头,笑着说,“我遇到的人明明都很好,为什么要把错误放到你们身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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